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

    挺着大肚子, 浑身干净的女生轰然落下。

    “接住!”水祝大喝一声。

    几个人冲过去。

    嘭——

    到底是迟了一步,圆滚的大肚子朝地,砸得嘭一声巨响。

    “阿珠!”罗珊扑过去, 慌乱地扶正孔珠粒。

    “啊——她她她——”女生震惊地指着孔珠粒的腿。

    孔珠粒从衣衫下露出的大腿上, 蔓延鲜红的血, 血液里, 细小的黑色的,像针尖一样的虫子在蠕动, 从大腿根部滑溜出来,顺着腿往外面爬。

    啪嗒!

    掉在地上,钻进土里。

    不, 那不是虫,是蛇,细小的蛇。

    一条接一条, 裹着血水, 从孔珠粒腿上掉下来。衣服遮盖的圆润肚子, 在一点一点地瘪下去。

    “阿珠,阿珠!”罗珊拍打孔珠粒的脸。

    孔珠粒纹丝不动, 像一具尸体。只有身下源源不断的血,和血液里蜿蜒的蛇。

    一条蛇带着满身的血,顺着大腿爬上孔珠粒肚子。

    罗珊一把揪住, 徒手扯断,溅了一脸血,她一边拍打孔珠粒的腿, 一边怒骂:“滚,滚开,出来,全部出来!”

    她双手扳开孔珠粒的大腿,将蜿蜒的蛇全部揪下来摁死。

    “船来了!快,船来了,来了!”女生兴奋地尖叫从岸边传来。

    “走,送医院去!”陈欣拽开罗珊,将孔珠粒抱起来。

    “你他妈给我!”罗珊甩掉手里的蛇,大步跨上去将孔珠粒抢过来。

    陈欣给她。

    罗珊抱着人钻出树林,浑身的血震惊了船上的两个男人。

    他们指着罗珊和孔珠粒,叽里呱啦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

    船上的一个女生不断用英语告诉他们“她怀孕了”,男人手舞足蹈地说话,女生也跟着比手画脚地说。

    两个人互相听不懂地比划大半天,说话的男人终于懂了,将让罗珊把孔珠粒平放在船板上。

    炙热的烈阳下,船上飘散着浓郁的鱼腥臭。

    几个人上船,男人操纵船只,驶离海岸。

    几个女生晕晕沉沉地面对面相坐,许久后,一个女生大叫:“水祝和春幼幼呢?”

    话一出,大家相互对望,尔后,一个女生跑上去拍驾船的男人,两个人又一通比划,船只转个弯,回到岸边。

    陈欣跳下船,向树林里奔去。

    染着鲜血的地面另一侧,水祝和春幼幼沉默地并排坐在地上。

    “小妹妹,起来。”陈欣站在她身前。

    “你们先走。”水祝抬头,“把幼幼带走。”

    “我不走!”春幼幼一把拽住水祝,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脸颊上挂着干涸的泪迹,显然是刚哭过。

    她坚定地说:“一起走,姐姐叫我跟着你,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姐姐叫你听我话,所以我让你走,你必须走。”水祝平静地盯着她。

    春幼幼眼睛包不住泪花,一下子掉下一串,她踌躇许久,最后坚决地摇头,说:“不走。”

    “必须走,不走我立马叫蛇叼你走!”水祝陡然拔高声音,一脸严肃。

    春幼幼被她的严肃吓得一个哆嗦,她低头盯自己的脚尖,鞋面很脏,全是湿的泥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脚尖互踩几下,春幼幼弱弱地说:“你叫。”

    水祝顿时气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春幼幼很乖,像她堂妹一样乖,但是倔起来,比春柚柚还倔,比自己还倔。看着春柚柚可怜的模样,她又不忍心骂她。

    水祝深呼吸几次,转头对陈欣说:“你带她走。”

    “你呢?”陈欣问。

    “我再坐坐,你们先走。”

    “坐到什么时候?”

    水祝愣住,坐到什么时候?

    坐到小蛇来找她。

    小蛇说过,让她等他。

    她会等他,就在这里,在被他叫来的蛇放下的位置等,这样,他来的时候才能更清楚知道她在哪里。

    “你在等什么?蛇?”陈欣问出口。

    水祝弯了弯眼,原本暗沉的神情在这一刻明亮起来,真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

    “小妹妹,虽然是蛇把我们带到这里,但是你的蛇……隔天远,它知道你在这里?你坐这等,是准备等一天还是一年十年?蛇是没有感情的,你喂它喝血,它会吞掉你的骨头。”陈欣沉声说。

    第一次,她慎重又正经地和水祝说话。

    水祝盛满笑意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

    她不知道是多久,但是小蛇一定会来找她。

    水祝说:“不会多久。你们先走。”

