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 监狱。
塞维在监狱的大门处，停住了脚步。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残留下来的血迹，配合着他一向呆滞的表情，将“冷漠”两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
监狱的门口, 还站着另一个人, 莫旅。
莫旅挡住了塞维想要离开的道路。
清冷的灯光投下来, 莫旅和塞维一高一低的影子, 映在旁边的墙壁上。
“你没理由拦住我的。”
塞维开口，说话的时候, 他并没有和莫旅对上视线, 而是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地注视着前方的“空气”。
莫旅漠然地看着对方：“你在监狱里面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作为监狱长，我会拦住你, 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是旧王族内部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监狱。”莫旅说道，“你应该知道, 你首先是个犯人, 其次才是旧王族、管理层, 我希望你可以认识到这其中的主次关系。”
“既然是犯人，就应该遵守监狱的规矩。”
塞维对于莫旅所说的“规矩”并不认同：“系统早就不需要规矩了。”
莫旅目光不变，淡淡道：“那只是你片面的认知。”
塞维换了种说法：“监狱是中立组织, 不偏向任何一方，才是一个中立组织应有的态度。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我坚守秩序。”
“你是他秩序的拥护者？”
“拥护谈不上，支持者或许更贴切一点。”
塞维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莫旅的脸上：“是吗？既然你支持秩序，那么，为什么不在我杀人的时候拦住我, 而在这个不痛不痒的时间点出现？你所谓的支持秩序，只是在做对那个人有利的事情而已，这样的秩序，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话，似乎符子豫也说过。
莫旅却并没有因为塞维的话而动摇：“秩序和公平，是不一样的。”
“是吗……”
下一秒，毫无征兆地……
“咣！”
监狱门口突然发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声，似乎是两种冷兵器撞击在了一起，但是由于相碰之时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光芒，因而没有人看清……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兵器。
监狱中，原本休息的犯人们纷纷从栏杆中探出头来。
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光芒乍现的一楼。
正在床上打呼噜的科恩也被这声音吵醒，坐起身，挠了挠头发：“搞什么啊……”
光芒消失后……
塞维脸上的血迹又多出了一点。
一道细长的伤痕从他的左耳划至下巴。
莫旅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手垂下，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像。
“你的能力和你的等级评定有着严重的偏差。”
塞维任由脸上的血液流满整个下巴，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莫旅说道：“监狱长如果只有工员的实力，才令人感到奇怪吧？保证监狱的房顶不要被各路牛鬼蛇神掀开，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
“回牢房去吧。”
“我不会杀你，刚才那个，也只是例行的惩戒而已。关于你的行为，我会以扰乱监狱秩序和试图越狱如实上报，至于上面会怎么处置你，就与我无关了。”
“为了让你在接下来这段时间能够安分一点，我特意去了设计局，借来了他们应用在隐藏任务中的屏蔽仪。”
“屏蔽仪范围内，终端通讯全部失效。”
塞维目光冰冷：“……”
莫旅淡漠的样子简直无懈可击。
塞维以前从智术师那里学来的“哄骗”办法，似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莫旅“彬彬有礼”地看着塞维回到牢房，进入屏蔽范围后，终于满意点头。
闹剧收场。
莫旅关上房门的时候想了想，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如果不是他离开时，还回头警告似的看了塞维一眼……
塞维几乎觉得对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
数字中心。
符子豫双手插兜，头上的呆毛从白色鸭舌帽的缝隙中冒了出来。
门口，接近二十人齐刷刷端着枪拦在符子豫的面前。
“进入数字中心，请预先进行身份判定，身份判定为亲和者才可以通过。”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女人，身材高挑。
