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烛影摇曳。
他扶着床榻，默默地坐起，晃了晃脑袋，偏头想去看窗外的天光。
却看到撑着头，困倦打盹的少年人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眨了眨，露出欣喜的笑来：“东家！你醒了！”
“孟瑶？”他晃了晃脑袋，虚弱笑问：“什么时候了？”
“东家，两日了。”孟瑶赶紧从一旁桌上端了杯盏上来，“您这不吃不喝，就算是仙师也够呛。先喝口参汤补一补。”
这杯参茶触手生温，入口是正好的温度，微微温热，足见用心。聂怀桑心下微动，“这汤……”
孟瑶窘迫地笑笑：“您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您在这，我就没支店里银钱，”少年人秀气的脸蛋上露出些惭愧，“孟瑶，孟瑶没多少积蓄，不过这参，大夫说是一百年的老参，东家先凑合喝着……”他没再表功，转而关切问道：“东家好些了吗？您躺这两日，可是吓坏我了。”
聂怀桑喝了一口温热的参汤，只觉面前这孩子做事实在是无不熨帖——等等，他大概是扮“梅弈”扮久了，自己比孟瑶小啊，怎么张口就是“这孩子”？扮大人难不成也能把自己扮老？
“说说近况吧。”
孟瑶何等乖觉之人，自是明白这小公子问的不是店里的经营状况，便把这几日收到的消息对他一一道：“七日前，蓝氏少宗主从泰安出来，十数蓝氏精锐，无一陨落。魏公子亦是安然无恙。”
聂怀桑有些不解：“七日前？”
孟瑶误解他意思，应道：“确是如此，这是徂徕山脚下一个行脚商卖出的消息，自称亲眼所见，蓝氏少宗主将金氏公子和温氏诸人都带了出来。队伍浩浩荡荡，有许多人呢。”
“他们何时回的姑苏？”
“五日之前。听说是蓝家人在那泰安禁地几进几出找人，还惹恼了温氏，只是看在他们把温家小公子救出来的份上，温家家主没有降罪。”
聂怀桑心中暗叹，面上却是淡淡：“而后？”
“归来之后，蓝氏少宗主便开始四处寻东家踪迹。也来店里找过，叮嘱过店里人，东家回来要禀报给仙师大人。”
聂怀桑点一点头，孟瑶继续道：“东家在我这也就两日，店里人都不知道，所以，外头的仙师，也都还在四处寻东家呢。我听说，蓝家还将东家的兄长请来了，说是要用秘法寻人。也不知成效如何。”
他说得平淡轻巧，丝毫没问聂怀桑为何会深夜重伤出现在他的屋里，又为何会躲着搜寻之人不愿现身，实在是个太聪慧的下属。
聂怀桑感激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孟瑶也就跟着笑笑：“东家哪里的话，这是孟瑶应该做的。东家给了孟瑶活命的生计，我再怎么回报也是不为过的。况且也只是将东家安置此处，看顾一二便好，又不用疗伤、吃药，本就不算什么。”
聂怀桑摇摇头：“一码归一码，你行事稳妥、用心，本就是极有才干之人，我不过给你一个机遇，能不能抓住，要看你自己。我归来的消息，也多亏你未曾外传……”他顿了顿，“我归来之后，你这几日，可有见到一个……一个戴着紫色幕篱的姑娘？”
孟瑶想了想，微微摇头，便见着这年少东家的脸一下子便黯淡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他似乎连话都不想说了，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孟瑶出去。
孟瑶微微低头，恭谨地出门。身后传来强自压抑的啜泣声。
走在长廊上，转角处忽而探下一个脑袋，少年郎像猴子一般翻身下来：“诶，他这是怎么了？”
孟瑶自然也不会说东家闲话，只恭恭敬敬行礼：“魏公子。”
“我们丢下泰安那边回来寻他，找了他这么些天，担心得不得了，他就是跑去跟人家姑娘谈情说爱了？”魏无羡有些恼火。
孟瑶为他辩解：“东家回来时身受重伤，可不是谈情说爱能得的。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魏婴撇撇嘴，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转而道：“那我进去看看他。”
“魏公子……”
“担心什么？我自己找来的，你一个凡人也拦不住我啊！”
孟瑶依旧一脸为难挡在他面前：“拦住您，是在下的职责，拦不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魏无羡朝天望了望，打了个响指，孟瑶便一下软倒下来。魏无羡把他拖进厢房扔在床上，还很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而后大摇大摆地去找自家小伙伴。
2
“聂瑾！”魏无羡大喇喇闯进卧室。
聂怀桑被他突然袭击闹了个猝不及防，可怜巴巴地抬眼，眼角还挂着泪珠。
有一瞬间，魏无羡竟觉得他这嘴脸，无辜得有些可恶。
“你是怎么出来的。”他将房门关严，转头面无表情地质问。
“我，我就偷偷，夜里，夜里翻墙……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聂怀桑满脸呆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魏无羡揪住他衣领，满脸严肃，“你掉进烈日冢里，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
聂怀桑一时竟回想不起那些刚发生不久的事情，脑海里陡然闪过的，只有阴晦的地底，那个巨大的黑色剪影。
他缩了缩脖子，满脸惊恐：“什么……烈日冢？魏无羡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魏无羡抓着他领子，定定看着他：“我知道，是你对不对！我知道是你。我们刚到泰安，阿澄便用咫尺天涯告诉我，你不见了。我想，你一定是跟来了，所以，梅弈！那么像梅窕！你喜欢叹气，你用假面骗我，你还占我便宜，说自己是我前辈！你受了重伤，是一直在养伤吗？所以前日才从泰安归来？是不是？！你还活着！是不是？！”
