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如昨日进宫后,便一夜没睡,今天醒来扑了一层粉才勉强遮住了眼底的青灰。她心中实在憋屈,本以为自己进宫怎么也该是个贵人,结果圣旨下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而那个在众人面前落她面子的寿阳郡主,进宫便是九嫔三充之首,还住进了华阳宫,气得她知晓圣旨的当天就砸了好几个瓷器。
这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是郡主,可凭什么黄月龄那个贱人都在她头上!
刘月如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自己日后要给这两个人请安,她这心中的郁气就怎么都下不去,加上醒来后脸色又不好,索性借口水土不服没去请安。
日上三竿,她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郁气,让宫女服侍自己起身梳妆打扮。
宫女玲儿是她带进宫的侍女,最会看她脸色,见到她面色淡淡,一边插着簪子,一边说着好听话。“主子,这里虽说僻静了些,但是风景极好,昨夜您睡得早,没瞧着晚上那月色,真是美极了,不愧是叫望月阁呢。”
若说进宫后有什么满意的,那便只有皇上赏的这望月阁,刘月如想起匾上龙飞凤舞的题字,颇有些得意道:“我闺名带月,皇上便赏了这望月阁,还是看中我的。”
玲儿连忙笑道:“主子说的极是,那黄贵人虽然也以月为名,却被分去了听风阁呢。”
刘月如勾唇得意一笑,但很快又垮下嘴角,脸色沉沉道:“她一个人倒是自由自在,我却要和别人挤作一团,若是可以选,我情愿去那听风阁。”
后宫虽大,能马上住人的殿房还真不算多,有些是忌讳着曾经住过的太妃们,有些是年久失修,暂且不能住人,加上贵女们刚刚进宫,都是六品以下的位份,除开沈未央,都没有资格住进宫殿,运气好的分到了一个人住,运气不好的便要和别人挤在一处,娇生惯养的刘月如自然不悦。
“也不知道今日给皇后请安是个什么情况。”刘月如想起自己进宫前,父亲不止一次提醒过自己,皇上敬重皇后,两人感情匪浅,定要自己收起小脾气,好生伺候皇后……思此,刘月如对身边宫女道:“旁边那个请安回来了吗?”
玲儿道:“柳宝林已经回来了。”
柳宝林是京城世家的柳家嫡女,虽然家人在朝中官位不高,但是家族底蕴深厚,刘月如本想着多进宫多了一个助力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可对方却不识好歹,避她如蛇蝎,昨日见面后就再也没碰面。
刘月如不愉的冷哼一声,“她腿脚倒是麻利……叫人去膳食房看看,这会有些什么,直接领过来,早些用了膳,午后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玲儿不解道:“主子今日不是已经告假了吗?”
刘月如瞪了她一眼,“让你去就赶紧去,若是晚了膳,耽误了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仔细你的皮!”
玲儿噤声,连忙出去找了个粗使宫女去膳食房传话,自个回来继续给刘月如上妆梳发。
刚刚梳妆好没多久,膳食就送了过来,按理来说主子传膳,若不是高位娘娘,厨房烧柴热灶便要一会功夫,可这膳就像提前备好了一样,不过片刻就送来了。
但刘月如没有多想,唤着玲儿伺候自己用膳。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道红烧肉,油光艳红,肉汁饱满,还有两三颗红枣夹杂其中,光是嗅着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动,旁边一盘虽然是普通的煎豆腐,却浇满了鲜香的红油,翠色葱花点缀,两道菜瞧着就是刚刚出锅的,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刘月如见到菜却面色一沉,拍桌骂出声:“跟了我这么久,连我的口味都不知道吗!”
玲儿见状一脸惊慌,连忙跪地告罪,“主子饶命!奴婢明明嘱咐了传膳的宫女点些清淡的,定然…定然是那小妮子记错了!”
刘月如厉声骂道:“就算是她记错了,也你做事不用心!”
玲儿不敢辩解,连连磕头告罪。
刘月如一阵烦躁,脸色不善的抓起手边的杯子砸了过去,“还愣着干什么,去换了啊!这油腻腻的让人怎么吃!”
“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玲儿连忙起身朝着门外跑去,脚刚跨出门槛,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便跃然而来。
“瞧着都入秋了,才人的火气还这么大呢。”
沈未央没让太监唱名,直径走进了这阁院内屋,一眼就瞧见了桌上摆着的两道菜,露出一个笑,转眸看着刘月如道:“这菜不错,才人倒是好胃口。”
刘月如警惕的瞧着她,后退了半步,颇有些不甘心的屈膝行礼:“婢妾给明充仪请安。”
沈未央扬起眉梢,眸色闪过暗色:“刘才人很惊讶我会来?”
