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为何不进去？”
低哑的声音突兀地从石碑后传来，将被唐无乐的话吸引过来石碑的杨过吓地退后了好几步。
背着小孩的唐无乐却还笑着冲石碑上打招呼:“呦，小王爷近来可好？”
杨过睁大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石碑最上沿一个人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他在光影之间侧首望来，露出的半张面上是淡到极致的冷。
森然的杀意环绕在他周身，单只是一现身，甚至连面容都尚且未来得及看清，便叫人控制不住地腿脚发颤，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危险。
…小王爷？
“…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整个人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半张银面将一大半冷硬的侧脸掩着，深蓝劲装包裹着高挑的身躯，一只覆着尖利机甲的手提着千机匣，另一手随意放在腰侧。
唐无乐却依旧笑得开怀:“哎，别生气啊，不这样叫你便是了。”
只是他的态度委实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一听便知下次还是得唤的。
“…随意。”
被敷衍的人淡淡应了一声，整个人便欲再次融入黑暗。
“等等。”唐无乐挑了挑眉，在他垂眸看来时提起身侧站着的杨过就扔了过去，“给你了，好好教哦，有惊喜也说不定。”
说到最后他摸了摸下巴，在杨过初具棱角的脸上划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待杨过被提着走了，唐无乐才向小炮太介绍刚才那人:“下次再见他，记得要叫师兄。”
“他现在也是我唐家人了，算是少爷收进来的。”
“那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唐三新一打眼便看得出来，那人武功高，就是在大唐也是能直接出高级任务的了。
这种人，又为什么会做着巡逻弟子的事儿？
难道是二叔见不得人家比他帅，故意的？
深觉发现了真相，小炮太微微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家二叔是这样的人。
但是……
都能做出把他和师兄罚去给山里蹲清便便的人，做这种事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对此怨念至今的唐三新表示，这件事十年内别想我会忘记！
被怀疑人品问题的唐无乐一边抬腿绕过留名石向前走，一边思考了下回答道:“可能是为了看那块石头吧？”
“那块留名石？”有什么好看的？
“嗯。”唐无乐沉吟了会儿，才开口解释，“你想啊，别人对那石头都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若是有人能一直盯着它看个一天一夜，是不是会觉得很厉害？这也是一种对心境的练习，你师兄就是为了练习心境才一直守着那石头的。”
小炮太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的后脑勺，一动不动。
“咳！”
被识破的唐无乐咳嗽了声，无趣地撇了撇嘴:“……都不好骗了。”
唐三新:…混蛋二叔！
在自家侄子死气沉沉的注视下，唐无乐还真回忆了下那位原小王爷，似乎这些年他来时，他都是守在那块碑上的。
他也没问过他原因，总不过是些不值当注意的事罢了。
这个人的半辈子，就是叫唐无乐来说，也只有一个惨字能形容了。
亲生父母在逼他，养父在逼他，全世界都在逼他，就这么个逼法，他既没疯也没死，实在是难得。
所以当他来找他的时候，唐无乐甚至都没感觉到意外。
小王爷是个骄傲的人，他的前半生锦衣玉食、鲜衣怒马，这些东西给了他足以骄傲的资本。
可一夕之间，天崩地裂，风云变色，这些让他立足的资本都是假的，他被砸穿了脊梁，打进了泥里，这天下之大，竟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记得以前他曾对他说，他觉得自己的出生都是个错误。
所以，他来寻他，带着入骨的偏执和满腔的愤怒。
唐无乐那时候就想，这个世界怎么就没有一个恶人谷呢？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踏上那条路。
“啧。”
真是惨绝人寰啊。
唐无乐给自家侄子讲完这一段陈年旧事，别的感触没有，就觉得有些口渴。
“所以师兄就用二叔的承诺换了一条路？”
“嗯，你说他傻不傻，少爷的承诺这辈子就给过这么一次，那小子还不知道珍惜，居然那么随随便便就用出去了。”
晃了晃两条小短腿，这复杂的让人头疼的故事唐三新是没怎么听懂的，但想想里面的主人公都是他师兄了，就觉得，嗯……
“师兄是对的，再有人敢欺负师兄，就送他一发追命！”
他抿了抿小嘴，一脸凶残。
