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无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唐门弟子大多以面具示人,行踪诡秘,就连武功也偏于隐在暗处,一击毙命,所以唐门杀手皆是独来独往。
也不是说没有朋友,但在外时,却绝不容许露出真容。
或是面具,或是易容,总归是隔着一层。
只有在唐家堡,对着同门,他们才能丢开这一层,肆意地大笑,酣然地入梦。
而逆斩堂更是唐门机密之地,堂下弟子便是家人亦不得相告。
这样的日子久了,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套在面具里的,他的脸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层不知道是谁的假面。
他少时入逆斩堂,一路血雨腥风登上堂主之位,手上的鲜血数不胜数,有善、有恶、甚至还有同门的,数年前午夜梦回,也曾想着,他也总归是要死,这条命,早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他们这些在死亡边缘游走的人,看不清面容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不清面容,甚至连名字也不清楚,便不会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任务的路上。
萍水相逢意气相投的朋友,也大抵不会怎么伤心。
甚至可能想着,听说唐门还有会出几年十几年的任务,不能相聚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唐无乐这般想着,再看自己便再不觉陌生,还有闲心算算,倘若他死了,谁会替他伤心?
他爹说不定会,虽然是个木的,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了。
他哥这人吧,感情挺充沛,不定还会偷偷哭一场。
啊,小侄子也会哭。
唐无乐眯了眯眼睛,从十六年前的回忆里扒拉出来当时小孩的表情,虽然带着面具,但露出的大半张小脸呆愣愣的,鼻子也有些发红,大眼睛一见他回头,便水汽弥漫的,嗯,那样的小侄子,果然还想再看一次啊。
“……”所以这是你破门而入一言不和就上手的理由?
强忍住拿短刀削他的冲动,小炮太阴森森地瞪着自家混蛋二叔的手揉了他的鼻子,捏了他的脸,还试探地企图对他的眼睛下手。
我要再不削你,我都不算是个唐门你信不?
小炮太森然一笑,悬在腕上染着剧毒的利刃毫不迟疑地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直奔面前人的要害之地。
被逼得退了退身子,唐无乐还满脸失落地嘟囔道:“哎,三新都不乖了。”
被摁住动不了的小炮太心里气得捅了他几刀。
把小侄子欺负炸了毛的唐无乐高兴了,睁大眼睛满脸兴味地像揉面团一样揉肿了小孩粉嫩嫩的小脸。
“……”
“……”
“不,你信二叔,这是你抗毒没到家脸中毒了。”唐无乐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试图拯救一下自己。
被忽悠的小炮太浑身都开始冒黑泥,到了最后面上更是扭曲狰狞地冷冷一笑。
“…我猜你也不信。”
眼看着小崽子都快要弑亲了,唐无乐火速逃离现场。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被直接轰飞出去的房门在半空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坚强地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完整地躺在了演武场的正中央。
“啊啊,三新,冷静啊!门很贵的,房子也很贵的!你二叔没钱修啊!”唐无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起来了。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一声接一声的机括响动,就是破空而来角度刁钻的暗器剧毒。
“咳!”等小侄子终于气消能乖乖被抱在怀里的时候,面对原小王爷冷淡的目光,唐无乐用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一本正经地忽悠。
“三葬啊,你看,这门虽然质量好,也贵,但连三新的一招都接不住,显然不怎么适合我们用,难道打一次架换一次吗?再有,我们唐门罩着的地界怎么能这么脆弱?要是敌家找上门来,连点防御都没有怎么行?”
“这样吧?我之后画张机关图给你,防御攻击绝对是顶级的,让人有来无回的那种,刚好黄老邪几天后会来,他不是一直说他八卦阵法多厉害吗?我替你把他也留下来些日子,反正他这人闲得厉害,整天瞎跑,你觉得怎么样?”
唐三葬觉得怎么样?
唐三葬觉得很好,他甚至都没怎么思考,便一口应了下来。
等人走了,小炮太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好骗的吗?
