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着大肚子, 浑身干净的女生轰然落下。
“接住!”水祝大喝一声。
几个人冲过去。
嘭——
到底是迟了一步,圆滚的大肚子朝地,砸得嘭一声巨响。
“阿珠!”罗珊扑过去, 慌乱地扶正孔珠粒。
“啊——她她她——”女生震惊地指着孔珠粒的腿。
孔珠粒从衣衫下露出的大腿上, 蔓延鲜红的血, 血液里, 细小的黑色的,像针尖一样的虫子在蠕动, 从大腿根部滑溜出来,顺着腿往外面爬。
啪嗒!
掉在地上,钻进土里。
不, 那不是虫,是蛇,细小的蛇。
一条接一条, 裹着血水, 从孔珠粒腿上掉下来。衣服遮盖的圆润肚子, 在一点一点地瘪下去。
“阿珠,阿珠!”罗珊拍打孔珠粒的脸。
孔珠粒纹丝不动, 像一具尸体。只有身下源源不断的血,和血液里蜿蜒的蛇。
一条蛇带着满身的血,顺着大腿爬上孔珠粒肚子。
罗珊一把揪住, 徒手扯断,溅了一脸血,她一边拍打孔珠粒的腿, 一边怒骂:“滚,滚开,出来,全部出来!”
她双手扳开孔珠粒的大腿,将蜿蜒的蛇全部揪下来摁死。
“船来了!快,船来了,来了!”女生兴奋地尖叫从岸边传来。
“走,送医院去!”陈欣拽开罗珊,将孔珠粒抱起来。
“你他妈给我!”罗珊甩掉手里的蛇,大步跨上去将孔珠粒抢过来。
陈欣给她。
罗珊抱着人钻出树林,浑身的血震惊了船上的两个男人。
他们指着罗珊和孔珠粒,叽里呱啦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
船上的一个女生不断用英语告诉他们“她怀孕了”,男人手舞足蹈地说话,女生也跟着比手画脚地说。
两个人互相听不懂地比划大半天,说话的男人终于懂了,将让罗珊把孔珠粒平放在船板上。
炙热的烈阳下,船上飘散着浓郁的鱼腥臭。
几个人上船,男人操纵船只,驶离海岸。
几个女生晕晕沉沉地面对面相坐,许久后,一个女生大叫:“水祝和春幼幼呢?”
话一出,大家相互对望,尔后,一个女生跑上去拍驾船的男人,两个人又一通比划,船只转个弯,回到岸边。
陈欣跳下船,向树林里奔去。
染着鲜血的地面另一侧,水祝和春幼幼沉默地并排坐在地上。
“小妹妹,起来。”陈欣站在她身前。
“你们先走。”水祝抬头,“把幼幼带走。”
“我不走!”春幼幼一把拽住水祝,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脸颊上挂着干涸的泪迹,显然是刚哭过。
她坚定地说:“一起走,姐姐叫我跟着你,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姐姐叫你听我话,所以我让你走,你必须走。”水祝平静地盯着她。
春幼幼眼睛包不住泪花,一下子掉下一串,她踌躇许久,最后坚决地摇头,说:“不走。”
“必须走,不走我立马叫蛇叼你走!”水祝陡然拔高声音,一脸严肃。
春幼幼被她的严肃吓得一个哆嗦,她低头盯自己的脚尖,鞋面很脏,全是湿的泥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脚尖互踩几下,春幼幼弱弱地说:“你叫。”
水祝顿时气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春幼幼很乖,像她堂妹一样乖,但是倔起来,比春柚柚还倔,比自己还倔。看着春柚柚可怜的模样,她又不忍心骂她。
水祝深呼吸几次,转头对陈欣说:“你带她走。”
“你呢?”陈欣问。
“我再坐坐,你们先走。”
“坐到什么时候?”
水祝愣住,坐到什么时候?
