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微雨人独立

    李行简沉吟:“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我在塞北见到聂长宁时,发现他的确身量不高,至少没有我高,他似乎到了塞北后没怎么长个儿。这么说,宜春公主府欲要杀你的黑衣人确定不是他?今夜杀刺客的才是?”

    聂南星点点头。

    王府府卫长王子韶上前说道:“张笠的武艺也不算弱,那些刺客能将张笠和数名府卫一举杀害,每个人的武艺自当不弱。可他们却被一人所诛杀,且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我不敢说那人就是银面阎罗,但却知他武艺是极高的。”

    夜色渐深,窗外风雨声渐盛。

    李行简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眉头深锁,眼神若有所思。

    褚岚担忧地说道:“殿下,倘若当真是银面阎罗,您这段时日出行可要小心。”

    李行简语气淡淡地说道:“倘若当真是他,目前,他应还没有向我动手的打算,要不然,他何以还会去救王府的人。”

    聂南星摆摆手:“殿下,您不了解他。他赏罚分明,恩怨也分明,做任何事,绝不会迁怒无辜之人。所以,他不会因为几位小娘子是殿下的人而杀她们,也绝不会因为她们是殿下的人而不救。”

    李行简静静地聆听着,最后轻轻皱眉:“你的意思,他救与不救,都与我无关?”

    聂南星点头说是的。

    褚岚说道:“我也认为他暂时不会对殿下动手,至少不会如此轻易动手。说不定今夜他以为刺客要杀的是殿下,才会出手相救的。聂南星,倒是你,最近要小心了。”

    聂南星眸中瞬间多了一丝惶恐。

    王子韶看在眼里,冷冷笑道:“聂统领,你武艺也不弱,就如此怕他吗?”

    聂南星心想:废话,你不怕你家禹王殿下?

    “他武艺甚高,我并非他的对手。”聂南星缓缓说道。

    “有多高?我倒一直想和他比试比试。”王子韶抬头说道,“京中将他传得神乎其神,什么自普通军卒做起,什么从无败绩,什么令敌军闻风丧胆,还送他外号银面阎罗。我倒不信了,他父亲是铺国大将军,能真让他从普通军卒做起,难保不是做做样子,过几日便升迁了。从无败绩也没什么可炫耀的,若是给我几万兵,我也不会败。”

    聂南星握了握拳,他实不想与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王府府卫长说话,有些事,说不通的。

    他竭力压抑着胸臆间的怒气,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王卫长,战场上瞬息万变,可并非你有武艺傍身就能胜的。聂少将军初上战场时,的确是自普通军卒升至百夫长,又升至千夫长,再到校尉,一步一步,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王子韶唇角微翘:“普通军卒到校尉,竟然用了两年?这,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倘若是我,几个月足够了。”

    聂南星并不看他,继续说道:“其实,聂少将军真正扬名是自做了校尉那一年。他在一次大战中受了重伤,脸也毁了容,回到府中养了三个月方好。正是这三个月,听闻他一直在研习兵法,再次回到军中,他不仅脸上多了银面,也多了满腹谋略。他曾以五千人对战北戎五万人,成功将五万敌军引到峡谷全歼,敢问王卫长,你能做到吗?”

    王子韶哦了声:“我……自然是能的。”

    这句话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

    聂南星含笑望着他,不再言语。王子韶瞧出他神情中的不屑,隐隐有些不快,正欲说些什么,李行简抬手制止了他。

    “你可见过聂长宁毁容后的模样吗?”李行简低声问道。

    聂南星摇摇头:“他受伤后我们都没见到他,听闻聂将军直接派人送他回府了。回来后,他便一直带着银面,想必,模样有些难以示人。”

    李行简轩眉微扬,眸中神色讶异,说道:“也就是说,他摘了银面到底是何模样,你也不晓得?”

    聂南星点了点头。

    李行简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今日辛苦你了,早点回府歇息吧,近日出行小心些。”

    聂南星离开后,李行简坐回到桌案前,伸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量了许久方道:“留意教坊那些人,倘若聂长宁真在丽京,教坊,也许会是他容身之地。”

    褚岚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尤其是教坊百戏部,三教九流之人甚多,说不定他便混在其中。”

    李行简又道:“还有今夜的刺杀,我认为他们是冲着温娘子而来。子韶,日后温娘子出行,你亲自挑几个得力的人护卫。”

    王子韶应了声,施礼告退。

    室内只余褚岚和李行简,褚岚忍不住问道:“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教坊使既然派人送薛娘子和郭娘子回府,为何单单留下了温娘子?”

    李行简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我也很疑惑,不如明日我们亲自去教坊别苑问问虞连环。”

    褚岚低低说道:“倘若他对温娘子当真不同,殿下欲待如何?”

    禹王怔了一下,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既然天赐棋子,自然要放在棋盘上。”

    ***

    夜深人静,细雨绵绵。

    虞连环饮罢最后一盏茶,负手在窗边听了会儿雨。

    雨声时而淅淅沥沥,时而点点滴滴,在静谧幽绝的夜里,奏成一首美妙的夜曲。

    他打开扉窗,朝外望了一眼,隔壁屋子依然亮着灯。

    他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夜风送来料峭的寒气和空濛的雨气,还有淡淡的土腥气和花木的清香,阶下铺了一地被雨水打落的潇潇落花。

    他缓步走到隔壁屋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睡眼惺忪的灵书过来开门,见是虞连环,登时睡意全无。她结结巴巴说道:“殿……殿使,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虞连环没应她的话,只淡淡问道:“人怎么样了?”