“哎,你要体谅你师兄。”唐无乐摸着下巴做同情状,“他不是把以前的事儿忘干净了吗?可能是那蛊的副作用,导致脑子不怎么管用。”
“毕竟你知道的,你二叔虽然对各门派武功了解地挺透彻的,但五毒那边一直挺邪门的。”
又回来了一趟刚好听到脑子不管用的唐三葬默默现身了,正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
“呃,嗨…?”眨巴了下好看的桃花眼,唐无乐厚着脸皮卖萌。
冷淡的炮哥移开视线,走到他先前的位置,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便转身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师兄性子真好。”小炮太又一次发出感慨,对比唐家堡那群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简直好到没边了。
“……嗯,是挺好的。”
诡异地沉默了下,唐无乐一脸正经地点头应和。
“二叔,师兄不会回来了。”
“……”
唐无乐恼羞成怒,板着俊脸低声骂道:“就那死人性子,算好?”
小炮太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再一次对自家二叔刮目相看。
#厉害了,我的二叔!#
#小侄子我甘拜下风!#
#把声音放大点我们再来一遍!#
留名镇算起来也有十好几年了,唐无乐是没怎么管过的,他当初看这地方好,便扔给了失忆的小王爷,可过了几年便是战乱,好多孩子便在战争中成了孤儿。
开始是王重阳扔了人进来,后来就连黄药师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老乞丐自己有丐帮,却还往他这里扔人。
唐无乐也不管,当初小王爷记忆全无,他也就上心教了他几年,旁的人算什么?
他们有什么目的?想探究些什么?
这些东西都和他没多大关系。
也是后来看小王爷把它看得重,他才分了些神在上面,既是他放在心上了,他也护着几分便是了。
况且小王爷也只是教他们些江湖防身之术罢了,唐无乐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情花谷那边他待了些日子,便彻底扔给了小姑娘。
那姑娘性子是真好,后来竟也把好好一个谷弄成了收容难民的地方。
她父母到底是死在他手里的,她当时年纪又小,他便多照看了些。
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她有什么报仇的想法。
倒是时常传信给他,告知他又找到了什么稀有的药材毒物。
唐无乐对这些感兴趣,这些年倒也会去看看。
情花谷和留名镇,断断续续有人走、又有人来,居然也没暴露出去,倒是两个孩子教的好。
黄药师来得有些巧,正好遇上出留名镇的小少年,当年是他带进来的。
不像王重阳,黄药师救人是看眼缘的,只有入了他的眼,他才会伸手。
十几年前金兵肆虐,滥杀无辜,成了孤儿的孩子何其多,得他援手的也不足五五之数。
“先生好。”
他笑,带着腼腆,和当初那个扑上去硬生生啃了金兵一块肉的狼崽子差得实在远。
黄药师嗯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身后的小姑娘走了。
留下少年抬头看那块石头,那块还没刻上任何名字的石头。
他突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离开的路。
他想,等他回来,他会有资格把自己的名字刻上留名石的。
每个留名镇出来的孩子心里都有个共同的秘密,关于那块石头,关于留名镇。
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黄药师带着程英直接去找了那个名葬的男人,到了地方才发现还有人在。
偌大的演武场上,葬在教孩子们练武,哪怕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孩子抬头看过来一眼。
这些是常态了,让黄药师在意的,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穿着和葬相似的两个人。
一个是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未被面具遮住的脸俊俏的有些让人移不开眼,他怀里抱着一只圆滚滚黑白的团子,两只手握着团子的小爪子摆弄,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则盘在石头上,整个人侧对着旁边的小孩,笑起来张扬而肆意,漂亮的桃花眼在阳光下平添了几分潋滟。
另一个则是个小奶娃,与葬和男子一般的面具马尾,他盘腿坐在石头上,侧着头看那黑白团子,两只小手蠢蠢欲动,面容不怎么看的清,但从轮廓上也知晓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唐无乐侧头看黄老邪走过来,倒是热情地示意他坐下,还笑得开怀地握着滚滚的两只爪子冲他做了个揖。
“二叔!”
小炮太有些生气,说好的借给他的滚滚!
“不是晚上就给你了嘛?”唐无乐挑了挑眉,逗小侄子。
那你为什么要这时候拿出来和滚滚玩?!晚上直接给我不行吗?
气成球的唐三新扑开自家混蛋二叔,两只小手抱起滚滚就往自己怀里塞,成功抢到团子的小炮太哒哒哒地跑着去找自家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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