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牵着她回到最初的温泉池边, 他把锅放在地上,坐在池边,大尾巴搭在池水里像鱼尾巴一样摆来摆去, 平静的水面掀起浪浪水花。
水祝脱开他的手。
小蛇愣了一下, 手心空荡荡的只有水汽的潮湿, 他歪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在她抽走手的瞬间,微微曲起, 但没有去抓住她。
他看着枕头往前面走,探身看来看去。
她在找东西。
绕着泉池走了大半圈,她停下脚, 欢喜地回头对小蛇说:“我在这里洗头,你别过来。”
“嗯。”小蛇应着,把锅端到她那里。
那是一处比较隐蔽的位置, 很好的位置, 池边高耸的巨石能将她遮住, 石头后的岩壁生长着一颗茂盛的花树,鲜美的花瓣时不时飘落一两朵, 在泉水里打个圈顺着涟漪飘走,水里还有平坦的石头,像是专门为不会游泳的她量身制定而成。
她可以站在水里, 不会被淹。
锅放在巨石上,方便她随手取红果子吃。
小蛇提了半串,回到原来的地方, 纵身一跃,沉进水里,趴在水面随着浪花沉沉浮浮。
他下巴枕在左手臂,右手提着果子,偶尔往嘴里塞一颗。
灵敏的感官里,传来枕头的背包放在地上的沉重声,衣服拉链拉开的声音,外套落地,双□□换踩住裤脚脱下,然后她伸脚探进水里试了试,小心翼翼趴着巨石,跳下去,踩在水里的石头上,久久没有动。
很久之后,像是缓过对水的恐惧,才接着传出水拍起又洒落的哗啦声。
小蛇眯起眼睛,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被温暖的泉水泡得很热,非常热,热进身体里,嘴里的红果子都被热到没有味道,寡淡的白味。
他丢开红果子,又想起枕头爬上树摘果子的艰辛场面,默默收回伸出去扔掉的手,把果子梗插进蛇鳞里卡住。
整个人往水的深处潜进去。
他不要听声音,不要感知枕头在做什么,也不要想偷偷看她,更不要想偷偷过去。
小蛇越沉越深,把所有感官都封闭起来。
他答应她了,不能看,也不能过去。
*
水祝泡在水里,被水波荡得格外舒服,疲惫几天的身躯在此时尽情舒展开,每个毛孔,每粒细胞,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放松。
她舒服地出发长长的叹息,背靠在石头上,伸手揪一颗果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仰头看天空的星星。
只有几颗。
禾西的夜空星星很多,很亮。
在今晚,被天坑遮蔽了万分之一,她只能看见几颗,从头顶不大的缝隙看见。
有点儿坐进观天的感觉。
这感觉还挺好,毕生就享受了这么一次。
吃完半串红果子,她抓过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水里,揉呀搓呀洗。
出门只带了一套衣服,想要下一次有衣服换,就得洗。禾西的太阳不是一般的晒人,今晚洗好,吹一夜的风,明天再往太阳下一摊,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干。
她大致狠搓一番,在水里使劲抖抖,“刷”地提起来搭在石头上滴水。
“哗啦啦”的水洒了一个圆,流淌一地。
几件衣服裤子全部洗干净摊上石头。
水祝脚踩着水里的石头,试探性往里面走。石头很大,让她走了好几步。
她扒着岩壁,勾手抓住了在水面上打转的花,是朵完整的花,黄嫩的花蕊里生出黑黑的点点。
她放到鼻端闻了闻,有些浓郁的花香,如果有蜜蜂来采粉,酿出的蜂蜜一定也很香……
蜜蜂……
这里面不仅没有蜜蜂,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难怪总觉得哪里奇怪——毫无生气,除了微弱的晚风和花草。
水祝心脏瞬间有丝慌乱,她抓着花朵走回原来的位置,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小蛇都没有反应,她在胡乱想什么?
