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形容此刻的蚁群,都还描述不出这天地浩大,羽翅纷飞的可怖。
蚁潮微微翕动着,冷不丁扑出一只,又飞回族群中,融入一片黢黢黑海里,如同海岸边粼粼卷动的海浪,哗啦作响。
“只有这条道?”
蓝怀恩在他身侧小声道:“向上,有乱流。”
“……南?”
“地英峰。”正是来处。
“向东?”
“地煞峰。”
“向北?”
“无路。”这回回话的是蓝湛,他双目警惕地注视着面前铺天盖地的黑潮,左手微抬起,置于耳侧。
“金氏?”聂怀桑揣测。
“南柯蚁。”从来笑颜此刻凝重,魏无羡上前与蓝湛并肩,“非寻常妖兽,金氏没这能耐。大约,是迁徙。”
南柯蚁迁徙过境,本是旁若无人,自如来去。
然而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大喇喇地站在它们迁徙之路旁,总有几只不专心赶路的南柯蚁会将视线投来。若是它们集体展开攻击……
这种只能在极端环境下生长的妖兽,只会在阴煞之气浓重的乱葬岗等地出现,天生带毒,一只两只并不算什么,成千上万只体型有半人大的飞蚁排兵布阵,密密麻麻,蓝氏年轻的精锐们,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蓝怀恩轻轻拽了拽聂怀桑,用口型跟他说:“后退。”并示意他去看蓝湛放在耳边的手,只竖起一根手指。
聂怀桑且懵且退。
退了约三丈远,蓝怀恩拽了拽他棋盘上伸展的树枝:“停。”再看蓝湛的手势,变成了手掌竖立。
“何时?”蓝湛问得没头没脑。
魏婴:“蚁群还在扩大,蚁后当在后头。”
“越过?”
“恐怕不行。”魏无羡亦感棘手,“现下还能相安无事,一旦蚁后出现,所有南柯蚁都会……”他话没说完,但在场除了学渣聂怀桑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蚁后出现,南柯蚁会暴动求偶。届时,此事的微风细浪,会变成滔天巨浪,裹挟住在场的所有人。
“蚁群遍布,不见空隙,这种紧要关头,要毫无伤亡地越过去,不可能。”
这群剑拔弩张的南柯蚁,十七个修士不够它们集体冲杀两轮。
蓝湛静静地看了会,神色莫测。
白衣修士们都在等待,等待他的指令。
“蓝湛。”只有魏婴敢在此时打扰他,“要不然,我试试?”他说着,目光却不自觉投向“梅弈”。
聂怀桑也正在努力平复心境,一边等待战斗状态消失,一边拼命搜寻着能用的式神技能。他舔了舔嘴唇,他不想死,不想流血不想受伤,却更不想自己被托付的第一个任务就这样失败,目光投向丹田里威武沉稳的武士,淡声开口:“某有一技,或可一试。”
众多目光投来。
既然已经开口,所有恐慌和胆怯就干脆抛开,“眠兽之技可复,而后……”他思索着怎么样描述着兵佣的“坚不可破”的嘲讽技能,“某有一技,可以吸引所有飞蚁,若起杀心,尽数攻我。”食梦貘的“睡服”技能配合兵佣的“嘲讽”技能,能最大限度地确保攻击集中。
蚁多咬死象,原理就是双拳难敌四手,要防御来自各方的攻击,难免顾头不顾腚。但是如果为数不多的攻击集中在一个位置……
忘羡二人原本还在认真思索可行性,魏婴面色倏忽一白,轻声道:“来不及了。”
南柯蚁群迅速起了一阵骚动,蓝湛举起了一只手指,众人瞳孔骤缩:“蚁后!”出现了!