    “你吃什么?”陈欣问她。

    “我会想办法。”水祝说。

    这是铁了心的不走。

    陈欣点头:“那我们先送孔珠粒去医院,再联系大使馆来。”

    “好。”水祝转身拍拍春幼幼,“你跟她们走。”

    春幼幼低头,嘴巴紧闭,不看她,也不答。

    “罗珊可能会来和你说几句话,你们再商量一下,孔珠粒撑不了多久。”陈欣说完,走出树林。

    船上的人看向她。

    “水水呢?”罗珊站起来。

    陈欣走上去,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悄声说了几句话,尔后,提高声说:“她不走,你去劝劝她。”

    “不走?她真不走啊?”女生震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罗珊眼睛一鼓,跳下船冲进深林。

    “水水!”罗珊像一道龙卷风,快速向背对她坐的水祝席卷而去。

    “你为什么不走啊?”罗珊疑惑地问。

    水祝折了一根地上的草,在手指上缠两圈,正准备回头叮嘱她几句。

    嘭!

    脑袋被凶猛砸击,一股温暖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水祝扭着脖子,望着举着石头的罗珊,震惊到发不出声音。

    水祝抖了抖手指,挪动身体,想往树林深处藏去。整个人一动,天旋地转地晕眩感袭来,视线一片模样,站在身前的罗珊和她身后的树林在交叉倾斜旋转。耳朵短暂的失聪,脑海里都是尖锐的嗡鸣声。

    春幼幼模糊的脸庞在她眼前,她和罗珊好像在对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都在鸣叫。

    嘭!

    又一石头砸在水祝后脖子。

    水祝闷哼一声,视线一花,整个世界黑暗下去。

    她倒在地上,额头汩汩冒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水水对不起!”罗珊模糊着双眼,丢开沾上血的石头,双手抱起水祝,向船上跑。

    春幼幼捡起水祝掉在地上的厚布,紧跟在身后。

    “靠,罗珊你要命啊!砸头脑震荡了咋办!”陈欣一把拽过春幼幼手里的厚布垫在水祝脑袋下,又扯起一边摁住她额头上的伤口。

    罗珊显然也急了,她手脚无措地蹲在水祝身边,“我没料到她突然回头……”

    穿头的两个男人一看见又一个带血的人,吓得赶紧开船。

    渔船飞速驶过海面,停在人来人往的岸边。

    不少人聚集在岸边,看着她们。看见船上两个血淋淋的人,慌张地叽里咕噜。

    尔后,他们开了一辆破三轮过来,轮板上还有鱼的鳞片。

    他们拍拍三轮,试图让她们上去。

    最先和男人打比划的女生,上前去又一阵手舞足蹈地交流后,女生说:“抬上来,去医院。”

    几个人赶紧将水祝和孔珠粒抬上三轮车,破三轮载着她们往医院去,坐不下的女生跟在后面奔跑。

    嘈杂声在医院此起彼伏。

    孔珠粒和水祝被推进手术室,她们坐在外面等待。

    没一会儿,一个医生走出来,对她们呜哩哇啦一大串听不懂的话。

    女生上前试图用英语和她交流。

    医生瞪着眼,看她们。

    一群人面面相觑。

    良久。

    医生转身出去,在服务台,一边和护士说话,一边向她们望来。

    护士拿起电话拨打。

    许久。

    身穿警服的男人和女人走进来,向她们出示警官证,并要求她们出示相关身份信息证件。

    女生和他们沟通几分钟,两个警官不为所动。

    女生指着手术室门,神色激动地说着什么。

    年轻的男警官皱眉,和身旁的女警官用她们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一番后,男警官转身去打电话。

    气氛一度陷入沉寂,只有外面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声音很杂,又像被透明的玻璃隔绝在外,久久传达不进来。

    这一刻,她们再一次感受到深沉无助和绝望,在语言不通的地方,在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医院。

    哐——

    手术室门推开,病床从里面推出来。

    她们围上去,床上的水祝头上缠了很厚的绷带,惨白的小脸寡瘦得只剩下骨和皮。

    她静静地躺在上面,像一具精致的洋娃娃。

    “水水。”罗珊跟着病床边走边叫。

    护士用手点了点罗珊,在对她说什么。

    罗珊听不懂,一个劲叫“水水”。

    护士叹了口气,将病人推进病房,挂上点滴后走了。

    房门大开,这一次,喧嚣的声音比在手术室外更明显几分,就在过道里,很杂乱。

    “怎么办?”一个女生焦急地望着围在病床边的每一个人。

    她们相互对望。没有明确说什么事怎么办,但她们都知道是什么事。

    其中一个女生说:“老实说。”

    另几个女生点头:“孔珠粒就是证据。”

    “草你妈!阿珠还在手术室,你他妈就说这种话,你——”罗珊向说话的女生扑过去。

    “罗珊!”陈欣一把拽住她。

    三分之二的女生都望着罗珊。

    她们的眼神告知一切——孔珠粒就是证据,证明她们被拐,证明她们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日子,证明她们曾几度惨死他手。

    罗珊瞪着陈欣,她大吼一声:“阿珠也是受害者!”