水祝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花朵放进锅里,顺手揪下几颗果子,塞到嘴里细嚼慢咽,心里那丝慌张也顺着果子一起吞咽进肚子。
泡久了,神经放松后,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她打个哈欠,晃晃迷糊的脑袋,偏头去看小蛇。
视线挪过去,她高估了自己的视力,漆黑的夜色里,什么都看不见,连那边的泉池都是黑色,只有不远处树丫在风中摇曳投下的晃动影子能模模糊糊看见个轮廓。
差不多该回去了,还要睡觉。
水祝想着,便转身双手撑着池边,使劲往上蹭。
刷!
似乎有水波翻动的声音。
水祝双手往上蹭的力气没有使上去,身体下坠又站到水里的石头上,掉下的动作砸起大片的水花,泉水四处喷洒,将刚才若有若无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她回头往身后看一眼,溅起的水珠在水面砸出无数个豆子大的漩涡,头上飘落的花瓣在漩涡里打转。
自己吓自己。
水祝深呼吸,双手撑住池边,再次往上蹭起。
哗啦!
巨大的水浪冲天而起,两秒后,水浪从半空洒落,向水祝兜头罩去,后背溅上密集的水珠。
真的有东西!在她身后!就在水里!
水祝吓得头都不敢回,慌张地往岸上爬。
这个位置,说好能藏人不被看见,说不好,人跳下去泉水直接掩盖在她喉咙处,再往下沉一点,能直接没顶,危险来临时,直接造成她有点儿爬不上岸,脚下只有水中的石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糟心!
她绷直了神经,弓起背往岸边扑,抓着什么东西就使劲扯,抓到泥,扯到草,扒着岸边的石头,用尽浑身力气往上面蹭,拼命爬上去。
浸泡在温暖泉水里胡乱蹬着踢着想往岸边抬的脚顿时冰凉一片,粗糙的蛇鳞触上脚,冰凉的感觉从脚踝蔓延,浑身霎时凉个透底。
水祝脑子轰然炸响,头皮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也不想地大叫:“小蛇!”
“小蛇!呜!救——”
身体被猛地往下拽,水祝“哗啦”一声沉进水里,泉水灌进鼻眼,辣得生疼。
她紧紧皱起脸,沉下的瞬间,右手往石头下一扫,抓到了匕首。毫不迟疑,她在水压里,用力往下弯腰,弯得太猛,整个人被水兜翻了一圈,被蛇尾巴缠住翻滚几个圈,人还未找到一厘米的平衡,又被拽得往水的深出拖去。
泉水巨大的冲击力撞在她身上,身体都似乎在一寸寸碾压碎裂,灌进耳里的水冲刺耳膜,窒息的感觉刹那间上涌,占据整个呼吸道,胸腔被挤压得像要爆破。
不是这一秒,就是下一秒,总之不会是太长的时间。
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汹涌的水流撞击手臂,握刀的手都在颤抖,疼得发抖。
水祝死咬舌尖,拼尽浑身仅有的力气向缠住她脚的蛇尾巴狠狠刺去。
用力很狠,水的阻挡力也很大,让她的那股狠辣变得像棉花一样轻飘飘,不仅没有砍到蛇鳞,甚至是自己的腿都没有触碰到,紧贴刀锋的是温暖的泉水。
呼——呼——呼——
她拼命地鼓胀胸腔去呼吸,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困难,脑袋像水波一样混沌,耳膜都似乎被水流冲破,一丝丝的疼痛穿透进去。
哗啦!
