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隐在梁上角落的小炮太被这声音一炸，一时间竟反应不及愣在当场，直到被那人拉过去扯住后领像布娃娃一样晃了晃……
唐无乐挑了挑眉，看他四肢软趴趴地跟着晃悠，便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叔！”
因为呼吸不畅小脸涨得有些发红，再多复杂的情绪都被自家二叔败光了，小炮太挣扎了下，气咻咻地鼓起了包子脸。
命运的后脖颈被捏在手里，唐三新屈臂一肘往后击去，趁他放松的一刹那落地转身抬腿踹向他的……膝盖。
“……”心中莫名悲愤的小炮太在自家二叔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中黑了小脸。
被倒拎着脚脖子脸朝下甩了两下，毫无反抗能力的唐三新默默地死鱼眼了。
果然还是混球二叔莫的错喽，就啷个样子，哪里来的幺妹儿和他情缘缘哦？
唐无乐一点也没有自己一大把年纪欺负个六岁奶娃子的羞愧，把便宜侄子从头到脚欺负了个遍，这才摸着下巴砸吧了下自己的心情。
原本和郭芙偷偷躲着看热闹的杨过一见情况不对，急急从楼上跑了下来，再看小孩被拎着满脸绝望的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你放开他！”在郭靖夫妇还没反应过来时杨过大叫着便要扑上去和唐无乐拼命。
唐无乐瞥了眼自家侄子，淡定地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小少年的衣领。
他回头示意了不远处的小二，便头也不回地飞身出了客栈。
黄蓉二人正准备去追，就被小二拦住了去路，周伯通倒也看出了点门道，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茶水，冲他们道：“行了，丢不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伯通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只随口忽悠，“你们待在这里，他还能丢了这客栈不行。”
唐无乐自然不会丢了客栈不管，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打算回去。
他出了客栈机关翼一振，便拎着杨过直上云天，借着这股冲力，小炮太一拍包裹，机关数变，深蓝的气劲翻转间已是自然地接上了唐无乐的步调。
杨过再傻，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们之间关系匪浅了。
但唐门轻功实在飞得太高了，高得杨过恍惚间以为自己一伸手，便能触到云，透着凉意的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甚至还能看到几只被惊吓到的鸟儿仓皇逃离。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离奇，也太过不可思议。
直到落在地面，年仅十六岁的杨过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过神来，迟来的感知让他眨了眨被吹涩的眼睛，后知后觉得抑制不住自己开始颤抖了起来。
手在抖，腿在抖，牙齿也在抖，全身都在抖。
唐三新早在快落下时当机立断收功抱住了唐无乐的脖子，这会儿整个人窝在自家二叔背上不下来，两只小短腿已经自发地圈住了他的腰。
“杨过，杨过！”
“啊？”
被叫回魂的杨过愣愣地应了声，慢慢爬了起来看向他们。
“走啦，再不走二叔该生气了。”小炮太倒也不笑话他，只从唐无乐背后冒出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看他。
唐无乐的性子是不好，但还不至于坏到计较这些，再想想以前小屁孩也是这样动不动就和堡里人散播他的坏话，条件反射地便伸手在他嫩生生的小屁股上掐了一把。
掐完唐无乐倒是先愣住了，半晌才有些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
到底十几年了啊，直到这时候他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就像是之前在这个世间挣扎徘徊茫然四顾的人不是他一样。
先前看到小孩的时候他还道是自己老了，竟也没多少欢喜。
但直到现在才恍然间明了，不是心无波澜，也不是泰然处之，只是它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反应不及罢了。
沧桑的梦做的太久了，久到真实就摆在面前，也一时之间不愿去看。
其实，只要一回头就知道。
他微微偏了偏首，却还没等回头，就被探出头来的小孩在脸颊上印了重重的一口。
“……”唐无乐瞳孔一缩。
“呸！”准备给二叔个惊喜的唐三新僵着包子脸往旁边呸了声，小声嫌弃，“这面具材质也太差了。”
准备给二叔个牙印而忘记他还带着肥嘟嘟的人/皮面具，咬了口觉得味道一言难尽的小炮太有点委屈。
唐无乐抬手一摸，人/皮面具的侧脸上少了一小片，摸起来怪怪的。
