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他义弟杨康还是金国的小王爷，也是这般张扬又肆意的样子。
郭靖忆起以前，再看少年那熟悉的眉眼，不自觉放柔声音问道:“不知小兄弟叫做什么？”
因着这人借了衣服给他，杨过对着这个满脸憨厚的好心人倒没什么戒心，他还低头挽着长出好多的袖子，也没注意他的神情，只当是他随口一问，便答道。
“唤我杨过便好。”
郭靖心中一动，回头去看妻子。
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求证他心里最聪明的人。
黄蓉看了眼傻乎乎的丈夫，禁不住抿唇一笑。
她上前几步立在丈夫身侧，对杨过笃定道：“你是杨过，字改之，你母亲是穆念慈，你父亲唤作杨康，对也不对？”
杨过被惊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缘何知晓我母亲的名讳？”
至于他父亲是不是唤作杨康他却是不知道的，他母亲也从未告诉过他。
只是这二人的样子，莫不是认识他父母？
少年长这么大，从母亲走后孤苦无依、受尽白眼，如今就是对着这两个明显认识他父母的人也是戒备居多。
郭靖一听这竟当真是义弟的遗腹子，忙喜道：“你父亲与我是异姓兄弟，算来你该唤我郭伯伯才是。”
杨过皱眉瞅了他们几眼，转了转眼珠子，却是笑嘻嘻地叫了郭伯伯、郭伯母。
郭靖一听他叫了，当下喜得笑开了，连连点头。
站在一边的黄蓉看杨过，却是觉得这孩子心思委实有些重了。
于杨过来说，他自小便懂得察言观色，也甚是明白如何才对自己最为有利，没了爹妈的孩子哪里还能讲究什么天真烂漫，不饿死就已经不错了。
他看出这个新认的郭伯母并不如表面上喜欢自己，只心道：你既不喜欢我，我也不去惹你的眼，稀罕么？
完全不稀罕的杨过转头看到还趴在河边的老牛，它这会儿已是缓了过来，慢悠悠地卧着吃草。
杨过略有些低落地向着小孩儿离去的地方看了看，长长的小路上一望无际，什么人也没有。
刚认了这孩子的郭靖一点也没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只道：“过儿，你今后便跟着郭伯伯吧？”
“郭伯伯定会好好教导你的。”
杨过有些蔫蔫地点了头，眼睛却还舍不得离开小路。
见他这样子，黄蓉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再回头看看他，道：“过儿可是在等什么人？”
杨过正准备开口接话，却突地眼睛一亮，忙闪出迎了上去。
郭靖黄蓉回头看去，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衣，长发束在脑后，面容精致可爱，眉眼还没长开，显得有些秀气过头。
“你，你竟还晓得回来么”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而下意识有些过分敏感的杨过一边将小孩抱住，一边颤着嗓子问出了声。
小孩儿腿还没好彻底，倒也没拒绝他抱的动作，只是脸色委实不算好看，甚至显得有些阴沉。
他跑出去一趟，自然不会一点收获也没有，于唐门弟子而言，出任务首要的一件事便是彻底摸透任务。
杀什么人，多大年纪，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喜好，做过什么事，家中有些什么人。
这些都是可以在动身之前知晓的。
决定接了这单，到了地方，熟悉之后就要开始谋算怎么杀人，在哪里杀人，什么时候杀人。
这次实在是他大意了，竟是现在才去掌握信息。
但是……
唐三新闭着眼睛把脑袋往少年怀里塞了塞便彻底不动了。
他觉得有些茫然，这里没有隐元会，没有藏剑，没有唐门，那他该怎么办？他还能回去吗？
杨过一见他这沮丧的样子愣了愣，当下也不敢说什么。
半晌才摇了摇他的身子，哄道：“我们去郭伯伯家好不好？”
他们就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地饿肚子，小孩也不会没有漂亮衣服穿伤心成这样。
呃……
就、就是穿女娃娃的衣服他也没关系的。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的杨过自觉哄好了唐三新，看他没反应只当是他默认了。
考虑到他们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郭靖夫妇便驾着牛车进了嘉兴城。
老牛虽然年纪有些大了，车也破旧，但于而今底层百姓们来说，也是极为抢手的。
先前唐三新能够买到它，还是因着卖牛那家人急需用钱的缘故。
郭靖不至于去贪图这点钱，扭头便给了杨过。
被塞了银两的杨过有些懵，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郭伯伯，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他下了车，把银子塞进怀里，转身把睡着的小孩也抱了起来。
来收牛车的是个老汉，穿着灰扑扑的褂子，头发花白。
郭靖揉了揉杨过的头发，笑道:“过儿若是急了，就先和你郭伯母逛逛，郭伯伯先送这位老人家回去。”