刘月如嫉恨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明充仪的事,婢妾可不敢置喙。”
虽然语气上还有些怨愤,但这态度还算有点长进。
沈未央露出一个兴味的笑,还好没有直接让梁中行过来,原来这里面还有戏。不过是第二天,就有人开始往她身上搭台子了吗?
看到沈未央若有所思的在主位落座,梁中行踢了踢脚边的玲儿,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明充仪娘娘倒茶。”
玲儿踉踉跄跄的爬起身,连忙给沈未央倒了一杯热茶,恭敬的奉在手边。
沈未央端起热茶,吹了吹茶叶,柔声道:“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呢。”
玲儿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话,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刘月如,对方没有表情,这才小声回道:“才人刚刚准备用膳,只是膳食房送来的膳不合胃口,奴婢正要去叫新的。”
“不合胃口……”沈未央轻轻一笑,散髻素衣朴素简单,却压不住与生俱来的矜贵强势,蔻丹指甲敲了敲木椅,发出嗒嗒嗒的声音,连带室内人的心跳也跟着提了起来。
半响后,她道:“本宫瞧着这两道菜不错,刘才人好好品,别浪费了。”
刘月如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的有些摸不清状况,难不成对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吃这两道菜?可她最讨厌这些油腻腻的菜式,再说了,她吃什么菜跟她有什么关系!
刘月如思绪转了一圈,忽的浑身一怔,表情紧张的看向沈未央,心想莫不是对方知晓皇上喜欢体态轻盈的女子,便想要自己吃这些油腻之物,待身材丰腴以后,再也得不到圣宠……
这后宫女人若不是得不到宠爱,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刘月如越想越惊惧,忍不住起身道:“婢妾虽然早前不懂事得罪了充仪,但如今也算毕恭毕敬,充仪怎么这般狠毒,逼我自断前程!”
沈未央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挑眉道:“你脑子是不是不舒坦?叫你吃个饭,就是断你前程了?”
她那是舍不得,这么好的菜式,自己没赶上用,却浪费了在了桶子里。
刘月如情绪愤愤,一脸我已经看穿你的用意的表情,沈未央一阵无语,转眸懒得理她。
“这里除开住了刘才人,还有谁住?”
梁中行上前回道:“偏殿还住了一位柳宝林,也是这一次进宫的贵女,得知娘娘来了,就一直在外面候着呢,娘娘可要传唤进来?”
“就不必见了,还赶着回去用膳呢。”
沈未央懒洋洋的揉了揉额角,眼眸半睁,似笑非笑道:“不过,总得给个教训。”
否则,岂不是都想借她的戏台子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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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宝林人如其姓,弱柳迎风、绰约多姿,瞧见沈未央从主阁出来后直接上了轿撵离开,梁中行却没有走,犹豫了片刻,还是带着婢女浅笑的迎了上前,“梁公公。”
“奴才见过柳宝林。”梁中行笑容可掬道:“宝林可是有事?”
柳宝林看了一眼主阁,柔声道:“充仪娘娘突然驾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中行笑容不变,“哎,不过是有人不长心,让娘娘不痛快了,过来瞧瞧是谁这般大胆。”
柳宝林微微勾唇,眼中露出些许幸灾乐祸,但梁中行下一句话,就让这唇角的弧度僵住。
“对了,娘娘还让奴才转告宝林一句话。”
柳宝林心中忽的有些不好预感,想到早上请安时的秦充媛,迟疑了片刻,“娘娘可是有何训诫?”
梁中行笑容收起,一甩手中拂尘,正色道:“充仪娘娘说了,这做坏事要么就做的滴水不漏、无人察觉,要么就下手狠厉、一步到位,这小打小闹的,她瞧着无趣,您自个也倒霉不是。”
柳宝林笑容彻底僵住,她自小在京城长大,这沈未央的性子,最清楚不过,所以她从未想过招惹对方,只不过看着那刘月如之前就得罪过沈未央,想着借一把东风,说不定还能将刘氏挪出去,却没想沈未央亲自掀了这风。
“我也是看那刘才人屡屡冒犯娘娘,这才想给她一个教训,绝不是想要针对充仪的意思!”
柳宝林边解释,边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玉镯,塞进梁中行的手中,赔笑道:“麻烦公公在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梁中行摸了摸镯子,笑容不改的收进了袖子,“柳宝林放心,充仪娘娘没有追究的意思,不过这娘娘心气不顺了,就得撒撒气,您说对不对?”