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
聂怀桑面上的惊恐终于渐渐被不解和心疼取代，他轻轻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把他的手从他衣领上取下来。
他的平和让魏无羡更加惊惶，神色闪烁不安。
“阿羡……”聂怀桑轻声道，“我，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你’到底是谁，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一定是很喜欢他。可能，可能他真的还活着，我们，我们再找找……”他安抚地拍拍魏无羡的肩膀，“我方才听孟瑶说，你们花了许久找他，所以，是为了我，才回来的么……我真的……抱歉，我……”
话说到这份上，魏无羡却仍不愿罢休：“你可以信我的，你可以跟我说的，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吗！”他流着泪，凝视着聂怀桑，甚至不愿意抬手擦一擦满脸的狼狈泪痕，“你不用……你不用太仔细，你就，你就跟我说，就说你是前辈……就说这一句话，好不好？”
他的神色那般仓皇，仓皇到聂怀桑也有些不忍，他拥住这位挚友：“阿羡！”他深吸一口气，将动摇的心神稳固住，“我是前辈，我就是前辈。我说完了，然后呢？”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他。
“是，我就是你这位死掉的朋友，你说得什么，重伤，叹气，对，都对。然后呢？”
“我没死，我历尽千辛万苦，逃出来了。听到我这么说，你安心了吗？”
“聂怀桑！”魏无羡有些恼火地喊。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兄弟，所以我心疼你，我可以不介意你此时魔怔一样非要我承认自己是另一个人。”他也有些恼火地呼气，“是我不对，我不该跑出去乱窜，被骗、像猪一样被卖掉，而后沉溺在儿女情长里，不跟家里联系让你们担心！但是你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那个人，既然你早知我不见了，就不是为我回来的，不要迁怒在我身上！”
魏无羡依旧满脸凄惶地看着他，呆愣了片刻，忽然捂着脸，浑身发颤，身子渐渐矮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蹲在聂怀桑的床边，手掌遮着整张脸，地上印上点点水渍。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神色淡淡的蓝曦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面无表情的蓝湛。
二人长得极为相似，只是往日一个温润，一个淡漠，此刻表情竟然也达到了高度统一。
蓝曦臣淡淡开口道：“行了，没事就好。怀桑，你兄长在云深不知处等你。先回去吧。”
聂怀桑面色微苦：“曦臣哥哥，我……”
蓝曦臣神色清冷，聂怀桑敏锐地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失却了几分温度。显然也是有些恼他。心下不由苦笑。
是啊，扎了魏无羡的心，还耽搁了他们救人，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救命恩人，从泰安大老远跑回来找一个自己犯蠢把自己搞丢弄受伤的纨绔废物。一边历尽艰险，另一边则是风花雪月，能不恼吗？能不迁怒吗？
早知道换个理由……但是一时半会只想到这么编啊！真是话本套路害死人……下次一定要给自己编个伟光正的理由！
他嗫嚅着喊：“我……我错了，对不起……麻烦你了……”
蓝曦臣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没有讥讽，没有嘲弄，但也没有温和安抚，没有欣慰和温柔。他就像习惯性地微微勾了勾嘴角，用以维持住蓝家少宗主温润如玉的人设。
聂怀桑心凉了半截：得嘞，这是有多失望多生气，才会连生气都懒得生？我回云深不知处以后不会被我哥打死吧？
“没什么好麻烦的，职责所在。你丢了，我也没法跟你兄长交代。只不过，你一再擅离，云深不知处怕是管教不住你了。这回你兄长既然来了，你便同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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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优秀的下属
臣臣：怀桑，彩衣镇总共多少户人家？
桑桑：瑶瑶，告诉他。
阿瑶：原本只有八百余户，自彩衣镇日报传扬开去，迁来此处的商户逐日增多，现已有了一千四百六十二户人家。
臣臣：那怀桑可知道，姑苏共有多少修仙之人？
桑桑：瑶瑶！
阿瑶：若计上姑苏蓝氏，在册共有一千二百一十六位修士。散修与过境者不计在内。
臣臣：……那怀桑可知，我柜里共有法衣几何？
桑桑：瑶……
阿瑶：这我真的不知道哇！
桑桑：好吧这道题我知道！三件蓝白，四件银灰，两件宽袖白嵌银丝暗纹！总共九件！(*▽*)太好了我终于不是一问三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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