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医室建成。
李凉茉看过之后, 心里更加安定了。
六长老跟在她身侧, “催产药也准备好了,圣女当真要服用吗?”
九月,暑热尚未消退, 风里还带着几分躁意。
李凉茉缓缓往回走, 许久才开口,“差不多八个月了, 催生出来有几分存活的把握?”
“七分。”六长老把最保守的答案说了出来。
李凉茉想了想, “那便再等等吧。”
她想要十分,不过,她也知道, 正常生产,都不可能是十分。
这是她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 聚集了她曾经所有的期盼,也劭云太子一直期待着的……
六长老不会违逆圣女,但从心底是不希望圣女催产的,闻言暗暗松一口气,默默跟随。
门房传了消息过来,芸竹将拜帖递过来, 道:“公主,东周使臣门外求见。”
“来的是谁?”李凉茉抬了抬眼,“他们可曾进宫?”
芸竹:“安国侯和摄政王世子。一进城便来求见公主,不曾入宫。”
李凉茉轻笑一声,广袖一扫, “不见。”
赵昊天吃了闭门羹,气得胡子飘了起来,“一个寡居的公主,竟敢让世子吃闭门羹!”
容祯平静地看着公主府的牌匾,“走吧,我们先进宫见西凉帝与西凉太后。”
赵昊天依言上马,却依旧心有不甘,“世子到现在还愿意娶她,还亲自过来表达诚意了,她怎么能如此?”
“不如此,你要她如何?”容祯轻笑一声,清风朗月,似能化解天地间躁意,“丧夫有孕寡居,深居简出,自然不便见外男。你若要以权压她不是不行,可你别忘了,西凉虽有太后,有皇帝,最有权势的,却是韶华摄国长公主。”
光“摄国”二字,便不是随便一个公主能得的。四国百年来,这才是头一个。
赵昊天噎了一噎,为容祯不平,“以世子之才,配巫族的圣女都绰绰有余,却亲自来求娶她。”
最后一个字像是呸出来的,随便一听都能听懂语气里的不屑。
容祯拧了一下眉,想到北都一别,心下觉得他想娶,她还不一定想嫁。
“本世子听闻她与亡夫感情甚笃,当是不愿意嫁的。不过无妨,本世子此行的目的,只要她愿意前往东周便好。”他警告地盯了赵昊天一眼,“在她面前休要无礼,以免坏父王的大事。”
容祯在皇宫里走了一套流程出来,便又到了公主府外。
接连三日,日日来送拜帖。
赵昊天越等越窝心,为免他脸色难看坏了事,容祯便让他离开,自己日日在门外等着,以示诚心。不过,他瞧着公主府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幽深。
他感觉得到,李凉茉是真的不想见他,更不用说嫁他了。而他,其实也没有多想娶这个女人,来一趟西凉不过是复国大业需要。可是真被这个女人这般拒绝,心里颇为不适。
公主府的大门终于打开,银色的身影立于门前,面色平静,神态疏冷,“本宫不知,门外的人该如何称呼。东周摄政王世子容祯?还是天枢门门主沥川。”
容祯闻言微笑,“头衔不过是虚名,公主唤在下名字便好,容祯亦或是沥川。不过,在下私心里,更希望公主唤在下沥川。”
李凉茉听他说得认真,嗤了一声,“沥川可见不到西凉太后。”
她微一顿,不等容祯接话,又道:“世子来了西凉,自有官员接待,三番五次地停本宫府门外做甚?若是对西凉的招待不满,可进宫寻太后,亦或是寻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
容祯凝着她,缓缓笑了。
本就是生得清风朗月的人儿,这一笑,让围观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这件事,必须来寻公主。”他上前行了一礼,“上次公主道在下缺乏诚意。如今自要让公主瞧见在下的诚意。此次,容祯真心求娶。”
公主府门外死寂一般的安静。
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的公主临国摄政王世子求娶?!世子愿意为别人养孩子?
李凉茉笑意浅浅,“世子真会说笑。本宫已经嫁人,哪有在丈夫尸骨未寒之时嫁人之理?”
她一手扶着腰,在芸竹的搀扶下往前行了两步,立于台阶口,半垂眸看向阶下的人,“本宫身怀六甲,余生只愿将所有的爱给腹中骨肉,将所有的精力给西凉百姓。”
她话音一落,人群中便有人呼声叫好。
西凉的摄国长公主,有情有意,品行皆佳。很快,称赞韶华摄国长公主的话便传扬了开去。
李凉茉展开广袖,抱掌朝容祯行了一礼,“世子请回吧。”
飘动的广袖与裙纱带着飘然欲仙之气,仿佛随时就能被吹散的轻云一般。
容祯看着那缓缓转过去的容颜,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笑容一敛,心底一慌,伸手去拉,恳求道:“别走!你别走!求你别走,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手上的力道极大,李凉茉被他眼中的哀恸惊到,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周围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台阶上已有鲜血汩汩流淌。
李凉茉忍着腹痛,抓着容祯,瞪着他,双目几欲炸裂,“容祯,若是孩子有事,本宫必不饶你!”
