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跳下来吧!”
梅利号的声音像是八九岁的男孩子,那份未褪的稚气使得他的喊声在这片嘈杂的环境中分外突出。
干净的、清亮的,带着点稚气的小男子汉的声音。
不仅是乌索普听到了,阿澈也听到了。
她跳下去落在甲板上,半俯着,手掌贴上桅杆。
察觉到她的灵体波动,梅利的身影也渐渐浮现出来。
上次见面时他还只是一团混沌的灵体,现在却是个身高到自己大腿的小男孩,套着一件橡木色的雨衣,遮住他细软的头发,露出一张抿着嘴、皱着眉的脸。
肉乎乎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他手里攥着个小木槌,看见阿澈,脸上那种忧心焦虑的神色淡了一些,勾起了嘴角和她打招呼:“是你呀,刀灵,你也回来了。”
甲板上的众人都在娜美的指挥下开始忙活。
正义之门被山治关上,海上的漩涡再度形成,一时间海军的军舰炮弹都失了准头,甚至被涡流带着碰撞在一起。
娜美站在二层的高处观察者海流,指挥着乌索普改变船帆的朝向,让乔巴向左打舵,打满90度的大满舵。山治、索隆和路飞负责击退各个方向飞来的炮弹。罗宾和弗兰奇监视着周围靠近军舰的情况。
众人有条不紊地在船上忙活,在众军舰被漩涡缠住还只能勉力抵抗下沉的时候,梅利号却灵活穿梭在其中,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
索隆切开一个飞来的炮弹,裂成两半的圆球噗通落入画面,在海中爆开溅起高高的水柱。他看见妖刀半伏在甲板上,眼睛盯着前面的空气,他正想开口询问,听到她对着空气开口:
“梅利……”阿澈的声线在发抖,“你看起来不太好……”
梅利凝聚的灵体闪了闪,就像年久失修的卡机的电脑屏幕,阿澈伸手抓住梅利的胳膊。他的气息微弱,明明站在自己眼前是个男孩子的船精灵,气息却薄弱腐朽得像个快病死的老人。
上一次见面,明明还……
是的,阿澈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梅利。
在加亚岛那晚,他们在库里凯特的小石屋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宴。阿澈因为第一次杀人,被杀念影响,她接过了索隆递来的啤酒,没想到一口气就喝上头了。
她倒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酒量不是特别好,但是酒精下肚,从喉咙一路灼烧到全身那种令人战栗的刺激,不但让杀念像啤酒中像咕噜咕噜冒上来的气泡一样消失了,而且紧跟着那种飘飘然仿佛踩在云端的梦幻感,愈发让人上头。
她本来就接连受刺激,又喝了好几扎酒。于是大家都去森林捕捉「向南鸟」的时候,就留她在船上看守了。
梅利号虽然不是巨船,但也五脏俱全,船舱开辟分隔的精巧。底层船舱有两间,是男生的房间和女孩子的房间。男生的房间建在主桅杆下,要进去需要打开主桅杆旁边的一块盖板,踩着桅杆上的踏板下去就可以了。
男生的住处和女生的住处是不相通的。要去娜美的房间,是要进入后炮列甲板的杂物房,有一处带锁的盖板才是入口。
不过阿澈当时并不知道,她捏着娜美给她的锁,在船上寻找。
甲板上有两层,第二层阿澈知道是厨房。第一层的房间她推进去发现堆着杂物,有娜美画到一半的图纸、贴着墙面堆起来的淡水桶和粮食袋。房间的尽头是厕所,唔……
于是她还是回到了主桅杆处,虽然这儿没有钥匙锁着,让她手里的钥匙颇为无所适从,她还是揭开了盖板钻下去。
然后一扭头,撞上了一团雾蒙蒙包着的灵体。
阿澈吓了一跳,晕乎乎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但是这团灵体却没有恶意,只是在她眼前打转,奶声奶气地问好:
“你是……那把刀变的精灵吗?”