向前突破彻底绝了念想,暴%动的蚁群战场不断扩张,蓝湛发了撤退信号,蓝怀恩伸手去捞“梅弈”的衣领。
只是他捞了个空,因为这素来溜的飞快的天才棋手并没有跟着他往后逃,反而一转头,迎着袭来的割面狂风,滔天巨浪,扇画圆弧,笔绘周天,胭脂色的符咒遍布八方。
殷红的结界硬生生替众人扛下蚁潮暴动的片刻混乱,像这巨浪中一块无关紧要的礁石,微不足道,却巍然屹立。
他只阻了一瞬,殷红的结界便被数万次的撞击击碎。红色的光芒如同一颗燎原星火,闪了闪,瞬息熄灭。
但也就这一瞬,便使得飞在队伍末尾断后的忘羡二人堪堪脱离了蚁潮,跟上了逃离的队伍。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遮天飞蚁气势汹汹,一干人等一时半刻无暇去顾梅弈的下落。蓝忘机且逃且战,用手势组织起数次阻击,情急之下,无暇控制力道,锋锐琴弦磨得指尖血肉模糊。魏无羡没有乐器,只得闷头助攻,替一心二用的修士们挡下支麟片羽。
幸好有“梅弈”助阵,强行召出食梦貘,即便催眠能力只有三成至五成命中,也大大缓解了众人逃命的压力。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安全——逃的速度越快,距离兽潮也就越近,前方的威胁、身后的威胁和未知的危险,年轻的临时头领必须快速做出命运的抉择。
致命的抉择。
俊秀如玉的脸上极其鲜见地闪过一丝挣扎,而后胼指立于耳侧,指尖指向东方。
向东。
地煞峰。
2
“他们,进来了。”昏暗的洞穴里,悬棺高高吊起。悬棺前漂浮着的半透明人影,着一身古式的血色长衫。这长衫不知是何材质,竟然发着微微的光,映照得整个洞穴都泛出鲜血一般不详的色泽。
除了他身上的血色长衫,这洞中仅存的光源,便是在这半透明人影面前漂浮着的那抹幽暗的漩涡。
他说这叫命轮。
蓝曦臣静静地看着命轮中的影像,目光始终清浅平和,面上的淡然微笑始终如一,就像一张微笑面具,在诸人遇上蚁潮时没有慌张,在蓝忘机指令向地煞峰撤退时,也只是轻轻摇头,微笑着,叹了口气。
“你不慌?”血衣人有些疑惑。
“万事诸定,生死由他。”蓝曦臣淡然答道。纵在此刻,言谈之间,亦如春风拂面,温煦清雅。
血衣人哈哈大笑,促狭道:“蓝涣——涣者,离也。曦臣,日光之属者,汝之名,生来应召。”
“前辈说笑。”蓝曦臣不为所动,“涣之名,不过父母恨离,涣之字,乃望吾辈诚于澄心。曦光之臣,绝非你温氏家臣。”
“诚于澄心?”血衣人再一次忍不住大笑,他是个性情朗阔之人,笑起来亦如晴空浩瀚,端的是光风霁月。纵是蓝曦臣知晓他身份,也免不了为他正气凛然的风姿所折服。
他温和平静地开口:“温卯前辈,蓝氏起于迦蓝,本就以修心为重。借吾之身,实不可行,亦非正道。还是趁早放弃。”
“纵是你身殒此地?”
蓝曦臣拄着剑,单膝跪下,从容道:“以身殉道,吾辈誉之。”
“纵以蓝氏子弟性命相胁?”
“既倚正道,纵死何惧?”
“正、道。”温卯嗤笑,“你口口声声正道,又怎知,何为正道?”
3
越是靠近兽潮,南柯蚁便越是躁动不安。它们一躁动,攻击就越发密集而不留情面。
白衣修士们左支右绌,抵挡不能,纵有清心音辅,梅弈奇技襄助,在退进地煞峰的雾障之前,终究还是有四个人身受重伤。
南柯蚁刺带幻毒,中者难辨敌我,又因身受重伤,不敢将之打晕。而队伍一散,聂怀桑的治愈技能根本没法笼罩,导致恶性循环。一来二去,队伍便被自己人冲散,白点在黑潮中艰难涌动。
“走啊!进去!”蓝湛拨弦挡住一剑,拽起一名神志散乱的白衣修士,将他甩进地煞峰雾障,对着一旁用随便抵住南柯蚁巨足的魏婴低喝。
“还有三——两个了!”魏婴胡乱擦了把汗,从另一只南柯蚁的翅膀中间钻过去,身上沾的不知名粉末惹得南柯蚁愈加骚动,“快别闹了,赶紧搞完赶紧上药!我看那几个重伤的快撑不住了!”
“……”蓝湛闭口不言,极快在蚁群中找到了剩下那两个白点,在“梅弈”神乎其技的“食梦者”技能下,迅速接近,助力其脱身,而后在越来越多南柯蚁的包围下,尽力将人推进地煞峰的雾障。
“小心!”正在蓝湛用力将人推进地煞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数只南柯蚁从侧方涌来,数根黑刺怵然飞过。魏婴惊惧之下,扑将过去,抱住蓝湛,随便与数根黑刺相抵,还有数根未能挡住的黑刺如同巨箭刺穿魏婴四肢手足,险险避开要害。
蓝湛目眦欲裂,却因肩上黑刺无能为力,二人如同浪中扁舟,被巨力推向蚁潮聚集之处,已有许多黑刺好整以暇。
千钧一发之际,聂怀桑来不及多想,双臂一展,殷红色结界寸寸展开,将二人笼在其中,生生替魏婴受下了这碾筋碎骨的一击——白藏主的技能只能替伤最重的队友承伤,而后借着反冲的力道,与两人一同落入地煞峰的雾障之中。
4
“啪!啪!啪!”如果是聂怀桑在此,一定会好奇,一个半透明的魂魄,是如何能击出如此清脆的掌声。“你这个援兵,找得可真不赖啊。”他由衷感慨。本想着,在蓝曦臣面前死一两个蓝家人,动他心神,趁机附体,毕竟从未有人能在蚁潮冲击之下全身而退,却不想,对方阵营里居然有个能催眠南柯蚁的奇人,使得南柯蚁远没有如他所愿地发挥功效。
蓝曦臣叹息:“可惜。”
“可惜你的这个兄弟,不够信任你找的帮手。”如果足够信任,以梅弈之能,未必不能带他们突破蚁潮封锁。如此一来,蓝曦臣便彻底摆脱了温卯的掣肘:此人心性坚定,道心稳固,难以动摇,没了这十数个亲人后辈做掣肘,温卯根本控制不住他多久。“但是他们自投罗网,就怪不得我啦。”
蓝曦臣温声道:“前辈不必枉费心机。”他的语气不愠不火,平稳极了,“即便是我蓝氏这一代尽皆死节,涣亦不改吾志。”
听出了他语气中死不悔改的坚定,温卯难受极了:“你说你何必呢?我又不是要夺你的舍,也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就是想暂借你的肉身用一用,重修登仙路,你说你怎的就顽固不化成这样?”
