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十八章:青行灯11

    1

    在青行灯眼里,蓝曦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比聂怀桑要有趣得多。

    在青行灯漫长的生命里,遇到过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人类,或是妖鬼。

    他们大多如聂怀桑这般,贪生、畏死、狡诈,抓住一切机会,只求生存。

    区别不过在于,高洁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平常人有时为,有时不为,而卑劣者为所欲为。

    贪生怕死并不是缺点。

    人因热爱生命而恐惧死亡,因为有所执着而懂得珍惜。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有爱方生忧,有爱方生怖——一切恩爱会,全然出于此。

    对死亡的恐惧,促使人们修仙,对生存的追求,逼着人们强大——欲望,是一个世界发展的本源力量。

    也是青行灯的本源力量:欲望为火,恐惧为蜡的鬼灯,一旦燃起,至死方休。

    这个无往不利的规则,今日,却在蓝曦臣身上折戟。

    ——他身上,既无火种,也无燃料。

    多有趣啊。

    这个人。

    性情温和,不慕荣利,不享珍馐,不贪华服。

    秉持雅正,不虚妄,不傲慢,不贪婪,不纵欲。

    这样完美无缺的人,怎么可能存在呢?

    他甚至不像是个人。

    更像是冬日的霜雪,洁白无瑕,像天上的明月,高高在上,他温和,恬淡,不偏不倚,无欲无求,鲜少愤怒,鲜少欢畅,心境圆融,无懈可击。

    他是泽芜君,是蓝家少宗,是蓝氏双璧之一。

    泽芜君贤达,蓝家少宗雅正,蓝氏双璧,修为高强,品性高洁。

    可是蓝涣呢?蓝曦臣呢?他喜欢什么?憎恶什么?擅长什么?排斥什么呢?

    人们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其实人们并不关心。

    只是默认了,蓝涣,似乎生就为接手这百年蓝氏,生就为了分担蓝启仁的重任,生就为了读懂他沉默寡言的弟弟,照顾他不负责任的父母,生就为了站在仙门百家这一代人巅峰,引领、承担、坚守。

    仿若春风化雨,从来理所应当,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无忧无惧。

    这对擅长引动恐惧制敌的青灯感到棘手。

    但棘手意味着,有趣。

    2

    “请用。”蓝曦臣从门生手中接过食盒,放在青行灯面前。

    青行灯一道道菜品摆开,看了看蓝曦臣,幽幽叹道:“都是‘我’爱吃的。”让她忍不住想发出呐喊:曦桑is rio!

    蓝曦臣顿了顿,颔首。

    青行灯欣然动筷,一边暗搓搓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共用晚膳。”蓝曦臣惜字如金。

    “那也不过十数日。”常言道,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这才十几天,蓝曦臣这也太好哄了吧?

    蓝曦臣叹了口气:“蓝氏不收杂役,门生及蓝氏族人自兼一应事务,鲜少精通厨艺者。”

    青行灯挑眉。

    “这几道菜,是怀桑自己带的厨子做的。”

    “......”行吧,这糖没法磕。青行灯又挟了块香椿炒蛋,口齿不清问他,“那你打算用什么名义将我关在此处?”

    “重伤未愈。”蓝曦臣言简意赅。

    “哦。”青行灯做恍然状,又道,“那你要怎么向蓝先生解释,我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你院里用餐呢?”

    蓝曦臣微微一怔,一转头,便见黑着脸的蓝启仁站在自己身后。

    防了飞书、防了传音,却没防住天涯咫尺同心卷。

    蓝启仁手握从学生处“借来”的天涯卷,没收了“聂怀桑”手里的咫尺卷,还强行把被蓝曦臣“包庇逃课”的聂怀桑拎回课堂。

    蓝曦臣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到底没有拆穿,只是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银镯,套上聂怀桑的手。

    蓝启仁美滋滋,只觉自己一石二鸟。

    却不知在往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都要为这个决定感到心悸。

    当事人表示,就很后悔,非常后悔。

    3(慎阅)

    兰室里日常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拈着长须的先生不咸不淡地念。

    一大群刚开始长胡子的少年人不清不楚地听。

    没有魏无羡搞事,课堂的气氛回到了蓝启仁熟悉而满意的状态:一潭死水。

    也就使得其中那个听得摇头晃脑就差没当场来一段B-box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蓝启仁烦他装模作样,平时也不见学得这么认真,忍不住把人叫起来:“聂瑾,你背一下,扶风公孙氏第十三代,有甚名士,名姓诨号,家主何人,有甚名言,与清河聂氏干系。”

    悠然自得地感受着课堂上与鬼故事会场相似麻木恐惧气氛的青行灯一愣,低头看向书本,正是方才蓝启仁念的那一段,只不过需要做些变换。

    蓝启仁戒尺轻轻一扫,他面前的书就合上了。他严厉道:“背。”

    如果是真的聂怀桑在此,方才那一眼就该打开书翁把那一片文字录入然后照着念。青行灯大佬没有背书专用技能,却有着无限储存故事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幽绿的小盏,拳头大小,里面装了浅浅一层琥珀色的蜡油。他用左手端着,张口便道:“公孙之姓,史传出自黄帝。相传黄帝本姓公孙,名轩辕,后改以轩辕为姓......”

    “我是问你扶风公孙。”蓝启仁提醒他审题。

    “聂怀桑”不以为意,右手轻轻捻动,不知怎么的,指尖突然浮起一朵小小的幽绿火焰,他将火焰放进盏中,火苗在盏中摇摇晃晃,像一朵随风舞动的花朵。

    蓝启仁不知为何竟没有阻止。

    因为“聂怀桑”话语而泛起些许活气的课堂,在火焰燃起后,便诡异地开始逐渐沉默。

    “聂怀桑”便继续讲故事。

    他讲的是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姜水列山姜氏势衰,却广引战端;姬水轩辕丘姬氏崛起,却如风飘絮;九黎蚩尤侵凌势厉,不敌两方合力反击。

    战争,不论名义如何正义,本质上却仍是资源的再分配,一开始便浸透了金钱的铜臭与人命的血色。

    姬氏率十族与姜氏为战,姜氏以火攻,先发制人,火下枉死无数。

    青行灯话语中,众人仿佛能看见烈火熊熊中,修士们痛苦挣扎,面孔扭曲,在哀嚎和怒吼。

    面上淌下血水,混着焦黑的熟肉,和皮肉炙烤后流出的脓液,被烧得不成人形的怪物,在一刹那间骤然侵袭了在场学子们的脑海。

    有性情较为软弱的甚至嗅见了肉香,忍不住当场扶着桌沿吐了一地。

    心性坚毅的也有些不适,却未如他们一般通感,于是对隔壁同学吐一地的行为很不能理解。

    但是他们的折磨并没有到此结束。

    战情发展到应龙反击,水淹姜氏营地。

    这回呈现在学子们眼前的,则是被泡得呈现巨人观的浮尸和趴在人背后吮脑壳的水鬼。

    又有一部分云深学子扑街。

    至此,蓝启仁已觉出不对。

    他到底是比在场诸位少年多吃了几年盐,觉察出“聂怀桑”以话语摄住人心的行为已超乎常理,但他在不知不觉中,已陷入青灯制造的幻觉,难脱梦魇,只在昏沉中发出一剑刺向那盏幽绿的火,却不知击中与否。

    只觉得,剑似乎不见了?

    下一瞬,他的剑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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