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哥
天光将明未明,一线鱼肚白浮现。
就着熹微一点亮,五人轮流将请帖看过。
事情至此,已很明显。
丁春秋是俊小伙丁春秋不假,可“无崖子”却不是俊秀仙风无崖子,而是一个橘子皮老头。
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一见面就是橘子皮老头,还是半道跟上来,目的就是为了顺着柳无眉这个藤,摸到丁春秋这颗瓜,将他头给扭断。
这么看来,花种赠送的对象,极有可能就是他!
叶蝉衣摸着请帖上面的黑色蝙蝠,冷笑一声。
这地方,她想铲除已经很久了,无奈没有途径上岛,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不去还真不好意思。
未免再生意外,叶蝉衣十分不客气让猫猫扫出萧石和凌世的资料,确认过是本人无疑,才算放心。
请贴上所言开船日期为七月中旬,他们赶时间,便兵分两路。一路由着萧石和凌世两位前辈押送反派夫妻档和这群不安好心的神堂众人,与六扇门汇合,一路前往蝙蝠岛。
萧石和凌世这一辈子都没怎么接触过官府的人,闻言还有些别扭,但好歹知道轻重,没有拒绝。
陆小凤倒是担心:“柳无眉其人,能在石观音手下偷取毒花花种,其嘴下功夫和逃生功夫肯定不弱。萧大侠和凌大侠武功虽高,但也架不住这一路要看守的人多吧?”
此女狡猾,人多水浑,容易逃跑。
“那不正好。”叶蝉衣冷笑,“你猜她要是逃了的话,是会像石观音一样冒险飘洋过海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是会回到拥翠山庄,企图忽悠前辈他们几个内讧?抑或是流浪江湖,隐姓埋名过日子?”
花满楼配合着引出下文:“柳无眉花毒在身,隐姓埋名意味着没有钱财支持挥霍用度,也没有钱与人交易解毒药丸。”
楚留香接下句:“是故,她必定会首选回到拥翠山庄,就算不引起前辈内讧,也要勒走一些财物才行。”
柳天问下结论:“等她回到拥翠山庄,那山洞的机关、地窖的机关、院子里设下的机关,足够宋甜儿那几个机灵鬼发挥。”
更不用说,他们走后,苏蓉蓉应该已经和凌飞阁会面为李观鱼诊脉,并拿她的腰牌,带上好酒上保定府挖梅二那老家伙了。
当李观鱼不再成为这几个人不得不妥协思虑的弱点,柳无眉就没办法奈何他们几个。
他们后招留到这等程度,凌飞阁几个要是都斗不过柳无眉,那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算了。
陆小凤:“?”
他们是不是瞒着他,偷偷修炼默契了?
小凤凰幽怨扫过他们。
五人眼睛对视流转一番,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
——与朋友一起,无论做点什么,总是容易令人无故开心大笑。
“走吧。”叶蝉衣扯了一下缰绳,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去松江渡口会一会那神秘蝙蝠岛。”
顺手剿了它!
“叱——”
马蹄哒哒。
策马十余日,到松江府时,恰好十五。
逢集市日,渡口小摊档特别多,人群熙攘。
叶蝉衣他们随便找了间客栈,放下马就呼呼大睡了一整日。
再醒来,已经是七月十六。
晚间。
渡口船只停靠,亮起渔船风灯,斑斑点点,随风飘荡,明明灭灭,像是落了一岸星星。
叶蝉衣推窗,趴在窗台上吹着咸湿海风,看灯火摇曳明灭。
久违的轻松包裹了双肩。
吱呀——
隔壁窗户也推开了。
叶蝉衣探身去看,还没见着人就先喊一声:“花花!”
花满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也探身应一声,关心一句:“小心些。”
尽管有武力在身,也要小心安全才是。
“我去找你!”洗漱完,只穿一身淡青单薄宽袍,手中拿着一根圆润木簪和同为淡青色竹纹发带的叶蝉衣,散着头发就敲响温润君子的房门。
笃笃——
第三下敲了个空。
叶蝉衣装作没发觉门开,手顺势按在温雅君子胸膛上。
桀桀,手感真好。
“哎呀……”甚是拙劣地唤了一声,好似无意碰上。
她擡脚迈进君子房内,脚往后一勾门扇,把门扇带上。
温雅君子:“……”
他有些无奈地握着那还带着潮湿水汽的手,这手按在他胸口上,还缩着手指捏了一把来着。
君子耳根微红,强作镇定拉开距离,给她倒了一杯水。
“一刻前才下楼换的热水。”袅袅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被推到她面前。“小心烫。”
叶蝉衣缩回试探的手指,将手中簪子和发带递给花满楼:“帮我挽发?”