“若只是如此,前辈何不借温晁肉身一用?”蓝曦臣依旧温文尔雅回他。“想必温晁会很乐意与老祖宗同处一室。”
“你瞧瞧你瞧瞧,这是正人君子能说出的话吗?”温卯露出嫌弃的表情:“那个资质粗陋的废物,也就血有点用,且不说体质命格,便是灵根悟性,他连登仙路的边都不配摸到。”
“悟性……的确重要。然则,灵根,又是何物?”
5
地煞峰,不枉其名。
荒郊野岭,焦土坡头,处处煞气黑烟乱冒,小股的灵力乱流打着旋儿,将一切靠近的生物撕扯成烟雾颗粒大小的碎片。
好不容易将诸人找齐,好不容易透支了阴界之力换了虫师开了数个“虫之护”把血补起来把中毒状态祛除,好不容易摸爬滚打避开所有灵力乱流将大的小的伤号安置在一处狭小的山洞里——有多狭小呢?小到聂怀桑只能把这一堆伤号两个两个面对面叠在一起,小到蓝曦臣如果活在现代会问温卯这段直播能不能截屏留念,小到聂怀桑目测了半天能不能把两个人摞在另两个人上面——由于蓝湛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聂怀桑:你瞪我干嘛?我会把你摞在最上面的!),聂怀桑不得已打消了把他摞在蓝怀恩头顶的想法,并且不顾他的反对把伤得更重的魏婴叠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聂怀桑觉得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梅弈了——老了不止十岁。
蓝怀恩中了两剑、三刺,奄奄一息,聂怀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靠着树笑嘻嘻道:“就指望着梅道友能找着我,不然早撑不下去了。”
中毒状态祛除了,血补好了,但是已经被破坏的身体机能恢复要一段时间,聂怀桑撑着下巴靠在石壁上,看着这一长条的修士默默发愁。
聂怀桑:感觉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沧桑。点烟.jpg
“进了地煞峰,那接下来,我们去哪?”他忍不住问蓝湛。
蓝曦臣再三强调不要去地煞峰。
不仅仅是因为灵力乱流的凶险,更是因为,地煞峰无法从上方飞离,没有出口。
6
“灵根——灵根!”温卯突然喊出声,“多好啊,现在连灵根是什么,都没人知道了!现在啊,什么废物都能修炼,什么废物都觉得自己能修仙——多好啊!”
“前辈?”他的状态有些不对。蓝曦臣微微蹙眉。
“在仍以派别论修行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问,灵根是什么。因为灵根,就是修为,就是命!灵根不好,就是下等人,就不配修仙!”
“体察天心,万法自然。天资固然重要,悟性自然也是……”
“都是狗%屁!”温卯又一次开始大笑,“老夫生前,一直没想明白,凭什么,灵根不好就不配修道?世道本就不公,我辈修道,难道也要修不公之道吗?!灵根如何,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的话前后矛盾,蓝曦臣暗暗记在心,依旧温声问道:“前辈,灵根,到底是何物?”
温卯恣肆大笑,看着命轮里,一丛灵力乱流卷进那个小小的山洞崖缝:“灵根啊,就是修士与凡人的,云泥之别。”
7
蓝湛的平静到几乎冷漠的目光,透过他身上叠着的还在昏迷状态的魏婴,透过勉勉强强靠在石壁上满身疲惫的梅弈,透过不远处那丛缓缓踱来的灵力乱流,透过不远处山洞外的黑烟与煞气,仿佛看见了颠沛离乱中唯一一束光。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烈日冢。”
终究,还是要去烈日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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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wifi:别托大!你行不行啊!
汪叽:行不行你自己试试?
温卯:我就是想当个随身老爷爷,顺便修一下升仙路啊!怎么就那么难?
臣臣:(正气凛然)我的肉身可不能随便借给别人用!
桑桑:这一天天车开得!一个个都无证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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