    灵书点头说已经喝了药,又喝了碗姜汤,比方才好多了。

    虞连环入了屋,见另一个碧衣婢女雪音正在窗畔的卧榻上打盹,听到门响,忙起身施礼。

    他的目光自床榻上轻轻瞥过,见长钗拥着温软的锦被迷迷糊糊睡着,脸庞上的绯红褪去了些,的确比方才好多了。她身上已是发了汗,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

    他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临去前不忘嘱咐灵书和雪画:“人是禹王府的,绝不能在我们别苑出事,不然我们都担待不起,今晚你们莫要歇息了,好生守着。”

    两人慌忙应是。

    ***

    清晨,长钗被窗外悦耳的雀鸟鸣啭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见自己置身之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靠窗处两个穿了碧色罗裙的婢女正在绣花,两人不知她已醒来,正凑在一起说闲话。

    一个拿着花绷子,穿好了线低声说道:“虞殿使今日不用上台,不知为何没走,惹得沐掌事也不想去祈雨节了。她原想与桑掌事换一换的,桑掌事没同意,快到时辰了,沐掌事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另一个正在分线,轻叹了声说道:“我瞧沐掌事是一厢情愿,虞殿使分明对她没那心思,我们做奴婢的都能瞧出来,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

    “我觉得啊,关掌事对沐掌事似乎有点意思。”绣花的婢女低低说道。

    另一个好似第一次听说此事,也不分线了,摇着她的手说道:“当真,你听谁说的?我瞧关掌事平日嘻嘻哈哈的,对谁都好,没看出来他对沐掌事不一样啊。”

    “眼神不一样,你没见沐掌事跳剑器舞时,关掌事看得眼睛都直了。”

    “哦,这么说是真的?”分线的婢女递了根红线过去。

    “自是真的,眼睛骗不了人的。不过,沐掌事心系殿使,关掌事又不是南越人,只怕他的心思要落空。”

    长钗刚醒,人还是蒙的,冷不防听了一耳朵的闲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禹王府。

    她隐约记得昨夜上了虞连环的马车,这里莫非是教坊?

    她试着起身,觉得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

    雨已经停了,窗外栽着一株杏树,娇艳的杏花乱哄哄挤在横疏的枝条上。和风一吹,馥郁的花香顺着镂空的窗格漾了进来,不用熏香也满屋香气盈人。

    两个婢女察觉到长钗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走过来扶她,另一个出去报信。

    “温娘子醒了?”灵书笑吟吟问道,“身上可大好了?”

    长钗抚了下额头:“我昨夜是不是发了风寒?”

    灵书说是的:“昨夜娘子发了高热,用了汤药,又饮了姜汤,夜半时发了汗。”

    “你一直守着我啊,这么说你一夜未眠?我如今好了,你快去歇息吧。”劳烦人家守了一夜,长钗很是歉疚。

    “守你一夜的可不光是她。”一个纤细袅娜的女郎入了屋,身后跟着的婢女手中端着药盏,“你们出去吧,该给殿使做朝食了,他那里还饿着肚子呢。”

    灵书和雪画退了出去,女郎微笑着端起药盏递过来:“趁热把汤药喝了吧,你这风寒发作起来可真吓人。”

    女郎双十年华,发挽云髻,簪着玉钗,着秋香色宽袖领衫,素色千水裙。她眉眼俏丽,笑容明媚,人虽不是极美,但瞧上去却如沐春风。

    长钗接过药盏,迟疑着问:“娘子是……”

    女郎瞥了她一眼,带着一丝薄嗔:“我是声乐部的掌事桑柔,温娘子昨日应是去了祈雨节吧,居然没注意到我?”

    长钗想了想,嫣然笑起来:“我记起来了,昨日祈雨节上,桑掌事弹奏琵琶了。”

    “是吧,我就说呢,但凡听过我弹琵琶的人,不会记不起我的。怎么样,我弹奏的曲子好听吧?”她明眸流波,殷切地问道。

    “桑掌事弹得太好了,我从未听过这么……”长钗顿了下,说道,“这么欢乐的曲子,桑掌事昨日那一曲让人愉悦。当时我就觉得好似有一大片的花海在我心中铺展开,花一朵朵盛放。”

    好的乐曲,可不仅是动听,而是能勾起人的某种情感,昨日桑柔那一曲,让她心花怒放。

    桑柔闻言顿时笑逐颜开,宛若遇到知音般,伸手轻轻拍了拍床头:“温娘子,昨日那一曲你可晓得曲名是什么?就叫《盛放》,我弹了多次,你是第一个这么赞我的。”

    她催促着长钗喝药,又递了一杯清水让她漱口。

    “这里是教坊吗?我的婢女和其他人呢?她们都无事吧?”长钗问道。

    她记得绿芜和薛氏、郭氏、红豆都被虞连环救了。

    桑柔含笑眨了眨眼:“她们啊,可没有温娘子这么好的福气,殿使派人送她们回禹王府了。娘子风寒发作,殿使生怕赶不及回城请大夫,直接送娘子来了别苑。”

    长钗想起昨夜自己跌倒无数次后,才换得虞连环将她扔上了马车,原来这也算福气,她倒是宁愿与绿芜她们一道回禹王府。

    “倒是给桑掌事添麻烦了,我如今无碍了,桑掌事也去歇息会儿吧。”

    桑柔笑意盈盈说道:“我昨夜歇好了,这会儿不困的。倒是殿使,昨夜不放心娘子,只怕没睡好,听灵书说,他夜半还过来瞧过娘子一次呢,看到你发了汗,他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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