唐无乐听到却笑得停不下来，他捂着肚子缓了下，深吸了口气，才装着一本正经地哄小孩:“下次记得当着你师兄的面说这话。”
“那…”小炮太眼睛亮晶晶地探出头来看他，“滚滚要借我！”
一只滚滚有多难得，堂里也只有二叔和几个师兄师姐有属于自己的滚滚，加起来都凑不齐十只手指的。
“唔…”
“二叔？”
“嗯…”
“二叔！”
看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唐无乐这才笑道:“借你就借你，话可得先带到。”
小孩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调，又探头问:“然后，师兄就成了师兄吗？”
“哪儿那么容易，他只让给条路走，少爷可不是什么好心的。”
唐无乐贯来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若不是有个救命之恩，他还不一定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那时候他的心已经偏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他背后来把刀。
“所以，我给了他两杯酒。”
“告诉他，两杯都是路，只是一杯死，一杯生。”
唐无乐现在回忆起他当时丰富的表情还觉得有意思得紧。
恐怕当初一脚踏在悬崖边上的人从来就没想过，死，竟也是一条路，只要运作的好，还会是一条极好的路。
“师兄选了能活的那杯？”毕竟他刚才都见到他了的。
“不，他选的是死路。”
忘却前尘，向死由生，从此世间再无杨康此人。
“他若是选了另一杯，现在你就不会唤他师兄了。”
唐三新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和石碑又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变得这么深奥，他们不是在讨论师兄为什么要在石碑那里的吗？
“唔…没关系啊。”
唐无乐光棍地背着侄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左绕右绕，语气无辜地没话说。
“……”
没关系！擦！
“哎哎？别勒我脖子啊！松、松手！再勒你的滚滚就没了！”
滚滚的魅力是无限的，小孩刷地就松开了，还安慰似得轻轻拍了拍。
“……”便宜侄子！二叔还比不上个山里蹲嘛！
事实证明，真的就是比不上的没错了。
“其实我估摸着吧，你师兄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唐无乐清了清嗓子。
“啊，这石碑真丑，怎么就没人给撅了呢？啊，这字真丑，怎么就没人给糊了呢？啊，上面好空，怎么就没人往上面刻字呢？啊，我想刻字，但名字太难听完全不想让人知道怎么办呢？啊，刻吧？哎，还是不刻了吧？到底是刻还是不刻呢？啊，好纠结啊。”
“……所以，师兄叫什么？”
“啊，叫唐三葬来着，葬送的葬。”
“……”
“……”
“二叔，师兄居然都没给你一支追命的吗？”脾气这么好的？
不知不觉说话间，已是抬头便能看到不远处的人烟，等再走几步，草木退开，豁然开朗间整个留名镇便抢先映入眼帘。
说是镇子便当真是镇子，抬头看去，此地的正上方恰好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天然空隙，有阳光直直撒下，将一小半镇子兜入其中。
唐无乐运气三两下便直奔镇子最中央的地界，小炮太偏头便能看到他们略过了好几户人家。
将小孩扔进房间，叮嘱了两句，唐无乐便转头去了隔壁，随手扯下脸上坏掉的人/皮面具扔在了桌上，早先遇到那小王爷自然不会毫无用处，这会儿已经有人送进来了热水。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唐无乐这才以内力烘干全身。
一身备好的玄色劲装瞬间便掩住了好看的八块腹肌，唯独露出了脖颈胸口一小片漂亮紧致的皮肤，长及腰间的墨色发丝在手指间随意穿过，下一刻便被束成利落的马尾垂下，手腕翻转间，一个个闪着森冷杀意的暗器便被毫不留情地弃在了冰冷的地面，再不能得到那人丝毫注意。
更加可怖的暗器剧毒被一一安置在周身，头发，耳垂，衣领，腰侧，手腕……
房间中的半边黑暗让他俊美的轮廓一瞬间冷硬地可怕，光影交织处恍惚间竟和方才站在石碑上的人重合，却又分明更加美丽，也更加危险，他手指微动，千机匣的寒光闪动间，整个身体便如矫捷的猎豹般绷紧到极致。
等扣上那熟悉的半张银面，他周围宛如索命恶鬼般的粘稠杀意顷刻间竟荡然无存，就连面上眼中的冷意也忽地没了踪迹。
他甚至抬手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半睁着的桃花眼略带慵懒地半磕着，露出的薄唇轻轻一勾便是一片桀骜肆意，俊俏到极致的面容第一次因为主人的攻击性降低而彻底显露出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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