“……”个兔崽子，人/皮面具还能好吃不成。
给自己顺了顺气，唐无乐面无表情地转身，身后跟着个恍恍惚惚的杨过。
三人仿佛只是走了几步，四顾时便已然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抬头再看，粗壮苍劲的巨树遮天蔽日，唯有少数划破黑暗的光从层层叠叠嫩绿的叶子中试探着探出头来，驱散些不经意的神秘奇诡。
这般景色实在震撼人心，就连小炮太都不由睁大了眼睛。
“好看吧？”
唐无乐的声音显得有些得意，唐三新都能知晓这会儿他面具下的表情了，一定是挑着眉梢翘着嘴角的。
“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洛阳不远还有个地方，比这还美些，叫情花谷，这名字还是我给换的，原是叫绝情谷来着。”
“那是我抢过来的地方，原先里面的人，啧，不提也罢，反正少爷我也算为民除害。”
“倒是小姑娘不错，养了几年如今倒也能派上用场了，也不知她那对阴毒的蠢货父母是怎么养出那种性格的。”
“里面有种很特别的花，叫情花，还是少爷从未见过的毒花，你说稀奇不稀奇，这世间竟还有我不曾见过的？”
“他们非说中了情花毒除非用绝情丹，否则必死无疑，可笑那对夫妇居然妄想控制少爷？”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们哪儿来的勇气？”
“不过那毒倒确是有点意思，少爷也不介意陪他们玩玩。”
唐无乐步子一顿，正听入神的杨过差点撞到他身上，连忙错开几步往前看去。
“啊，到了。”
难得回忆过往，唐无乐有些感慨，如今停下来竟还觉得莫名怅然。
他并不是个喜欢回忆什么的人，总觉得那些事情就该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来做。
算起来，他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啊，哪怕身体停在了最巅峰的时刻，心却无法停驻下来，只能随着记忆慢慢腐朽老迈。
但总归是有好处的，至少如今再想起小婉那头也不回的背影，也很难再生出埋怨或恨之类的情绪了，甚至还能笑着和旁人说起那件事也不一定。
唐三新贯来知晓自家二叔性子，他绝不是会和他讲这些东西的人，但现在，他就是对他说了。
所以……
“二叔，我们回不去了吗？”他凑到唐无乐耳边，轻声开口问道。
话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让唐无乐正纷乱驳杂的脑海彻底凝滞，再动不得分毫。
他猛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个世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彳亍前行，他的身后，小小的后来者正拽着他亦步亦趋。
倘若他不能开出一条路来，甚至没有他，那在这扑面而来的陌生漩涡里，他的小孩岂不是太过无助，太过绝望了吗？
“……想什么呢？”
唐无乐紧紧一闭眼，眼前突兀地显现出小孩稚嫩至极的脸。
十数年前的某一个刹那宛如火花一般飞速划过，却让他再也无法忽视。
记得当年王重阳曾给过他答案：“一花一草一世界，一枯一荣一春秋”
若真如他所想，那真相对他们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他低低一笑，抬步向前迈去，一步一步地，坚定而毫不迟疑，那双眼睛恍惚间灿若辰星。
“有二叔在身边，还用得着你操心？”
他这般反问，又一手抬起来绕到后面揉乱了他的头发，这才笑道：“能回去的。”
总能回去的，不是吗？
“哦。”唐三新把脑袋重新搁在二叔背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才悄悄鼓了鼓脸颊。
这地方唐无乐也给起了名字，叫留名镇，倒不是乱叫的，他刚开始发现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上面被人刻着三个大字“留名石”。
到现在还是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留名石。
也不知道当初刻下这字的人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
还有……
“三新，看！”
“留、名、石”
唐无乐掂了掂小孩的屁股，指着面前空荡荡的留名石笑，只是他笑显然不是因为上面没有名字，而是因为别的。
“这三个字是不是很丑？”
“特别丑？丑到不想再看第二眼？”
“对不对？”
被背着的唐三新默默看了眼那三个字，刻地坑坑洼洼参差不齐，字也歪歪斜斜毫无风骨，这些且不提，‘留’字上面出奇地大，下面支撑不住，人见到便觉头重脚轻，‘名’‘石’二字整体倒还好，只是前两个字离得太远，最后一个字期期艾艾地缩在石碑角落，显得可怜巴巴地。
“……丑。”
小炮太啪地伸手捂住眼睛，实在没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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