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在早读背知识点，只有滕新一一个人拿着书装模作样挡着脸, 他腰弯了下去, 肩膀也快沉到桌面上，眼神却在瞄着不远处的祝愿。或许察觉到自己的仪态加上这个表情太过于猥琐, 数秒之后滕新一及其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
同桌胳膊杵了杵他，“不偷看祝愿了？”
滕新一扭脸蹙眉：“……你瞎说什么？”
同桌把前天的错题集拿出来, 头也没转过去：“那你今个怎么突然对祝愿这么在意？就这一会儿你可都瞥了十几次了。”
滕新一说：“那你也是真的闲, 没事看我看别人怎么回事？你说我看祝愿是对她有意思, 那你看我也是对我有意思吗？”
同桌：“……”尖子生的逻辑没有破绽。
“她欠我钱。”滕新一抛出来一个俗套借口，“催了很久就是不还我钱，所以我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还我钱。”
同桌“嘶”地吸了口凉气：“祝愿不是这种人啊。”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滕新一放下手里的书：“那你觉得祝愿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想啊……”同桌抬了抬眼，“漂亮？念旧？”
“念旧？”漂亮他知道，祝愿确实长得漂亮。不过就是性格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流。他脑海里搜索念旧这词的各种含义以后，“念旧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我经常看见她和她原来班级的几个女生一起出去，别说吃饭的时候了，就连课间操有时候也会遇到她们在一起。”
滕新一睁大眼睛, 仿佛发现了一个了不得进展：“她们关系很好吗？”
“应该吧，不然为什么总和她们一起。”
滕新一道：“那几个女生你认识吗？”
“别的班的，我见过几次不知道叫什么。”
“一会儿下课你带我去认认。”
“不是……”同桌合上书，“我只是见过又不知道她们是几班的, 再说你找人家干什么？不会是真的对祝愿有什么意思，想从她闺蜜团入手，收买了闺蜜, 然后收获冰山美人心？”
滕新一：“……你少看点电视剧。”
早读时间，老师一般很少长时间在同一个班里，布置过任务以后，班里暂时处于一种放养状态。滕新一看见祝愿拿着一沓试卷和本子出了门。
她经常这样，滕新一以往都习以为常，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也迅速跟了过去。虽然现在还不到事故发生的时间，但他总觉得应该从最开始就跟过去。
祝愿先是进了女卫生间，滕新一在外面等着。
为了自然一点，他在女卫生间外面的墙上靠着刷微博，有个本地消息落进他眼里，好像在说什么化工公司由于工作人员操作不当，探伤用的放射源给弄丢了。
他之所以能够在一众新闻里看到这条，是因为工人作业的那个地点好像是之前路面坍塌的地方。本地新闻评论里没什么水花，他也就扒拉一下滑了过去。
滕新一一心在祝愿那里，过了一会儿祝愿回来了，手里的东西却没了。
难道东西忘厕所了？他满心疑惑又不能上前提醒，不然会被她误认为是猥琐跟踪狂。只好假装自己也是刚从男厕所出来。
他又跟着她回到了班里，整个早读他精神有些绷紧，换体育课的时间越来越近，滕新一去储物间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满操场寻着祝愿。
很多时候他其实一点看不透她的情绪，比如现在，她和正常人一样上课念书，运动谁知道后半截课程猝不及防就自杀了。
不管是不是主观上的，每个人都想活着，都想开心快乐的活着，哪怕是那些想要放弃生命的人，不过也是痛苦的坚持不下去了而已。
抑郁症患者自杀不该被唾弃嘲笑，他们也不是胆小鬼。
他们只是生病了。
体育老师的口哨声把他从遐想中抽离出来。他知道今天要做健康标准测试。先是一分钟跳绳，再然后是仰卧起坐。
这些活动都是两人一组，以前他没怎么关注过祝愿，祝愿也没什么新朋友，所以才导致上一次自由活动以后她不见也没人发现。
“两人一组。大家自由结合，”体育老师整理好队伍，“测试完以后就可以随意活动了，你们是去打球，还是回去学习，或者是偷偷谈恋爱我就不管了。”
话音未落，队伍里一阵哄笑。
“行了收住，班长跟着我统计，其他同学自己找队友。”
