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乐吟其四

小说:怀璧其罪 作者:白不动
    裴玉轻咳一声,道:“叶老板,这位是我的老师,琮安书院俞先生。”

    “俞先生?”叶争一惊,连忙作揖,“在下竟在先生面前品头论足,实在失礼......”

    “无妨无妨,少东家小小年纪竟如此懂得欣赏,眼光别具一格,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哈哈哈!”

    俞清的字正是鹤岐,书法一绝,以潇洒恣意的笔风扬名,文人墨客一向以家中有几幅鹤岐先生的字为傲。

    薛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要脸”云云。

    两人相谈甚欢,从各国的书法大家到历朝历代的珍贵墨宝,说到最后,俞清兴致勃勃道,“看不出少东家对墨宝有如此研究,几幅字而已,没了便没了,我再写几个就是。不若改日一聚,我也好瞻仰一下少东家的字如何?”

    “在下字迹拙劣,恐怕不入先生的眼。”

    “过于谦虚了,不行我指导你一下便是,十一就是我教出来的。大言不惭地说,如今天家一脉,没有哪个比得上十一的字。”

    叶争扬起唇角,“是。殿下的字初见笔触温和,似有些绵绵无力,细看来却是遒劲端方,百折不摧。”

    “哦?”俞清兴致越发高涨,听到叶争对裴玉字的评价,比听到他喜欢鹤岐先生的字还要开心许多,“你见过十一的字?”

    叶争一愣,半晌才缓缓道,“不曾。一字见心,在下想殿下字如其人,应当如此。”

    “正是。我这学生啊,瞧着没什么主见,性子绵软,实则颇有一股子倔劲,认死理,他倒是和谁都相处得很好,但能让他认定是朋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少东家年龄虽小,却十分稳重,与十一相交可要多看顾些。”

    “能与侯爷相识是在下毕生之幸,我自当珍惜。”

    俞清满意地点点头,裴玉却总觉得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不敢插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站着。

    正说着,叶争突然抬手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裴玉问道,叶争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无碍。”

    “可能是烟尘入肺,折腾一晚上也该累了,快来人扶少东家去休息。既然贵府短期无法修缮,购置好新的宅子前你就在此住下吧。”

    薛构:“等会,这是我家吧?”

    俞清义正言辞道:“可你也看见了,这次走水明显是有人针对,住客栈难免危险,在你眼皮子底下就不会有人敢下手了。”

    “危险?你看他像是会怕的样子吗?”

    叶争眨了眨眼,看向裴玉:“有些。”

    薛构:“......”

    薛构不语,盯着叶争看了许久,“看来是一箭三雕,叶老板好算计。”

    “什么?”叶争微微蹙眉,然后恍然大悟道:“薛大人不必担心,叨扰期间,在下会自付伙食、置办费用的。”

    “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叶争:“我明白了,作为感谢,不如全府支出都交给在下吧。”

    “行了行了,人家万誉满天下,缺你那点钱吗?”

    “一点心意而已,多谢薛大人收留。”

    薛构被堵得说不出话,憋得额头青筋暴起,抬手指了指俞清,又指了指裴玉,“好啊你们,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是难民收留所吗?一个两个三个都往里跑!”

    俞清折扇抵额,长叹口气,“薛少卿,眼下屋里就四个人,你一句话能得罪三个,厉害,厉害啊。”

    薛构青筋暴地更厉害了,咬牙切齿道:“俞、清......”

    俞清笑吟吟,“何事啊?”

    “好了好了,大家几乎都一夜未眠,快各自散了去休息吧。”

    裴玉生怕他们又打起来,连忙示意下人们将两人分别哄走。正厅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裴玉揉了揉眉心,对叶争笑了笑:“叶老板见笑...我先带你去客院吧,其他的休息好了再说。”

    “一切听侯爷安排。”

    叶争跟在裴玉身后走着,淡淡应道。凌晨的霜气迷迷蒙蒙地散在空中,天边微熹时,日光破开云雾投在廊下,总算带来了一丝暖意。

    清亮的鸟鸣声响在耳边,两人一前一后安静走着,裴玉却突然停了下来,双手笼在袖中,侧头看向院里。

    院中的树下,杜琮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正提着桶费劲地给妙妙倒水洗脸。不知说了什么,妙妙洗干净手,对着水面当镜子照了照,突然一把抱住杜琮用力在他脸上蹭了几下,生生把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印子抹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是妙妙的笑声过于张狂,惹得杜琮一张小脸顶着灰又红成了一片。

    裴玉弯了弯唇角,继续向前走。

    “那是...杜先生的公子吧,同我上次见他时大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好像是开朗了许多。”

    “是吗?”裴玉放慢脚步,回头等叶争赶上后同他并肩而行。

    “你也这么觉得的话,那就是真的了。挺好的,我一直担心杜先生夫妇的去世会给阿琮留下什么阴影。我希望阿琮不要忘记父母是怎么死的,却不想他只能看到仇恨,最好是能记得根源来自制度的缺漏,所以当今世道才需要改变。”

    “听说走水的是石家时,阿琮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痛快,而是坚持要去救火。我很欣慰——”

    叶争低低地笑了一声,“侯爷这话,像是操心过头的长辈。”

    裴玉一愣,面上飞快闪过一抹红霞,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地咳了两声,“我可能是有些爱操心......”