公主府的大门再次关上,府门外的气氛却与先前大相径庭。
西凉的百姓亲眼瞧见东周的摄政王世子求娶韶华公主不成动手,导致公主摔倒,血染红了府门前的台阶,明显是世子容不下公主腹中孩子,甚至会一尸两命。顿时民怨大起,手里有什么都往容祯的身上头上砸。
容祯呆呆地跪在台阶下,看着手上地上的血,似是成了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般,任由东西砸到身上也不知道疼。
赵昊天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容祯已经冠帽歪斜,衣衫上沾着不知混杂多少东西的污秽,臭不堪言。
赵昊天也挡不住西凉百姓的怒气,护着容祯,“世子,刁民无礼,你先和我离开。”
“不。”容祯说得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去找西凉公子,让他马上过来。去!”
赵昊天瞧见容祯发红的眼,一怔,“世子呢?”
“在这里。”容祯抬了抬眼,似是看向面前的赵昊天,更似是想要透过赵昊天向他身后的公主府大门,“等。”
他没有说等什么,赵昊天却已经从他不容反驳的神色中看懂了,他要等结果,等审判。
宫里的马车,韩家的马车,陈府的马车……一辆一辆地堵塞了道路。
星眠和铁头满面怒容地守在府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府扰了医者施救。
在他们的控制下,公主府门口慢慢安静下来。
……*……
公主府里,李凉茉被送进医室。早就备好的稳婆与六长老绷紧了神经。
稳婆与六长老一样,都是巫族之人。
李凉茉抓着六长老的衣袖,痛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六长老看懂了,承诺道:“我拼尽所能,也会保住孩子性命。”
李凉茉眨了眨眼,终于松开了六长老。
屋外昼去夜来,夜去昼来。
医室里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李凉茉看向芸竹。
后者会意,轻声道:“公主放心,奴婢已经检查过了,府门外的人听不到孩子的哭声。阿邯霁也做了一个同孩子一般大小的人偶,上好了色,只要不离近了细看,几可以以假乱真。”
李凉茉这才放心下来,露出疲惫的笑容,有气无力地道:“把孩子抱给本宫。别说是男孩女孩,本宫自己来瞧。”
屋里的人闻言笑了,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
玉萝小声的问道:“他们都在外面等了许久了,公主可要见一见?”
李凉茉瞧着女儿软软乖乖,但耳朵还未完全展开的模样,心里憋着气,想也未想,“让他们都等着吧。本宫要与女儿睡一会儿。你们退下。”
她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太后……罢了。叫人暗中瞧着点,不出事就成,省得叫人看出端倪。”
……*……
府里的人一派喜色,府外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韩子尧几次想要闯进去,都被星眠和铁头给逼了回来。
倒不是他打不过一人一狗,只是这人和狗都是邬云留给李凉茉的,他若是伤了他们,表妹怕是更不想见自己了。
一直到第二日暮时,公主府的门才再次打开。
李凉茉踏血赤足而行,一手抱着毫无生气的襁褓,一手拖剑,散开的三千青丝衬着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
所有人都看着她,因着她的神色模样而心沉谷底。
公主府的跟在她身后哭喊着,规劝着,却又忌惮她手中拖着的剑,不敢靠近。
星眠瞧见李凉茉的模样,纵然早有准备,心里还是猛然一惊,“主母……”
李凉茉抬起的剑堵住了星眠将要问出的话。
她的剑,刺在容祯的肩头,已经看不出原本色泽的衣料上迅速晕出血色。
她问,“如今,你可满意了?”
容祯发红的眼里目光空洞,动了动唇,一个音也没发出。
李凉茉看懂了,他无声地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她惨然一笑,假装没看懂,厉声问他,“是男孩。你满意了?!”
赵昊天反应过来,握住剑身,阻止李凉茉的剑刺得更深。
“韶华公主!”他提高了音量,语气恳切,“世子一定不是故意这么做的!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已经够自责了,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还请公主手下留情!”
他微一顿,又道:“您想想西凉太后,西凉皇帝,西凉百姓。您若是杀了世子,东周必与西凉不死不休。您忍心您和邬丞相兢兢业业治理得国泰民安的西凉遭受战争吗?你不顾及世子,不顾及西凉,那您就想想您的亡夫吧!”
李凉茉见他握着剑身的掌心汩汩流血,暗自惊叹东周有这么衷心于摄政王之人,微微恍神。
她猛地抽出剑,在赵昊天的手臂上划了一剑,“你没有资格提他!”
她的剑再次指向容祯,不过这一次没有再刺出去,“为了他,为了西凉,本宫不会杀你。本宫决定随你们去东周,好好地折磨你。”
容祯的目光渐渐凝实,露出笑意,“真的?”
李凉茉察觉到他有不对劲,微微拧眉,“本宫有条件,本宫去东周,嫁给谁,由本宫来定。应了,本宫就去。否则,便是将你斩杀在这里,本宫也丝毫不惧。区区东周,能比北齐坚固几何?”
经她提起,众人恍然想起如今的西凉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了,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输呢。
容祯的眼里,三分愧疚三分悔恨,四分欢喜,“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的弥补我犯下的错。”
李凉茉又道:“本宫要休养一个月之后再启程。”
容祯笑得像一个得了糖的孩童,“好。”
李凉茉继教道:“若本宫在东周始终没有想嫁之人,随时可以返回西凉!”
容祯笑容微微一滞,依旧回答得没有犹豫,“好。”
李凉茉确定容祯不对劲了,看他面上不正常的颜色,怀疑他跪在这里跪出了问题。索性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假装力竭晕倒……
作者有话要说:茉·戏精·黑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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