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光昏黄, 钟离脑袋靠在他的怀里。
周身全是他的气息, 泛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怦然心动。
许致远微低着头, 眉眼在灯光下更加冷冽，人松松靠在椅背, 那双刚睡醒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 然后那一直紧握着她手腕的缓缓翻开。
从钟离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冷峻的下巴，半晌，听到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传来，“你要拿什么？”
钟离一愣,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旁边的资料，随即反应过来。
她支撑着身子，微微挣脱，默默退开一些距离。
“我要找些资料……”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
一个东西突然落下来, 正好砸在他的下腹处。
钟离：“……”
许致远：“……”
是手机。
好巧不巧, 界面正停留在一张略显青涩的照片上，正是少年时的许致远。
钟离呼吸一窒，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简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许致远微低着头，深吸一口气, 钟离感觉到他微微震动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钟离脸上发烧，压根不敢去看许致远, 多少年了，她都这么尴尬过。
“那个……我……”
许致远打断她，低头看着她几乎无地自容地表情，声音有些低哑，“意外，我明白。”
钟离微怔。
而后，手中温热传来，许致远把手机递给她，离开时，那干燥炙热的手掌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两人心中俱是一颤，一触即离。
钟离握着手机，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然后，许致远把身旁一侧的资料移过来递给她，“这是你要的资料。”
钟离木木地拿着稿纸，终于松了口气，这算是揭过了吧，连台阶都替她找好了。
可心中却莫名失落。
刚刚他一定看到了照片，却什么都没问，是不在意了么？
许致远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子，微微垂眸，干净利落地短发略显凌乱地垂在额前，他目光定定地落在电脑上，手掌却微微蜷缩，仿佛那细腻的手感还停留在掌心。
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镇定地抬头，问她，“你刚刚想说什么？”
钟离按捺住心中情绪，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几张图各有各的优点，我不知道该选哪张，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一个外行，不懂设计，提供不来合适意见。”许致远表情淡淡地盯着她，身子往后一靠，一手插进兜里。
“就是因为你不动我才问你，假如你站在客户的角度，你更倾向于哪种？”钟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许致远定定看了她几秒，钟离几乎以为他看穿她的小心思的时候，他终于淡淡地移开视线，嗯了一声，看向桌上摊开的几种稿纸。
钟离简略地讲了下几种图稿的优势和侧重点，许致远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最后，他指着最右边的那副图，抬了抬下巴，“这张。”
“竟然跟我想的一样，为什么？”钟离心中暗喜。本以为许致远会回答默契啊什么的，然而——
“感觉。”答案非常简略有力，
“……”很直男式的回答。
钟离也不丧气，她还有下一招，“等成品做出来，一定会令人惊艳，我为它取了个名字。”
“嗯？”许致远眉梢微挑。
钟离抬头，定定地看着他，“ReranceofLove。”
“也就是‘爱的记忆’，是情侣之间美好的记忆，你觉得怎么样？”那双清亮潋滟的眼睛盯着他，意味不明，似有所指。
“……”
许致远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失笑了下，倒也没揭穿。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不明白，只是……
——
冬日的白天很短，不到六点，夜幕降临。
曹毅办完事回来，林默下班后，过来送饭。
林默进来后，卷起袖子，正要收拾餐桌，却看到桌上一片干净，愣住了。
第一反应就是，“钟姐，下午钟点工来过？”
钟离睨他一眼，“什么钟点工，就不能是我收拾的？”
林默不信，耿直地摇了摇头。
“……”
“好吧，是许致远收拾的。”钟离下意识瞥了眼许致远，忍不住笑道。
那话里的自豪和与荣有焉怎么都掩饰不住。
“……”
林默惊奇地看向许致远，这男人看上去清冽冷淡，还真看不出来。
理工男的动手能力都这么强？
晚饭后，大家喝了点酒，聊了一会热，气氛还算融洽。
钟离从厨房出来时，曹毅正拉着林默聊天，电视里节目的声音传出来，夹杂着欢闹搞笑的声音。
钟离扫了眼，没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下意识问了句：“许致远呢？”