    “很好。”

    裴玉一愣,叶争笑眼弯弯,复又道:“我觉得很好。”

    “好吗?叶老板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谢谢你啊。”

    叶争的笑裂开条缝,“...不客气。”

    待裴玉转过身了,叶争头痛地抚额,殿下这铁树不开花的性子...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我越发认为杜先生对阿琮的教养有多么得好,固然做不到以德报怨,但能不被仇恨扭曲性格,不在冤冤相报中逐渐变成和恶人一般模样,也是十分难得。”

    叶争脚步一顿,悄悄侧眼看向裴玉,有些紧张地问:“侯爷是觉得,即使有情可原,也不应该以血还血吗?”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自然没有资格站在制高点去说应该如何。只是事关身边人时,还是希望阿琮能活得轻松一些,这世间的不公正和偏见,只要我们知道,我们来改变就好。”

    叶争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而换了话题道:“侯爷住哪里?”

    “我?前面拐个弯就是了。”

    叶争停下敲了敲身旁的一扇门。

    “那我就住这里。”

    “啊?可这里是客房,也没有院子......”

    “没事,正好。侯爷快去休息吧,我就这里。”

    叶争不容裴玉多说,笑眯眯地关上了门。待门外犹豫的身影走远了,叶争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个人,半跪在地上,道:“主子。”

    “做得很好。”

    “属下分内之事。”

    “只是这薛少卿着实敏锐了些......”叶争敛起笑意,微微垂眸。

    “那用不用属下把他......”

    “你跟他打,谁死还不一定。”

    “......”

    “殿下身边的人,你们就别去找事了。”

    “是,没有主子吩咐,属下不会擅自行动。”

    叶争点头,见那人欲言又止,挑了挑眉,“还有事?”

    “属下斗胆一问,主子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新宅子?”

    “哦,最近你们也挺辛苦的,放几天假,宅子的事不着急。”

    “谢主子体恤,属下不累,其实穆先生已经置办好了。”

    “......”叶争叹气,抚额小声嘀咕道,“多此一举,我才不住......你告诉穆云,钱从他的月银里扣。”

    “是。”

    “还有,石家的事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瞒住,绝对不可以让殿下知道......”

    “是。”

    眨眼的功夫,房间里又只剩下叶争一人,他轻叹口气,踢掉了靴子,仰倒在了柔软的床上。隔壁就是裴玉的院子,叶争整个人放松下来,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恍然间陷入沉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心过了。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待薛府飘满了饭菜香味时叶争才醒转过来。正厅里,下人把饭菜端上桌,除去薛构和俞清时不时互相刺两句,说到激动时大有扔盘砸碟的架势外,整体倒还算和谐。

    饭至途中,俞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块碎银推到了裴玉眼前。

    “十一,你看这银子眼熟吗?”

    “这...银子不都长一个样吗?”

    “你看上面的印制,这个银庄只在锦芜有,而且是专门为王孙贵族建立的,一般人没有机会拿到,除非是一些大酒楼、商铺的老板。”

    “昨日到时我就想说了,事情太多一时没想起来。我来晚歌的路上瞧见个乞丐,拿着这银子在小酒馆里鬼鬼祟祟的,想花又不敢花。”

    “原本我想吧,这银子有八成可能是偷来的,或是捡到的,毕竟就算是傻子权贵也不会给别人这种印制的银子,流通出去也是个麻烦。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把那人叫来一问,他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精神状态也不大正常,只说这银子是个穿着白衣的好看公子给他的......”

    裴玉眼神飘忽,低头摸了摸鼻梁。俞清一看他这副表情便懂了,掩面摇了摇头,“还真是你...我就琢磨会经过这条路的好看公子能有几个。”

    “咳,都是意外。情况特殊,我一时拿不出别的银子。不过老师说乞丐...还状态不好?怎么会,几月前这车夫大哥还挺正常的。”

    “车夫?什么车夫?”

    “牛车的...”

    “牛车??什么牛??”

    “就...大黄牛啊,耕地的那种。”

    “你就坐着牛车进晚歌城的?”

    “没有没有,幸好半路遇上了薛构,坐大理寺的马车来的。”

    “天啊,天啊!!”俞清疯狂摇着折扇,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你可是我俞清的学生,怎么能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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