花满楼接过,走到她背后:“好。”
他用手指穿过小姑娘浓密的发丝,梳顺之后结合十字髻和堕马髻,梳了个稍显清冷的发型。
叶蝉衣用小镜子看,越看越是喜欢。
她问花满楼:“你哪里来的固定发型小工具?”
“昨日路边买的。”花满楼眉目温柔,和她说话,在她旁边落座,“之前听你头上发丝形状,都是绑发、束发更多,想着买点不同的试试看。”
温雅君子的手,摸着自己腰上挂着的荷包。
他多学点,衣衣下次想要什么发型,说一声就能有。
“谢谢花花。”叶蝉衣倾身靠近,十分自然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就好比花开花落,日升日降,吃饭穿衣,喝水呼吸一样自然。
刹那间,温雅君子仿佛看见蝴蝶蝶翼震颤,在日光下留下金斑,又似蜻蜓点水,轻掠而过,荡起涟漪圈圈,
不断扩散。
花满楼捏着荷包的手,收紧摩挲了两下,眉梢泛上笑意。
——她喜欢。
叶蝉衣伸手拉他:“走,下楼找好吃好玩的去!”
其余三人都很识趣,言明自己还不想出去,让两个人自己先吃先逛,他们稍后就到。
叶蝉衣和花满楼当然也听懂了他们话里的意思。
盛情难却,那就不却了。
叶蝉衣挽着花满楼的胳膊,上街吃喝玩赏去。
——等蝙蝠岛的船靠岸,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街上明灯引路,处处喧嚣。
他们挑选了一家临水的酒楼,坐到窗边。
酒楼甚是热闹,丝竹管弦之乐不说,人声也足够鼎沸。
叶蝉衣习惯性先扫了一眼酒楼内,才转过视线看窗外。
窗外夜静。
星河落水水亦明,水上短棹一灯清。
芦苇染白岸,白衣钓繁星。
叶蝉衣细声说与温雅君子听。
“那可是一位年轻公子?”花满楼温和含笑,“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在这样喧嚣的干扰里,静心垂钓,倒是好耐性。”
叶蝉衣拨弄着君子腰间垂挂佩玉的流苏:“谁说的。要是你有这个功夫,肯定也能两耳不闻喧闹事,一心只干手中活。”
钓鱼亦然。
“倒不然。”花满楼轻轻摇头,“花某也有心乱,不能平静的时候。”
叶蝉衣听得来劲儿了:“什么时候?”她拿着手上流苏,在温雅君子手上轻轻扫过,“……这样的时候吗?”
花满楼哭笑不得,将她作乱的手按住,清咳正色道:“花某失言。其实花某也能两耳不闻喧闹事,一心只干手中活。”
他不贬损自己还不成么。
“是吧。”叶蝉衣这才收回流苏,“我花花天下第一好。”
花花本花:“……”
这话他可没脸接。
温雅君子失笑,不多辩驳,心甚欢喜。
闲聊间,饭菜陆续上来。
饿了一整天的两个人,再顾不上说话,筷箸不停。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忘为对方夹菜。
“这个好吃,你尝这个。”
饭毕,两人携手同游。
并不是游街,而是往僻静处走动。
——譬如水边草地。
刚挑了个人没那么多的地儿,就见那清光一点的扁舟,顺着水流缓缓来。
“花花你看。”叶蝉衣拉动花满楼衣袖,指向扁舟所在方向,“那个白衣钓鱼佬过来了。”
两人坐到岸边草地,吹着迎面扑来的晚风。
坐在船头闭目钓鱼的白衣公子哥:“……”
总觉得“钓鱼佬”三个字,有点儿怪怪的。
扁舟近了,叶蝉衣才看清楚那坐在舟上的白衣人,竟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公子哥。
面相温文尔雅,斯文俊秀。
花满楼只是微笑,并没有说什么。
咕噜——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动静,小船上那人拿着鱼竿一跃而起,朝水面拍去。
啪——
刚露头的一个男人,被鱼竿抽得从水中拔起,朝岸上摔来。
——就落在叶蝉衣他们坐的地方不远处。
叶蝉衣扶着温雅君子的肩膀,侧身看热闹。
“这人武功好高,至少也有半步宗师了吧?”叶蝉衣好生羡慕。
看着那么年轻,怎么功力这么深厚。
白衣公子哥重新落在舟上,点脚借力往岸上一跃,拿着鱼竿落在埋伏男人身前。
水上,扁舟微晃,搅碎星河。
“你是谁?为何埋伏我?”白衣公子哥将鱼竿的线慢慢收起,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
被偷袭了还能说话这么温和的人,江湖上并不多。
埋伏男人并没有说话,而是撑起身,屈膝蹬腿,再次冲了上去。
白衣公子哥轻叹一口气,收线将半的鱼竿朝埋伏男人挥去。
啪——
埋伏男人凌空飞出去,落在草丛堆里,挣扎不起。
“我不想杀你。”白衣公子哥慢慢将鱼线收好,看向埋伏男人那边,“你也打不过我,我劝你还是走吧。”
埋伏男人咬着牙扑腾起来,狠狠盯着白衣公子哥:“将你的请帖给我。”
打不过还想要捞东西?