“他说要抽根烟，去阳台了。”
抽烟？钟离微微皱眉。
两人重逢至今，他还从没在她面前抽过烟，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在酒吧，还是她偷偷看到的。
是有烦心事吗？钟离心中万分好奇，挠心挠肺的，却一直按捺着，不敢冒然冲动去问，怕触到他的伤心事。
可这一刻，她心中的念头动摇了。
客厅里正在播放着一则搞笑娱乐节目，曹毅和林默谈着一些行业问题，钟离却没心思关心，气氛和谐却又落寞。
钟离忍不住向阳台走近，渐渐看清男人宽阔的背影。
许致远虚虚拢着火，两指松松夹着，低头吸燃时，云雾萦绕，拢着他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似是察觉到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表情淡淡。
脚下的城市灯火璀璨。
小区内行人稀少，静谧无声。
倒像是人生两面，一人间烟火，一寂寞荒原。
钟离走到他身边，扶着栏杆，侧头看他，“抽烟喝酒消愁，你是故意的吗？”
“嗯？”
钟离眨了下眼，故作轻松道：“一般接下来的桥段是，有人心疼，然后过来安慰。”
许致远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深，在钟离几乎以为他下一句会问“那你这是心疼了？”时，他却是低头笑了下，“少看电视剧。”
“好吧，听上去是有点傻。”钟离也笑了。
她眸光流转，坦诚道：“你知道吗？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很崇拜你。”
许致远下意识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瞥她一眼，“什么？”
许致远手扶在栏杆上，看向远处辉煌的灯火，坦然道：“因为你数理化一直满分，轻松地凭借天赋碾压我一直以来的努力，还能在机器人比赛上获奖，甚至还有一个伟大的梦想，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以后大概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比星光更耀眼。”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同桌这么一个混混大佬都有梦想，作为他的女……同桌，我也不能太差劲，完全被他给比下去。”
许致远失笑，实话实说，“你现在比我好。”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静谧昏暗的阳台上，钟离听见自己这样问。
她顿了下，偏头认真看着他，故作轻松道：“因为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比起在你身边享受你的荣光，我更想成为你那样的人，与你并肩。”
就像他少年时说的那样，星辰大海，我和你一起走。
远处灯火明明灭灭，烟火繁华，映在他深深的眼里，却都不及此刻眼前这双清亮的眼睛来得动人。
仿佛有什么东西，温柔而缠绵，缓缓流进他柔软的心间。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却仿佛有种力量，直直穿透他的心里，竟令他失神震撼。这大概是他受到的最大的肯定。
因为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并肩前行。
星辰大海，我陪你一起走。
多年前话，她以这样震撼的方式还给他。
钟离稍一抬眸，就撞进一双深邃炙热的眼神里，他深沉地盯着她，眼里似乎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有些压抑和克制。
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让人承受不住，她心中一滞。
半晌，许致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对岸夜火阑珊的游轮上，不冷不淡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都看出来了？”
“也不是很明显。”钟离明眸微微眨动，立刻否认，“不是谁都像我这般敏锐细心，善解人意的。”
许致远笑而不语，并不在意。
微风吹拂过来，有些凉意。
钟离本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却没想到他竟开口了。
“一个长辈，检查出肺癌，晚期，没多少时间。”
“很重要的长辈？你小叔？”钟离没怎么听他提过家里的情况，提的最多地也就是这个小叔，好像在青市那边就一直在他小叔身边长大。
“嗯。我选AI专业，也是因为他的启发。”
钟离明白了，就是如师如父、人生导师般的存在。
“一个月前，我去医院看他，他知道我被停职了。”
夜幕降临，对岸江面上星火点点，映在他眼里，越发沉郁。钟离心中一紧，猛地反应过来，“……他对你失望了？”
“他没说什么。”他低头笑了下，眼里有些沉郁和自嘲，“是我对自己失望。”
他难得对她敞开心扉，这是真的信任。钟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放低语调，声音很轻，“为什么？”
许致远笑了笑，看向漆黑的夜空，苦笑一声，眼里的光似在渐渐熄灭，“努力五年，却连一点像样的成绩都拿不出来，愧对他的悉心教导。”
他想起那天他去看小叔，看到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男人，心头刹那的窒息。
知道他工作出了问题后，他没有责备他，可那眼里流露出的惋惜却刺痛了他的心。