柳宝林连连应是,撑着勉强的笑容,看着梁中行领小太监往她住的偏殿而去,不过一会,噼里啪啦的打砸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来。
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平日里砸碎些碗瓶,倒也没什么,若是损的多了,就得拿自个的俸银体己补上,尚宫局是这宫里最市侩地方,想要补齐这么多东西,怎么也得扒层皮下来。
柳宝林指尖的帕子颤了半响,心中安慰自己,砸了就砸了吧,至少没有惹恼沈未央,至于刘月如,挤一处就挤一处,左右她那脑子,也没什么用处。
只是看着屋内满地的狼藉,还有小太监偷偷摸了她最喜欢的首饰,柳宝林还是心疼不已。
沈未央回到华阳宫时候,清玉也从坤凤宫回来了,守着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沈未央:“……”遭了。
不等沈未央进门,清玉先行了一礼,然后便皱眉道:“娘娘怎能素衣散发出门,太失身份了。”
沈未央轻咳一声,面色从容的快步朝着内殿走去,意图避开清玉的说教。“这常服虽然颜色浅淡,但也不算素衣吧,而且本宫只是去低位妃嫔处询问些事,也不用刻意梳高髻了,普普通通就好、普普通通就好。”
清玉皱眉不改,跟在她的身边,冷声劝道:“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束缚规矩,以往在公主府内松懈些也就罢了,但如今身在后宫,一言一行皆要慎重,否则终会成为欲加之罪,这前朝的张贵妃便是前车之鉴……”
前朝有一张贵妃,深得帝王宠爱,行事张扬跋扈,可新帝登基后,却以礼仪不端,用具越距,言语无状等罪名累加,终将其赐死,后人便以循规蹈矩警惕世人,莫要似这张贵妃死于一时放纵。
沈未央苦着脸,捏着自己的耳朵愁眉道:“张贵妃那是死在了前朝的夺嫡之争,她儿子和人家争位,最后登基的不是自己儿子,被赐死也是正常。”
这说白了,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清玉无奈道:“可若不是她行事越距,又怎么会给人家百条罪名可立……郡主,虽说荣耀依在,但终究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皇城的天,已经变了。
清玉虽然年岁不大,却已经伺候沈未央十多年,她的姑母是伺候过两代太后的老人,瞧着长公主府荣极一时,又瞧着它渐渐沉寂,这皇城的风向最为敏感,自家郡主瞧着好似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性子也依然自由散漫,但其实她的身上在慢慢套上一层枷锁,这枷锁有些是皇家给的、有些是皇上给的、还有些……是长公主给的。
清玉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所以她不得不提醒郡主,这枷锁已经在她身上,若是一个不慎摔倒,便会遍体鳞伤。
沈未央沉默了下来,不过才进宫一天,她却觉得这声郡主,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秋日的暖色落在屋檐下,微凉温柔。
“午时了。”沈未央看着殿外的光晕,淡淡道:“叫膳吧,本宫饿了。”
清玉垂眸屈膝道:“是。”
膳食房新做好的枣烧肉和虾油豆腐已经送来,马嬷嬷做了几道素菜,还有一道鸡汤烩鸭掌,汤汁鲜美浓郁,鸭掌入口软烂,不过今日沈未央用膳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喝了几口汤,都没有说话,看着服侍的几人都有些紧张。
清水看了一眼清玉,犹豫了一下,笑着道:“嬷嬷说,这鸡汤烩掌最好还是用鹅掌,鹅掌比鸭掌更加入味鲜美,可惜今个去领来的鹅品相不佳,马嬷嬷可舍不得娘娘舌头受苦,这才勉强换了肥鸭的掌子,鸭子抹了酱子,晚上还打算做个八宝鸭呢。”
沈未央稍稍回神,眉眼温柔道:“只记得嬷嬷做汤羹一绝,倒是忘记了八宝鸭也是她的拿手菜。”
最早的八宝鸭用的是杏仁桃仁莲子等加上菌菇而制成,算不得什么稀奇的菜式,可马嬷嬷却改良了做法,改用了火腿、笋子、糯米、菌菇和各种果肉,不仅让鸭子肉质更加肥美嫩滑,八宝的味道也更加甘腴香鲜。
倒是真有些想念了。
清玉见沈未央面色好了些,关切柔声道:“娘娘若是馋了,这会就让马嬷嬷蒸上。”
清水连忙道:“这可不行,上午才调了酱开始腌制呢,至少也得晚膳时候才能拿出来,若是腌的不入味,娘娘吃的也不高兴。”
沈未央轻笑,“那就晚上吃吧,好东西,总是需要等等的。”
清玉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提醒道:“娘娘,晚上皇上说不定会点你的牌子。”
一般不出意外,新人入宫,皇上都是从高位往低位开始翻牌子。
而侍寝妃嫔晚上不得用膳,只能用些点心,为的就是防止在皇上兴致好的时候出现某些不可抗力因素。
沈未央脸色一僵,还没发话,梁中行一脸喜色的进了内殿。
“奴才给娘娘道喜了,刚刚殿中省的太监来报,皇上今晚点了娘娘的牌子。”
沈未央脸色彻底黑下。
饭都不让吃,喜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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