那是她在此之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梅利这个船精灵碰面。那时候他好像才刚被孕育出来,灵体都还是混沌一片,他知道自己是精灵,还告诉阿澈他偷偷观察她很久了。
“嗯……我有了自主意识以后就能感触到你的存在了,不过你一开始的气息很可怕的,现在、现在倒是好一点了……”
它在眼前飞着,带自己去了娜美的房间。他们两个聊了会儿天,阿澈顺手记住了娜美的电话虫号码,后来她酒劲上头,就睡过去了。
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变故一件接着一件,这一段醉酒后的记忆都快被她当成是自己的幻觉遗忘了。
*
“我、我新修炼出一项炼化的能力。”
阿澈攥着他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气息的微弱,偏偏脉搏却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跳动。
他在那么疯狂的燃烧自己余下的生命。
她语气都有些急了,“也许——也许我可以保存你的神智把你的灵体炼化出来,然后我们再找一艘船寄放你的灵体……”
阿澈伸手摁住眉头:“对、对,应该可以行得通,不管怎样都要试试……”
梅利和「银流」有些不同,「银流」是一把刀,虽然在她眼里,是同类的「银流」也有着自己的个性,但是「银流」到底还是没有孕育出刀灵。虽然有着自己的特质,但是还没有自我意识的觉醒,还没有「灵」。
但是梅利不一样,他是船精灵,能回应能交流能思考,有自我意识和思想,它是完完全全、切切实实的生命体。
“刀灵。”罩着雨衣的男孩冲她摇头,“你知道我们灵体……必须依附于自己的本体生存的。虽然你和我们有些不一样……但是如果本体毁了,我们都是不可能再存活下去的。”
“而梅利号,已经撑不下去了。”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嗤拉”一声,前炮列甲板突然裂开巨大的缝隙。紧接着,像是一块破布被撕扯似的,整个船头和前半部分船身被扯开,勾着笑的梅利号的羊头俯落着往前坠。
“啊!!”
“梅利!!!”
船上的人惊呼。
和他们迎面碰上的卡雷拉公司的船上,市长冰山站在船舷处看着几乎断裂的梅利号,对这一幕仿佛并不意外。
除了阿澈,没有其他人能看见灵体形态的船精灵。如果梅利要凝聚成实体,往往伴随着大雾,在浓重的雾气遮掩中,提着手里的锤子在船上敲敲打打,修补船只。
而此刻,小男孩细软的发丝从雨衣的边隙中跑出来,带着点微卷的弧度,划过他没有血色的脸蛋。他指了指那边船上的冰山,对阿澈说:
“本来在废船岛上,我就要走了。多亏了那个人的修理,我才能再航行来到这里,再来大家的身边。你看,我把大家都接回来了——”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阿澈想起琉璃弹珠,清透干净得又像清晨的海面。
“我从诞生出就感觉很快乐,在这片大海上的每一次航行和冒险,都让我感觉自己真是有幸成为大家的伙伴。……虽然他们看不到我的灵体,但是其实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刀灵,能和你对话交流,也让我好开心。”
另一边听完冰山话的众人都沉默不语,娜美捂着嘴巴呜咽着哭。乌索普自刚刚上船就带回了狙击王的面具,抱手低着头,没人能知道他的表情。
众人都安静地听完冰山的话,看着阿澈抓着虚空,眼里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
梅利号已经无法航行了。
在弗兰奇的秘密基地里,它被卡古放出,就流入了废船堆里。就算经过冰山的尽力修补,但它能破开海啸来到司法岛,已经是一个超乎极限的奇迹。
“我做船匠那么多年了,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了不起的海盗船!它不辱使命!”冰山说。“你们做个决定吧。”
梅利号有着最赤诚的心——因为它孕育于一片同样的赤子之心中。
阿澈抱了抱他,灵体没有温度,但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怀里这个小包子脸上的热气。
“我会和大家告别的。”他终于推她,“你该走了。”
卡雷拉放出了一艘小舟开向梅利号,两船相接,所有人在静静等待他们的决定。
“我是代替大家抱的。”她说。
她松开他。狙击王站在她旁边,突然矮下身子对着阿澈前面的空气摸了摸:
“他是在这儿吗?梅利……?”