惊天巨浪直冲而来,巨大的水花撞击整个世界,撞散了缠绕在脚上的蛇尾,冰凉的触感在瞬间消散,包裹她的是温暖的水,还有炙热的肌肤。
往下沉的她被一只手捞了回去,紧紧禁锢在怀里,紧贴的肌肤连水泡都压不出一颗,胡乱蹬的双脚踩到光滑的鳞片,光光的脚心感受到鳞片下尾巴的摇摆。
水祝惊慌的心在瞬间消散下去,充斥在心脏里的是被水淹没后无法呼吸的窒息。她搂住小蛇的脖子,紧紧将自己贴上去挂住,双手在他的脖子后死死扣住。
如果能打结,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成死结。
她不想沉进水里,她还不想死。
小蛇单手搂住她,甩着大尾巴将水蟒抽得像颗自动旋螺,在水里不停地旋转翻滚,旋转翻滚。
泉水被搅得天翻地覆,水蟒滚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找不到北,脖子想立起来,被激烈的水撞得酸软无力。
它长伸蛇信子,还没有吐出“嘶嘶嘶”向小蛇打商量,蛇信子猛地一痛,在水里断裂成四截,往池底沉去。
鲜血流进水里,将旋转的泉水染成浑浊。
水蟒后知后觉才感到疼痛,它大张血口,想要发出惨嚎都嚎不出声,灰白的眼珠无声地瞪着空洞的地方。
随后,它猛地翻滚两圈,“刷刷刷”往远处窜去,沉到水底,从来的洞里钻进去,逃了。
小蛇冷漠地盯了水底一会,怀里的人在使劲呼吸,他的心脏能感受到她猛烈搏动的心跳和柔软。
小蛇呼地就红了脸,没有感情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变得水盈盈,像池里的水全漫进他的眼里,耳朵滚烫得能烤熟她爱吃的土豆。
他颤抖着蛇信子,微微松开了禁锢枕头腰肢的手,刚松开一点,挂在身上的枕头使劲往他身上贴,勾在他后颈的手又勒紧几分,勒得小蛇忍不住往她肩膀上弯腰。
于是,他顺势将下巴搭在枕头的颈窝里。
比她睡觉时搭得还要舒服。
他冲出水面,空中潮气湿热,却比水里凉爽很多。
微风拂过,水祝打个抖,凝着水的后背被风吹得哆嗦,凉意一股股钻进体内。
她仰头,长长地呼吸新鲜空气,呼得又急又快又长绵,像要把体内的所有气都换一遍似的。
小蛇卷起大尾巴替她挡风,抱着她往石头那边游。
冷风被隔绝,温热的雾气喷在脸上,行走的游动瞬间惊醒了水祝,她瞪大眼,脑袋像死机一样卡壳。
她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
什么了?
么了?
了?
?
麻呀!
心脏像要蹦出胸腔,她简直无法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水祝僵硬着身体,两颊涨得通红,耳朵里嗡嗡嗡,宛如飞进了几万只小蜜蜂,在弹奏交响曲。
她呆滞地望着虚空。
不能动。
千万不能动,动了就完了。
不动,小蛇不知道,动了,他可能就懵懂地知道了。
她要乘其不备,迅速跳下地,用湿透的衣服,或者地上的青草裹住自己。
一定要乘其不备,趁他不注意的那0.0001秒,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然后,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小蛇也不会知道。
嗯,就是这样。
水祝挪动眼珠,盯着离搭着湿衣服的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她数着。
六步,五步,四步……
他停下了!
他蹲下了!
水祝失望得像个高考失利的孩子的父母,她忘记小蛇不需要一步两步,他游一次抵得过她几十步。
小蛇蹲在背包边,右手拉开拉链,拿出里面干净的衣服。
他抖散,拿起外套搭在枕头肩膀上,双手将衣领往她胸前交叠,像裹粽子一样,将她裹住了。
水祝:“……”
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自己来。
小蛇好像听懂了她内心的想法,把她放在背包上面,转身游走了,毫不停留,背影决绝。
水祝来不及分辨到底是怎么样的背影,她抓起背包里的衣服,快速往身上套。
裤子,袜子,鞋子,鞋带。
衣帽往脑袋上一兜,想把自己罩起来,帽子刚盖上去,湿哒哒的头发淌下一串串水珠顺着脖子滚进后背,难受得很。
她掀开帽子,拿出毛巾又快又用力地擦,搓得“沙沙沙”响,没有水滴下来了,抓起发尾甩到后背,收拾东西,石头上的衣服在热气腾腾的水汽里挣扎干了水,温温的润。
水祝把袖子挽到手肘,背上背包,抱起锅,洗的衣服搭在赤.裸的手臂上。
远处,小蛇坐在他游泳的泉池岸边,大尾巴软绵绵地搭在水里,水面平静的没有泛起一点水花。
他低头看池水。
黑夜里,水祝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神情,也看不见他眼底的神色,但那垂头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小可怜,背影孤零零的。
刚才的尴尬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脑里心里残留的是对这样的小蛇的怜惜。
水祝蹲在他身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小蛇侧头看她,那双黑黑的漂亮眼睛在这一刻有些暗淡。
水祝吓大跳,忙放下锅,双手摸他的头,又摸他的脸。
很正常的温度,没有哪里不一样,但是蛇和人类本就不一样,她摸不准小蛇是怎么了,急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蛇抿嘴。
许久,急得水祝都要去扳他的嘴时。
他才说:“对不起。”声音又低又沉,沉得心尖发颤。
水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呆了十几秒,才猜他应该说的是没有在她叫他的时候立刻出现。可这事儿又不能怪他,是自己没事儿乱溜达洗澡。
她说:“和你没关系,你很厉害,救了我,谢谢你!”