叶蝉衣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还真是特别到了一定的程度。
这勾起了她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白衣公子哥叹息一声,似乎看到一只飞蛾企图扑火:“就算你拿到请帖,那又如何?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原公子一个瞎子,难道就适合了?!”埋伏男人扬声吼道。
等等……
原?瞎子?
叶蝉衣的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
蝙蝠岛的蝙蝠公子原随云,不会亲自出手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想要提前接触他们吧?
花满楼对叶蝉衣的情绪变化很敏锐。
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对,温雅君子悄声问她:“怎么了?”
原随云的听力也很好,叶蝉衣不好说,只能掰扯道:“没事,就是被这个不要脸的偷袭者震惊住了。”
花满楼一听就知道是借口。
此地一共才四个人,衣衣为何要隐瞒?
——那定然是怕人听见她说的话。
埋伏男人内力并不高,不及衣衣的好,自然听不见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悄悄话。
衣衣所言的白衣公子哥,内力倒是高强许多,又是个和他一样的瞎子,行动间不见丝毫阻碍,听力定然不一般。
——衣衣在防这个白衣公子哥。
为何?
他的身份有什么蹊跷之处?
初时,衣衣还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她开始防备是听到了……“原公子一个瞎子”这句话开始。
联想到他们最近涉及的事情,花满楼有所猜测。
——这位原公子,与蝙蝠岛有关。
转念之间,温雅君子就明白小姑娘心中顾忌。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并没有丝毫改变:“世间事物万千,怪事常有发生,的确令人无限感慨。”
谁能料到,一个能星夜独自垂钓,不为外物所困的人,竟和蝙蝠岛有关。
原随云听到这种无礼要求,完全没管。
他只是又给了对方一掌,送对方出草丛,自己将鱼竿往小舟一送,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离开河边,没入喧嚣人流之中。
真有钱,为了装样,鱼竿小船说不要就不要。
叶蝉衣撇嘴。
仇富了。
原随云走后,温雅君子才转头问小姑娘:“此人身份有异?”
“嗯。”叶蝉衣点头,“他就是蝙蝠公子原随云。”
花满楼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蝙蝠公子的事情,他不清楚,但是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之名,他从小听到大。
或许同为瞎子之故,江湖中免不了要拿他们二人频频比较。
“听说原少庄主三岁眼盲,但心性坚韧,才高八斗,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精,素有‘神童’之称。只是他与父亲原庄主一般,淡泊名利,鲜少出入江湖。”
是故,江湖人对他的武学如何,还当真不清楚。
有人说他武功高得吓人,也有说他病弱之躯,无法习武,只得醉心诗书之间。
叶蝉衣捞过温雅君子腰上玉佩的流苏:“传言嘛,不一定为真。”
“倘若此人当真是蝙蝠公子,恐怕不好对付。”
花满楼叹息一声。
一个人若是能将自己黑暗的一面藏二十几年,却无人发现,已足够可怕。
叶蝉衣不惧:“不怕,总有办法拆穿他的真面目。”
“嗯。”
“走。我们回去找柳姐姐他们一起商量一下。”
叶蝉衣拍拍衣服上的草屑,站起来。
小船已定,随水流。
河海汇口的风,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到客栈。
客栈门口挂着两串大红灯笼,轻轻飘摇。
叶蝉衣刚一踏进客栈门口,就见柳天问三人围着原随云,聊得正热切。
桌上,酒四壶,肉干两大碟。
碗有两只,正被陆小凤扣在一起,摇着骰子。
“来,原公子猜猜,这次是什么数目。”
叶蝉衣和花满楼:“……”
短短一刻钟,到底发生了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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