梅利的灵体越来越淡,在她松手时就彻底消失了。
听到乌索普的话,阿澈的睫毛颤了颤,轻声回到:“嗯,他在这儿。”
乌索普胸前的红色斗篷就暗下去一块颜色。
“好、好……”
在空岛上,有一次他隐隐约约见过梅利的身影,当时还以为是幻觉。
乌索普估摸着高度,手像摸小朋友的脑袋一样在虚空中摸了摸。
他们陆续上了卡雷拉公司的小船,与梅利拉开距离。
大家站在船边,望着大海中孤零零的梅利号。
“那么……大家都想好了吗?”
“嗯。”
路飞点燃一把火炬,踩着一艘小舟靠近:“梅利,海底很黑,所以让我们送你最后一程吧。”
海底很黑……
还很冷……
阿澈咬着嘴唇,猛得扭过头,抬起手胡乱地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又扭头回去看梅利号。
“乌索普不在……可能更好……他一定无法忍受。”路飞的表情少有的严肃,他把火炬往前抛,跃动的火焰很快在木制的船身上蔓延开,滚起一阵阵黑烟。
索隆收回看着妖刀的视线,问身侧另一边站着的乌索普,声音低沉,语气却放得很轻:“……你怎么想?”
“不会的。”乌索普的脸朝着梅利号的方向一动未动,“决别的时候来了!这是男人的决别,不能流一滴眼泪!他……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浓烟厚重,往上翻涌,一直涌向高高的天际,复又向四周散开。火烧木材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像是梅利号在哭泣。
弗兰奇没说话,带着一种充满敬意的目光注视着梅利号的燃烧;山治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袅袅的烟雾又几缕遮掩了他的视线,盖过眼底的水光;娜美捂着嘴巴的手放下了,任眼泪往下流。她突然伸出手掌,接下了空中掉落的——
雪。
浓烟中本应该夹杂着燃尽的木灰,随着烟雾上涌又落下,落在手里的却是……飘雪。
风拂过罗宾的头发,夹着飘香扫过她裸露的皮肤,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然后又收回来,手垂下的时候摸了摸失声大哭的乔巴。
“对不起!”
是梅利号的声音。
“我还想带着大家走得更远……对不起……好想继续跟你们一起冒险。但是,我……”
“我们才应该说对不起!”路飞打断它,“我不会掌舵,害你撞上了冰山!!还弄破过船帆!索隆和山治也都是傻瓜,老是破坏!”
“虽然每次都是乌索普把你修好,但是技术却很烂!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啊……”
高高的桅杆被烧倒,随着整艘烈火中的船只一起往下沉,一点点地,沉进海面。
梅利号曾经载着他们翻过颠倒山、穿过海浪风雨,甚至飞跃上万米之上地空岛。他们乘风破浪,他们纵饮欢歌,他们嬉笑打闹,然后在夜晚温柔的海浪声中,安心地在船上入眠。
它给他们庇护,带他们冒险,还穿越海啸,奔赴千里,把他们从海军的包围圈带回来。
而现在它独自一艘船,孤零零地,在海面上燃烧成一片火海,一点点下沉,没入海面,沉入海底。
“但是,我很幸福!”梅利的声音在飞舞的细雪中,荡起回音,“谢谢你们,一直对我这么好!”
“我真的……很幸福!”
浓烟在海面翻滚,飘雪还在落下,混着众人或压抑或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那些泪眼模糊或者是温柔的、坚毅的目光的注视下,最后一段桅杆也消失在海面上。
“梅利!!!”路飞站在前面的小舟上,阿澈看见他的背微微弓起,肩膀哭得抖动。
“海底很冷的。”她轻轻说。
“但是不要怕,我们一直都在这片海上。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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