杨过看看旁边的黄蓉，忙抬头接话。
“郭伯伯，过儿和你一起去吧！”
郭靖倒是没留意这孩子的小心思，只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叮嘱。
“也好，那你就跟着郭伯伯，看看这嘉兴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也看看我大宋的锦绣河山，将来做个为国为民的大侠。”
大侠？
杨过心里有些不屑，他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又哪里能成为郭伯伯这样的人？
但面上却是笑嘻嘻地点头应了声。
郭靖同妻子说了声，便上前扶着老人家坐上牛车，再叮嘱完杨过抱着小孩坐好，这才架着牛车上了路。
黄蓉看他们慢慢走远，转头去了最近的丐帮分舵，他们在嘉兴待不了多久，离开前总得先和女儿他们汇合才好。
只是这次出来却是没碰上爹爹，总觉得有些遗憾。
那买车的老汉显得有些沉默，只在郭靖时不时问路才答上两句，旁的就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等到了地方收了车，看着牛安安稳稳地入了自家才长叹了口气。
杨过隐隐约约听到破旧的木屋里有女人压抑的哭声，他抬头去看郭伯伯，果然他本就深刻的眉头更深了些。
睡了一路的小炮太揉着眼睛醒了醒神，见这情形再看看老汉的表情便明了了，当下打着哈欠不屑地嗤了声。
这一声笑就像是春雷炸响在老汉耳边，炸得他黝黑的面色瞬间烧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个老实了半辈子的人，只面色难看地道了谢赶他们出去。
郭靖有心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爹？”
那是个背着锄头的高壮年轻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略显宽厚的面上带着农人特有的黑黄，离得近了还能看到他握着锄头柄的手上一层厚厚的粗茧。
“…这是？”
老汉上前一步帮他把锄头拿下来，脸上倒是第一次在郭靖等人带了笑。
“这是卖牛的人，爹不是和你说过吗？饭都给你热着，快去吃吧，下午还得去不是？”
“大丫？大丫？快去给你哥把饭菜端出来！”
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屋子的门被快速推开，一个干巴巴十三四的小姑娘走了出来，低着头敛着眉三两步钻去了灶房。
那男子似乎有些为难地看了院子里的人一眼，这才默默地进了屋。
老汉的面色在他走后变了几变，到底也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把郭靖等人送走，等回了院子关了门才有些颓然地弯下了腰。
而走远的杨过撇了撇嘴，拉着小孩有些不解地朝郭靖开口问道。
“何必偷偷为他们留银两？郭伯伯不是都知道那家是准备卖了女儿吗？”
他早前也是跟着娘亲学过些粗浅功夫的，方才郭伯伯那动作也就能骗骗普通人。
郭靖叹了口气，半晌才摇头道:“都是些苦命人罢了，能帮便帮了。”
这话小炮太听得一怔，歪了歪脑袋才开口。
“可是，那家人原本准备把女儿卖给六十多岁的老鳏夫的。”
刚刚被郭伯伯说服的杨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了下，就连郭靖都一脸惊讶地看向小孩。
“六，六十多岁？”
那不就等于守活寡吗？
“唔。”小孩很认真的掰了掰指头，算道:“不过既然有了些银钱，应该三个月？呃，半年内不会卖了。”
杨过的脑子到底好使些，当下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若是六十多岁那个不同意的话呢？”
小炮太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毫不留情地给出了答案:“当然还是得嫁了。”
“等，等等！”杨过突得反应过来，摇了摇脑袋抽着嘴角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反应太慢跟不上节奏也插不上话的郭靖:……/迷茫/
“哦，这个啊。”小孩恍然大悟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提起了些讲话的兴致。
“开始那个女人哭的时候，那个老头愧疚之下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之后情绪就很明显的有起伏了。”
“那个男人进去房门之前不是回头看我们吗？我有注意到他的眼睛盯着老头的脸超过三个数。”
“啊，还有。”小炮太的眼睛有些隐晦地亮晶晶，“那个女的注意到老头的目光脚步明显乱了几息，但别人的就不会。”
郭靖，杨过:…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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