努力五年，却没拿出具体的研究成果，一事无成，连让小叔欣慰的成绩都拿不出来。
无言愧对。
他略带自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时候，我甚至会想，选择人工智能这个专业，是不是错了？”
“不，你没错。”钟离心中像是被针刺一般。
她突然看向许致远，终于还忍不住说出来，“在我心里，你本就应该是一个AI工程师。”
阳台灯光昏黄，朦朦胧胧拢着两人的影子，隐约重合在一起。
许致远动作停住，平日里那双清风朗月般清冽干净的眸子，此刻定定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微哑低沉，“为什么？”
仿佛下一句就要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还能是为什么？
因为你谈论理想的时候，意气风发。
因为我心动的那一刻，你就在星空下侃侃而谈，说着你的星辰大海，眼里有光，熠熠生辉。
因为你眼中的星辰大海，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想与你并肩前行。
钟离心中突然刺痛，其实最终都不过一句，“……那是你的理想啊！”
许致远目光突然凝固。
胸腔微微震动，是心脏加速跳动，一种失控的感觉，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沸腾地涌向他的四肢八骸，让他所有的克制和压抑都化作灰烬。
那清冽冷淡的眼神，此刻却直勾勾、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直白而炙热。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燃烧。
钟离几乎以为下一秒他会沙哑着声音问，“钟离，要不要重新和我在一起？”
然而——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钟离回过神来，眼睫微垂，下意识看向客厅墙上的挂钟，七点整。
“这么晚了，是谁啊？”曹毅嘀咕着。
林默下意识看了眼阳台，想了想，起身去开门。
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半晌，林默喊了一声，“钟姐……”
钟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叶然。
男人五官俊雅，西装革履，手腕上的瑞士表目测不下于六位数，全身都彰显着优渥和精致的生活格调。手上还拿着一个盒子，看到钟离房子里竟有两个陌生男人，似有些惊诧，脸上却很快恢复表情。
“钟离，我前几天刚回上海，刚刚经过这边，特地过来看看你，顺便把礼物送过来。”
曹毅默默翻了个白眼，一个男人大晚上的还特地跑来看一姑娘，这心思简直太明显了。
他偷偷瞧了眼许致远，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钟离客气地笑了笑，这么多人在，也不好只让他尴尬地站在门外，“要不，你先进来吧？”
“不用麻烦了，我等下还有个局，就不打扰了。”叶然看了眼屋内的人，目光在许致远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对钟离说，“这是上次跟你合作过的黛伊出的成品，他们对你的设计很满意，额外无偿将其中一套赠与你，算是另外意义上的宣传，知道我跟你认识，便托我转交给你。”
说着，叶然将黑色锦盒打开，那光芒璀璨的项链差地闪瞎曹毅的眼。
钟离本准备拒绝，珠宝这东西太贵重，怎么能随便收男人的礼物？尤其是当着……某人的面。
“你要是不信，过几天他们应该会联系你。你要是没收到，那就是我的失职了。”
“……”
钟离闻言一愣，来龙去脉人家都解释清楚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拒绝就是让他难做了。
她抿了抿唇角，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过来，“谢谢，等下我会联系黛伊，确认已经收到了。”
“好。”叶然余光瞥了眼许致远，最后落到钟离脸上，笑了下，绅士有礼道：“那我不打扰了，先走了。”
然后十分有风度地离开了。
门一关上，刚转身，钟离就对上曹毅八卦的眼神。
“干……干嘛？”
曹毅摸着下巴，一脸好奇，“这男的谁啊？”
钟离下意识看了眼许致远，干巴巴道：“一个普通朋友，国外认识的。”
曹毅眼珠子转了转，“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林默突然插话，语气很肯定。
曹毅瞥了眼许致远，旁边的男人始终盯着电脑界面，一言不发。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钟离？”曹毅长哦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突然直白问道。
钟离：“……”
钟离有些尴尬，不好接话。
林默补了一句，“全公司都知道的事。”
“……”
空气有些安静。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旁边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
曹毅心中倒是有些意犹未尽，同情地看了眼许致远。
人家一出手就是几十万的珠宝，怎么衬的许致远像是美强惨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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