第28章 卡卢比篇

    小姑娘满脸郑重,抿着小嘴一笔一划,唯恐让这个中原人笑话他们不识字。

    循着记忆里师父教导的样子,磕磕巴巴地在石驼掌心写下两个字,其实至今为止云歇会得实在不多,稍微难点就懵了。

    但就这两个字其实也与石驼记忆中相差甚远,倒也不是小姑娘记错了,只是这地方到底与大唐文化有些差异,最直接地便表现在文字上,虽不能说全不一样,但缺胳膊长腿是常有的。

    石驼只以为是孩子记错了,虽是奇怪却也并未多想。

    他本是那江湖上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已然是‘华山七剑’之首,侠义之名传遍八洲的‘仁义剑客’,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许多的事,哪里又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可是他到底是个懦夫,他不敢,他什么也不敢做。

    那个女人太过可怕,可怕到听到她的名字、感受到她的气息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栗,更不要说去复仇了,他不想丢掉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亦是不愿让旁人去对上那个女人。

    可他这样既聋且瞎又哑地活在世上,这么些年岁也委实过于孤独,对上旁人他尚且能够冷下心肠,可大抵是人生来便免不了对着孩子心软,他如今也只能仓皇着接受这善意。

    石驼难看粗粝的手掌很大,到处都是坚硬的厚茧,云歇却只有纯然的好奇,她似是因着自小便缺失的部分而对有些东西过于敏感,又对某些东西过于迟钝。

    就像是第一次看见有着明显异于常人眼眸的小道长时,她不曾害怕一样。

    云歇的性子与她的长相一般温软,平日看人时也总能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说不上好与不好,但至少卡卢比从未强制性地改变过这点。

    刺客和杀手一样,皆是隐于黑暗一击致命,只要手不软,私下里什么性子又有什么干系?

    就着这奇奇怪怪的文字,在龟兹王大大小小帐篷的角落里,一大一小两只手在彼此的掌心写写划划。

    云歇在石驼面前实在过于稚嫩了,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向小姑娘张开一只手,云歇也很快就把自己连同身边的人抖了个干净。

    但石驼委实未想到,竟能从小姑娘处得知那个女人的信息。

    卡卢比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但先前遭遇的暗杀一拨接着一拨,他也便顺势告知了自己到了此间所发生的事。

    只是无论是楚留香对于沙漠的不熟悉还是姬冰雁不曾想得那般深入,甚至卡卢比也直到现在还不知自己杀的女人叫什么,总之,除了她的老巢,竟是没有一个人知晓石观音已然身亡的消息。

    其实也全不怪楚留香和姬冰雁未曾多想,实在是卡卢比提起这件事的样子太过平静且放松,就像杀的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魔头而是逮了只兔子砍了脖子一样。

    但石驼却绝不会放过哪怕一丁点的线索,他如今尚且只是本能地感到了不对劲,便也顺势在小姑娘手上划下了第一句话。

    【女人?】

    粗糙的手指划在细嫩的掌心,让云歇有些痒痒的感觉。

    被回应的云歇高兴地红了脸颊,用一只小手把兜帽拽了拽,才继续写道:【师父说是个很…嗯,很讨厌的女人。】

    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说别人坏话,小小地皱了皱鼻子。

    【有好多人在追我们。】

    【不过,云歇很厉害的,都能保护师父了呢。】

    对于云歇来说,师父说的那么多话都没有后来她保护了师父重要,就是如今都忘不了告诉别人。

    石驼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他正准备收回手,结束这场难得的谈话,却又被小姑娘在掌心划道。

    【对了,还有花,就在有好多红色的花的地方。】

    云歇能记得花也不是偶然,倒不是因为她很喜欢花。

    只是她自师兄口里听到的,那个唤作万花谷的地方,有很多厉害的大夫,等她再大些,能去中原了,师兄就带她去那里看看。

    石驼只觉得大脑轰轰的,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呆立当场。

    就是小姑娘的话因着识字不多写得断断续续,‘红色’和‘花’却是清清楚楚的。

    这沙漠中,还能有哪里有红色的花?