小蛇摇头:“答应你不过去……我过去了……”
原来是这事,如果他不过去,他们往后只能隔天瞪眼交流了。
水祝笑了一下,抬手摸摸他的头,正想说几句话,小蛇浑身一震,“刷”地变成干巴巴的一条小蛇,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水祝足足愣了有五秒,她僵硬在半空的手下意识抓了抓,抓了一把空气……
不是,他突然抖什么,在怕什么?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摸他的脸,他也没有抖……
她摸他头了?
小蛇最喜欢她摸头呀,刚才和平常一样,摸起来光溜溜的——
光溜溜的……
水祝弯了眼,想笑,但是看着倒在地上的小蛇,又觉得如果自己笑出来很过分,于是强忍住。
她说:“你变回来。”
小蛇没有动。
“小蛇乖,变回来。”水祝伸出食指戳他的嘴。
坚硬的蛇嘴微微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
小蛇沉重地纠结。
枕头知道他没有头发了,他还没有长出头发就被她发现了,他没有隐藏好。
失败。
“小蛇……”水祝觉得自己在为难小蛇,她想告诉他不变我们就回去睡觉啦。
结果,在她的呼唤下。
小蛇眼一闭,变成人蛇,依旧坐在岸边,尾巴耷拉在水里,他侧身面对她,垂着眼虚无地望着在土里爬行的蚂蚁。
只有孤独的一只,一点一点挪动,它的身体很小,足却比寻常的蚂蚁都大,看起来很奇怪。
就像他,变成了半人,却没有头发,像书上的秃子一样丑。
枕头不会喜欢。
“真好看!”
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蛇嗡了下耳,脑里都嗡嗡的。
他震惊地抬头,撞进枕头弯弯的眉眼里。
她笑着看他,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问他:“你怎么长这么好看呀,是吃美颜长大的吗?”
她的表情认真又带着笑意,温暖的笑,还有点儿甜,明亮又快乐,像头顶的星星,是温暖的星星。
小蛇抿嘴,搭在尾巴上的手死死抠着蛇鳞,一片蛇鳞被用力过度整块掀起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水祝揉揉他的脸,又摸摸他光溜溜的头。
小蛇的脑袋很光,摸起来滑滑的,特别顺手。
水祝笑起来,她就知道蛇是不会有头发的,蛇都长绒毛了,还怎么是蛇?
“很舒服。”她摸摸小蛇的头,“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好看,特别好看,不穿衣服都比电视上的人好看。”
好看得她犯罪。
小蛇松开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轻轻笑起来。
点点笑意绽放,绚花了水祝的眼。
她肉眼可见小蛇是多么好看,但是从没有见他笑过,他一直是面无表情,忽然笑起来,让她有点儿招架不住,像池里打着漩涡的水纹,像漫山遍野的鲜花,像星空里的繁星,像他眼里的小小人。
美色呈直线上涨,勾引得她晕乎乎的,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水祝望着他,呆呆地望着。
突然,她扣紧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扑了过去。
“……唔!”
作者有话要说:小蛇:……我又被枕头轻薄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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