坐到小蛇来找她。
小蛇说过,让她等他。
她会等他,就在这里,在被他叫来的蛇放下的位置等,这样,他来的时候才能更清楚知道她在哪里。
“你在等什么?蛇?”陈欣问出口。
水祝弯了弯眼,原本暗沉的神情在这一刻明亮起来,真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
“小妹妹,虽然是蛇把我们带到这里,但是你的蛇……隔天远,它知道你在这里?你坐这等,是准备等一天还是一年十年?蛇是没有感情的,你喂它喝血,它会吞掉你的骨头。”陈欣沉声说。
第一次,她慎重又正经地和水祝说话。
水祝盛满笑意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
她不知道是多久,但是小蛇一定会来找她。
水祝说:“不会多久。你们先走。”
“你吃什么?”陈欣问她。
“我会想办法。”水祝说。
这是铁了心的不走。
陈欣点头:“那我们先送孔珠粒去医院,再联系大使馆来。”
“好。”水祝转身拍拍春幼幼,“你跟她们走。”
春幼幼低头,嘴巴紧闭,不看她,也不答。
“罗珊可能会来和你说几句话,你们再商量一下,孔珠粒撑不了多久。”陈欣说完,走出树林。
船上的人看向她。
“水水呢?”罗珊站起来。
陈欣走上去,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悄声说了几句话,尔后,提高声说:“她不走,你去劝劝她。”
“不走?她真不走啊?”女生震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罗珊眼睛一鼓,跳下船冲进深林。
“水水!”罗珊像一道龙卷风,快速向背对她坐的水祝席卷而去。
“你为什么不走啊?”罗珊疑惑地问。
水祝折了一根地上的草,在手指上缠两圈,正准备回头叮嘱她几句。
嘭!
脑袋被凶猛砸击,一股温暖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水祝扭着脖子,望着举着石头的罗珊,震惊到发不出声音。
水祝抖了抖手指,挪动身体,想往树林深处藏去。整个人一动,天旋地转地晕眩感袭来,视线一片模样,站在身前的罗珊和她身后的树林在交叉倾斜旋转。耳朵短暂的失聪,脑海里都是尖锐的嗡鸣声。
春幼幼模糊的脸庞在她眼前,她和罗珊好像在对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都在鸣叫。
嘭!
又一石头砸在水祝后脖子。
水祝闷哼一声,视线一花,整个世界黑暗下去。
她倒在地上,额头汩汩冒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水水对不起!”罗珊模糊着双眼,丢开沾上血的石头,双手抱起水祝,向船上跑。
春幼幼捡起水祝掉在地上的厚布,紧跟在身后。
“靠,罗珊你要命啊!砸头脑震荡了咋办!”陈欣一把拽过春幼幼手里的厚布垫在水祝脑袋下,又扯起一边摁住她额头上的伤口。
罗珊显然也急了,她手脚无措地蹲在水祝身边,“我没料到她突然回头……”
穿头的两个男人一看见又一个带血的人,吓得赶紧开船。
渔船飞速驶过海面,停在人来人往的岸边。
不少人聚集在岸边,看着她们。看见船上两个血淋淋的人,慌张地叽里咕噜。
尔后,他们开了一辆破三轮过来,轮板上还有鱼的鳞片。
他们拍拍三轮,试图让她们上去。
最先和男人打比划的女生,上前去又一阵手舞足蹈地交流后,女生说:“抬上来,去医院。”
几个人赶紧将水祝和孔珠粒抬上三轮车,破三轮载着她们往医院去,坐不下的女生跟在后面奔跑。
嘈杂声在医院此起彼伏。
孔珠粒和水祝被推进手术室,她们坐在外面等待。
没一会儿,一个医生走出来,对她们呜哩哇啦一大串听不懂的话。
女生上前试图用英语和她交流。
医生瞪着眼,看她们。
一群人面面相觑。
良久。
医生转身出去,在服务台,一边和护士说话,一边向她们望来。
护士拿起电话拨打。
许久。
身穿警服的男人和女人走进来,向她们出示警官证,并要求她们出示相关身份信息证件。
女生和他们沟通几分钟,两个警官不为所动。
女生指着手术室门,神色激动地说着什么。
年轻的男警官皱眉,和身旁的女警官用她们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一番后,男警官转身去打电话。
气氛一度陷入沉寂,只有外面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声音很杂,又像被透明的玻璃隔绝在外,久久传达不进来。
这一刻,她们再一次感受到深沉无助和绝望,在语言不通的地方,在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医院。
哐——
手术室门推开,病床从里面推出来。
她们围上去,床上的水祝头上缠了很厚的绷带,惨白的小脸寡瘦得只剩下骨和皮。
她静静地躺在上面,像一具精致的洋娃娃。
“水水。”罗珊跟着病床边走边叫。
护士用手点了点罗珊,在对她说什么。
罗珊听不懂,一个劲叫“水水”。
护士叹了口气,将病人推进病房,挂上点滴后走了。
房门大开,这一次,喧嚣的声音比在手术室外更明显几分,就在过道里,很杂乱。
“怎么办?”一个女生焦急地望着围在病床边的每一个人。
她们相互对望。没有明确说什么事怎么办,但她们都知道是什么事。
其中一个女生说:“老实说。”
另几个女生点头:“孔珠粒就是证据。”
“草你妈!阿珠还在手术室,你他妈就说这种话,你——”罗珊向说话的女生扑过去。
“罗珊!”陈欣一把拽住她。
三分之二的女生都望着罗珊。
她们的眼神告知一切——孔珠粒就是证据,证明她们被拐,证明她们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日子,证明她们曾几度惨死他手。
罗珊瞪着陈欣,她大吼一声:“阿珠也是受害者!”