    她的师父杀了个女人,就在有很多红色的花的地方……

    这实在不能不让他怀疑,哪怕这个念头有多么让人不可思议,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能被杀死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石驼的心就猛地颤抖了起来,他被毁的面目全非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起来。

    云歇被吓了一跳,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挣了挣被突然抓住的手腕,他用的力气很大,她那里好像又变青了。

    大大的眼睛霎时间便覆上了一层水汽,云歇心里实在觉得委屈。

    今日里也实在太倒霉了些,先前被那个坏坏的男人抓了脖子,现在又被照顾沙沙的人抓青了手腕。

    难道想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喵萝就这么难么?

    嗯?等等,可以去找小道长呀。

    云歇眼睛一亮,听说道长都是可以驱邪招福的,小道长那么厉害,一定也可以对不对?

    要赶紧帮她去去邪,这样倒霉的事情真的是太讨厌了呀!QAQ

    恰在此时,却是由远及近走来一人,云歇歪了歪头,方才想起这是在宴上想护着她的王冲哥哥。

    王冲哥哥是个好人呢。

    云歇小脑袋里这个念头一转,便笑盈盈地抬起小手冲他摆了摆。

    化名王冲的柳别飞却是愣了愣,就连脚步都顿了下。

    他当时忍不住冲上前准备救下小姑娘,却不料这女童的武功竟也是那般高。

    与当初的楚留香三人一般,在他眼里的云歇便是一个看着年轻的老前辈了。

    如今正正对上这纯真的笑脸,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咳咳,虽然笑得很好看没错啦……

    -前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前辈。

    -可是,还是觉得很可爱的啊。

    柳别飞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脑海里的念头甩了出去。

    早在感觉到有人过来时,石驼便松开了云歇的手腕。

    他灰蒙蒙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来人,没有丝毫神采,却无端透着股高傲与抗拒。

    柳别飞看着他,只觉得眼眶都热了起来。

    这是他那潇洒肆意的大师兄吗?

    他已然找了大师兄二十年,从翩翩少年到两鬓斑白。

    他们华山弟子已是寥寥无几,可谁也未曾放弃寻找大师兄……

    他的大师兄风姿卓绝,风采飞扬,年纪轻轻已然是武林豪杰,天之骄子,如今竟是落得这般下场。

    云歇看着王冲哥哥直盯着照顾沙沙的人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王冲哥哥是认识这个人的吗?

    柳别飞再顾不上去管身旁是否还站着人,他略带急切地上前抓住石驼的手。

    “大师兄……”

    他的话方起了头,就猛地想起大师兄如今当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原还激动的心情霎时间便灰暗了起来。

    不止是他,但凡是常人皆以为听不见的人就该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人就该什么也看不见。

    可人最神奇的地方便在这里,以为听不见的人他们的眼睛总是好过常人百倍千倍,能看见旁人一辈子都看不透的东西。

    以为看不见的人,他们的耳朵总是好过常人百倍千倍,能听清哪怕最为细微的动静。

    而既听不见又看不见还无法说话的人,能靠什么呢?

    石驼冷硬的面容在被微微颤抖的手抓住的一瞬间就变了,他心里隐约有种猜想,这个猜想让他连甩开那只手都做不到,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里难得地带出些迷茫与无措。

    已然走远的云歇悄悄回头看了眼两人,她当然看得出来,王冲哥哥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她虽然没有离开过师父,可当初大师兄自中原游历归来时,她就是坐在沙堆上等了整整半日。

    大师兄回来抱着她往回走,她就见着他的表情怪怪地,嗯,就是看着像是要哭的样子。

    虽然她这样安慰他的时候,额头被敲了好几下。

    QAQ,大师兄敲起来最疼了!

    云歇一路想着高冷的大师兄是怎么一脸复杂地敲她脑袋,一边碎碎念地不许她把这话说给别人听,尤其是二师兄。

    他这样说云歇倒是明白的呀,毕竟依着二师兄话唠的性子,告诉他就相当于告诉了整个明教…

    “咦-”那是?

    云歇看了看躲在帐篷后的司徒流星,有些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她见他小心翼翼地躲着,不由也悄悄上前拽了拽他的衣摆。

    司徒流星被惊了一惊,心脏险些跳出腔子,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

    站稳后一看,就见小姑娘无辜地拽着断掉的一小片布料,正迷茫地看着他。

    司徒流星在江湖上被唤作‘侠盗’已是好些年了,做这行的,总有那么几手绝活,倒还不至于辨不出面前孩子的真实年岁。

    但恰是因着他明了了此事,这事情却是显得无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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