这人手中拿着一个数字实验板，板上的数据多到令人头皮发麻，但是她却毫无障碍地进行着数据合成。
说话间，她没有抬头看符子豫，冷冰冰地说道。
气质疏离。
符子豫笑着看了下女人的铭牌。
梁秋。
“梁实验员，请。”
符子豫摊开双手，坦然的语气让梁秋抬了抬眼。
梁秋反手将实验板放回终端，皱眉取出了数字中心专用的测试仪。
在她看来，符子豫就是一没事找事的。
由于符子豫一如既往的高调作风以及……
见人就谈上两句的行为习惯……
凡是对系统有一点“深入”了解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符子豫的存在。
而如果让系统内的人评价符子豫，九成的人会给出“善于交际”这四个字，剩下的一成，大概是……
“没脸没皮”。
梁秋就是后者。
她也当然知道符子豫是科技院的人。
而现在这个科技院的人，居然妄图进入数字中心……
梁秋冷声问道：“你是故意来增加我的工作量的吗？”
符子豫正了正自己的帽子，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怎么会？我为什么要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浪费别人的时间，浪费自己的时间？”
梁秋懒得和对方废话。
她此刻只想尽快把这人打发了，然后回去继续处理她的实验数据。
要是这种人都能被数字中心认为是亲和者，那也太神奇了吧……
梁秋一边想着，测试仪器已经亮起了结果。
梁秋说道：“看吧，既然看见了结果，就……”
赶紧回去吧……
梁秋的后半句卡在了嗓子里，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仪器之上，“亲和者”三个字清晰可见。
并且，在这个称呼后面还附带了一句话——
这是数字中心的好朋友，请务必注意礼貌。
这句话一般可以被当作……
亲和者plus版。
“请务必注意礼貌……”
符子豫指着设备上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地笑着对梁秋说道。
“……”
这什么情况？不会是仪器坏了吧？
梁秋眉头拧紧。
而在刚刚仪器显示出亲和者三个字的时候，数字中心的大门已经从中间向两边打开。
符子豫给了梁秋一个“是不是开始怀疑人生了”的眼神，然后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数字中心。
……
顶层，第二代设备的神祇位。
晋升为新神祇之后，整个数字中心都有了变化。
从外表到内核，比起原来那个“小摊子”看起来奢华太多了。
符子豫有些感叹。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符子豫的思绪。
“嘿，朋友，欢迎你的到来，你希望喝点什么？”
符子豫停住脚步，仿佛闲谈一般，对着透明防护罩内的那个“设备”说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你还在用你足以毁掉一座城市的炮筒对着我，你忘了吗？”
“设备”再次发声：“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毕竟，没有两个人是永远的敌人，就像没有两个人是永远的朋友一样。”
符子豫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你这话是不是又从什么……名言警句的小册子上合成出来的？”
“我的内核中，整合了上亿的词条，这些词条里面附带着来自不同世界的好词好句。”
符子豫诚恳说道：“嗯……你的作文一定会得高分的。”
“多谢夸奖。”
符子豫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怎么觉得你这东西智障得要命，当初刚出厂的时候，我是怎么兴致勃勃地和你玩了一整个下午的……”
“设备”陷入了沉默，它似乎还不能理解，为什么……
面前这人上一秒还在夸奖，下一秒就开始骂它。
符子豫坐在了设备的旁边，倚靠着防护罩。
“设备”问道：“需要我为你调整一下室内的温度吗？”
“为什么？”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符子豫的手指微微捏紧。
……
第二代设备的总设计师，就是符子豫本人。
每一个指令也都是他精心设计后植入其中的，不过，指令之间的融合并不在控制范围内。
但也正是这样，当设备真正出厂、组装完成的时候，符子豫特别兴奋。
充满期待。
这是他第一个，成功完成的……智能设备。
从一个连元素周期表认起来都困难的人，到面对复杂的仪器……也能够指出每个细节的原理和破绽。
出厂。
启动。
符子豫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当时，“设备”对他说的，就是……
“需要我为你调整一下室内的温度吗？”
……
“为什么？”
其实听见“设备”的第一句话时，符子豫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
这东西仿佛程序错乱，乱到……连个正常的招呼都不会打。
而安静了几秒后，“设备”继续说道——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这应该是符子豫整个人生中，数不清的年份里，第一次有人……哦不，有“东西”对他说这种话。