“我们都是受害者!”女生叫道,“她是最有利的证据,她怀孕的事实比我们说几百句都管用!”
“罗珊,你想回家后再被他们抓来么?”又一个女生问,“Nake说我们逃不掉,他能抓一次就能抓第二次,只有他被抓住了,我们才真正安全。”
“对。”有人附和。
罗珊泄气地坐在地上,她们说得都对。
“咚咚咚——”
房门有节奏地被敲响。
手术室外的两名景观走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人,又高又壮的人群里,藏着一个黄皮肤的中等身材的国人,带着黑色边框眼镜,一脸老好人相。
他打量病床边的浑身肮脏的女生们,沾染泥土的衣服,不难看出是一个规格的服饰,白色的,直筒的上衣下裤。
“你们好,我们是——”
标准的普通话刚出,罗珊猛地扑到病床边,大喊:“水水!”
床上的水祝缓慢睁开眼,她迷茫地凝视雪白的天花板,耳朵清净一片,宛如自动隔绝一切噪音。
模糊的余光里,人影晃动。
她转动眼珠,扫到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女生。
他们沉静地望着她。
一道人影逼过来。
水祝侧头,耳朵刚挨上枕头,尖锐的嗡鸣瞬间炸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她痛苦地皱起眉,疼痛的音节从干涸的喉咙溢出,她抬起手,想要掐刺痛的喉咙,想要将耳朵里的鸣叫拍散。手臂抬起,拉扯的痛感霎那在手背蔓延。
叮当的撞击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向她砸来,又被一只手接住。
“医生!叫医生!”
谁的大喊。
水祝捂住耳朵,翻滚在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脑海里似乎漂浮着一根锋利的针,每翻滚一下,就从神经扎到耳膜,刺到喉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痛,很痛,撕破的痛!
她使劲捶头,一拳砸下去,脑里的刺痛顿时消散,只余世界颠倒的晕眩,一阵强过一阵,连视线都模糊了。
她缓慢地眨眼,又眨眼,眼敛无力地合上,像被砸出脑海的针缝合在一起,再也睁不开。全身每个细胞,每一处感官,又一次陷入昏睡。
梦里。
橙黄的大火在艳阳里熊熊燃烧,几百条,几千条,几万条蛇,在地上爬行,在空中飞跃,缠绕直升机,一架架被拖进火焰,轰隆爆炸,碎屑随着火花飞溅。
明亮的高空,一架接一架的直升飞机从远方飞来,又从火焰上盘旋而去。
架着炮火的舱内,坐着刘东,坐着苟教授,坐着雄壮的男人,就是没有Nake。
水祝瞪大眼,努力寻找。
一架,一架,一架,没有,没有,没有。
她随着蛇群,走进城堡,走进实验室,走进黑土里的通道,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是蛇,没有人类的影子,没有Nake的身影。
他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在哪里?
小蛇,小蛇,小蛇。
水祝一声又一声地呼唤。
终于,绵长的嘶声从火焰里响起。
一条水纹的大尾巴扇出来,在如雨倾泻而下的火.药里,闪到空中,被蛇群包围着,冲上高空,击毁了一架又一架的直升飞机。
“小蛇!”水祝大叫。
高空中的小蛇回头,擦着火.药,飞到她身边,抱着她藏到火焰里。
熊熊大火被隔绝在他的尾巴外,她坐在小蛇的大尾巴里,被他搂住。
“小蛇。”水祝叫他。
“回去。”小蛇说。
水祝抿嘴,想张口像春幼幼那样执着地拒绝,但轮不到她开口,一颗炸.弹被投进火焰。
小蛇抱着她,急速飞远。
轰隆!
火焰翻滚冲天,飞溅的火花里,夹着断裂的蛇的残肢,落在地上,又迅速被火舌吞没。
“回去等我,我会去找你。”小蛇低头望进她眼里。
在那漩涡一样吸引人深入的墨绿竖瞳里,水祝失魂地点头,脑海里空白一片,浑身发软,宛如被抽了魂魄。
她躺在地上,躺在干净鲜嫩的硕大绿叶里,看火光冲天,直升机盘旋,无穷无尽的弹药倾泄,成群的蛇跃起又落下。
凝视那抹飞速翻腾的身影,身影里有鳞光闪闪的细浪。
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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