    “我们都是受害者!”女生叫道,“她是最有利的证据,她怀孕的事实比我们说几百句都管用!”

    “罗珊,你想回家后再被他们抓来么?”又一个女生问,“Nake说我们逃不掉,他能抓一次就能抓第二次,只有他被抓住了,我们才真正安全。”

    “对。”有人附和。

    罗珊泄气地坐在地上,她们说得都对。

    “咚咚咚——”

    房门有节奏地被敲响。

    手术室外的两名景观走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人,又高又壮的人群里,藏着一个黄皮肤的中等身材的国人,带着黑色边框眼镜,一脸老好人相。

    他打量病床边的浑身肮脏的女生们,沾染泥土的衣服,不难看出是一个规格的服饰,白色的,直筒的上衣下裤。

    “你们好,我们是——”

    标准的普通话刚出,罗珊猛地扑到病床边,大喊:“水水!”

    床上的水祝缓慢睁开眼,她迷茫地凝视雪白的天花板,耳朵清净一片,宛如自动隔绝一切噪音。

    模糊的余光里,人影晃动。

    她转动眼珠,扫到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女生。

    他们沉静地望着她。

    一道人影逼过来。

    水祝侧头,耳朵刚挨上枕头,尖锐的嗡鸣瞬间炸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她痛苦地皱起眉,疼痛的音节从干涸的喉咙溢出,她抬起手,想要掐刺痛的喉咙,想要将耳朵里的鸣叫拍散。手臂抬起,拉扯的痛感霎那在手背蔓延。

    叮当的撞击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向她砸来,又被一只手接住。

    “医生!叫医生!”

    谁的大喊。

    水祝捂住耳朵,翻滚在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脑海里似乎漂浮着一根锋利的针,每翻滚一下,就从神经扎到耳膜,刺到喉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痛,很痛,撕破的痛!

    她使劲捶头,一拳砸下去,脑里的刺痛顿时消散,只余世界颠倒的晕眩,一阵强过一阵,连视线都模糊了。

    她缓慢地眨眼,又眨眼,眼敛无力地合上,像被砸出脑海的针缝合在一起,再也睁不开。全身每个细胞,每一处感官,又一次陷入昏睡。

    梦里。

    橙黄的大火在艳阳里熊熊燃烧,几百条,几千条,几万条蛇,在地上爬行,在空中飞跃,缠绕直升机,一架架被拖进火焰,轰隆爆炸,碎屑随着火花飞溅。

    明亮的高空,一架接一架的直升飞机从远方飞来,又从火焰上盘旋而去。

    架着炮火的舱内,坐着刘东,坐着苟教授,坐着雄壮的男人,就是没有Nake。

    水祝瞪大眼,努力寻找。

    一架,一架,一架,没有,没有,没有。

    她随着蛇群,走进城堡,走进实验室,走进黑土里的通道,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是蛇,没有人类的影子,没有Nake的身影。

    他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在哪里?

    小蛇,小蛇,小蛇。

    水祝一声又一声地呼唤。

    终于,绵长的嘶声从火焰里响起。

    一条水纹的大尾巴扇出来,在如雨倾泻而下的火.药里,闪到空中,被蛇群包围着,冲上高空,击毁了一架又一架的直升飞机。

    “小蛇!”水祝大叫。

    高空中的小蛇回头,擦着火.药,飞到她身边,抱着她藏到火焰里。

    熊熊大火被隔绝在他的尾巴外,她坐在小蛇的大尾巴里,被他搂住。

    “小蛇。”水祝叫他。

    “回去。”小蛇说。

    水祝抿嘴,想张口像春幼幼那样执着地拒绝,但轮不到她开口,一颗炸.弹被投进火焰。

    小蛇抱着她,急速飞远。

    轰隆!

    火焰翻滚冲天,飞溅的火花里,夹着断裂的蛇的残肢,落在地上,又迅速被火舌吞没。

    “回去等我,我会去找你。”小蛇低头望进她眼里。

    在那漩涡一样吸引人深入的墨绿竖瞳里,水祝失魂地点头,脑海里空白一片,浑身发软,宛如被抽了魂魄。

    她躺在地上,躺在干净鲜嫩的硕大绿叶里,看火光冲天,直升机盘旋,无穷无尽的弹药倾泄,成群的蛇跃起又落下。

    凝视那抹飞速翻腾的身影,身影里有鳞光闪闪的细浪。

    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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