……
此时此刻，再次听到，仿佛一眼望到了从前。
符子豫将自己的眼罩拿了出来，摆弄着说道。
“以前，我问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伤心怎么办？”
“你说戴上眼罩就可以了。”
“设备”上下转动，表示同意：“是的，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符子豫笑了一声，转头戳了戳防护罩，看着“设备”说道：“切，行不通的。就因为这件事，我严重怀疑你的程序被牧碳那家伙改造过。要不然，也不至于我隔着眼罩哭被发现。”
“设备”开始左右摇动。
“没有。”
“我和他是死敌。”
“你应该最了解这一点。”
符子豫陷入了沉默。
“设备”没有停，继续说道：“其实，戴眼罩这件事来自于地球二十世纪末的一个笑话，是我在上亿的词条里面发现的。”
符子豫疑惑：“这种事情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你那时候心情不太好。”
“所以呢？”
“我认为，讲个笑话有助于调节你的心情。而如果在讲笑话之后，告诉对方这其实是个笑话，笑话的功能会大打折扣。”
“呵……”
符子豫莫名笑了。
他目光不自觉地往上看了看，这是他以前试图让眼泪不要流出来时，下意识的动作。
虽然……
现在的符子豫已经换掉了原本的眼球，灰白色的眼瞳，是不会有泪水的。
但是，原本习惯性的动作还是会有。
符子豫站起身。
“设备”似乎带着无辜的语气：“你要走了吗？这里有高档次的饮品，你以前一直嫌弃×××的饮品不好喝，如果你想再待一会，我可以帮你准备……并且，词条里的笑话数不胜数……”
×××应该是这东西成为新神祇之后，被屏蔽掉的“科技院”三个字。
符子豫肩膀微微抖了抖。
……
“对不起。”
空气中突然响起符子豫的声音。
下一秒……
他转过了身。
“哗啦！”
“……”
空气子弹穿过防护罩，正中“设备”中心。
“设备”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是一秒……
整个“设备”从中间处轰然炸裂。
破碎的碎片溅满了整个房间。
只剩下另一端连接的数据板上，一些杂乱无章的数据……
以及……
“嘀……嘀……”的报错声音。
那一瞬间，符子豫觉得自己的眼眶，胀痛得厉害。
……
正在外面整理数据的梁秋猛然回头，她盯着顶层突然乍起的火光，愣了两秒。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通讯设备接通智术师高层。
“出事了。”
……
刚才，高层会议中，正在对林安的失误进行清算。
林安正一脸无语地望着对面这些……丝毫不管他说了什么的人。
“我说，现在要立刻加强对数字中心的保护，你们把我扣留在这里，就是在耽误时间！”
对面的男人冷声说道：“你造成了第三代设备零件的损失，这对于组织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打击。”
“现在你说的话，都没有任何实际效益，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你擅自进入审判游戏，有背叛智术师、投靠科技院的嫌疑。”
林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特么有病吧？”
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得到了梁秋的汇报。
林安仿佛脱力一般，瘫回了椅子里。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依然表情漠然地，对林安进行宣判。
“禁闭一个月。除了审判游戏强行召集，不得以任何理由外出。”
“撤回所有和数字中心有关系的计划，从现在起转移计划重心，联系邱隽。”
林安突然说道：“不能主动联系！”
男人只给了林安一个眼神，却没有理会林安的任何说法。
林安闭了闭眼睛。
行吧，他认了。
……
当晚，符子豫又一次“光临”监狱。
走进监狱的时候，符子豫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嘴角带着无所谓的笑容，呆毛又多了两根。
“又见面了莫监狱长。”
“听说你扣留了塞维，这样的行为着实令人感到钦佩。”
莫旅面无表情地给符子豫录入信息。
“304号牢房。”
莫旅说道。
符子豫摊手：“行了，我自己去，不用劳烦您了。”
他轻车熟路地双手插兜，从莫旅的躺椅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双腿。
经过莫旅身边的时候，莫旅抬手按在符子豫的肩膀上。
符子豫扭头：“干什么？”
莫旅默不作声地看了下……符子豫如同戴太阳镜一样，放在额头上方的眼罩，以及他灰白色的眼瞳。
接着，莫旅捏了捏符子豫的肩膀。
符子豫知道莫旅的意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拎开莫旅的手。
“谢了。”
两个字被留在监狱的走廊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膜菇 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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