滕新一脱离队伍忽视掉同桌渴求组队的眼神，一心全在祝愿身上，祝愿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零碎的头发被风吹的散落在脸颊两侧。
人群喧闹着，祝愿却退出这喧嚣之外，步伐转向相反的方向。滕新一眼疾手快，直接抓住她的胳膊：“祝愿，我没人组队，你也没人，我俩一起吧？”
她侧过身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和我？”
滕新一点点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我没人给计时计数，多可怜啊。”
祝愿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她说，“好。”
班里人数的确是双数，但是因为班长在帮忙，所以少了一个人而成了单数，每次循环滕新一都是和同桌一组，这样一来，同桌反而成了落单那个。
体育老师说：“那你们三个人一组吧，不管怎么着把成绩记录下来就行了。”
滕新一应允，可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次是他们三个人，那上次循环祝愿也是被落单孤立的那个。
可他完全没印象老师有说过，让祝愿加入哪一组的印象。
还是说，在测试之前她已经悄悄上楼顶了，一直待到快要下课。他接到纪然电话去找她的时候，才从楼顶一跃而下。
滕新一看着她的脸，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坠楼后血肉模糊的脸。
“要准备了。”祝愿把跳绳递给他和同桌，“你们俩先来。”
他把自己的东西反手递给她，“女生先来吧。”
祝愿一愣，没有反驳，默默接过手里的东西。
等哨声响起来，她开始跳绳，他在一旁计数。同桌在边上自己给自己数，剧烈的运动让他头脑发蒙，还得自己自己数数。他看着滕新一就来气。
好不容易测验跳绳，轮到仰卧起坐，祝愿直接说：“这个还是你先来吧，我仰卧起坐做不了几个。”
滕新一笑笑：“那我就先了，这个的确很考验核心力量。”然后又给一旁的同桌打安定剂，“等我测验，我给你压腿。”
同桌默默走一边躺下做准备：“我不指望你们俩了，我自己做。”
“对不住了啊。”
他摆摆手：“算了滕新一，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滕新一没搭理他，反而是安慰祝愿：“别理他。”
她蹲在地上帮他压着着腿脚，滕新一躺在垫子上看着湛蓝的晴空万里，忽然说：“祝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祝愿一愣，抓着他腿的双手力度明显紧了几分。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她重复了一遍。“不开心的事太多了，就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了。”
滕新一把胳膊弯曲在耳朵两侧做准备，“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寻找开心。”
她低了低头，“开心太少了，所以找不到。”
滕新一弯弯嘴角：“所以才要找它啊，无趣是人生常态，开心才是偶尔跳出来的惊喜，人来到这世上就是在无趣的生活中寻找或者偶遇这突如其来的快的。”
同桌在一边躺着，一脸幽怨：“你俩是在探讨什么人间鸡汤。”
滕新一又说：“你可以把不开心的事告诉别人。”
“没人愿意听，或者就算有人听，我不知道怎么讲出口。”
他一怔，想到这些可能是她自杀的突破口，便心急地忽然坐起来，“那就是有心事了？不如告诉我？”
因为他突然坐起，两个人的脸之间离得很近，哨声响了以后，祝愿往后倾了倾身子，“测试开始了，我来帮你数。”
他又重新躺回去，每次直起身子，滕新一就要说一句：“祝愿，告诉我啊。”
“祝愿，告诉我啊。”
“祝愿，告诉我。”
“……”
他做了多少个，就说了多少次。
祝愿烦不胜烦，等计时结束的哨声她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我跟你一起！”
祝愿：“？”
同桌：“？？？”
祝愿着重字眼，“女厕所。”
“我去男厕所。”
祝愿：“……”
班长过来说：“大家把成绩都给我报一下啊。”他看见滕新一在边上，就准备从他那里开始，“新一，你们组的给我说一下。”
滕新一被拽着走不开，只好快速地把成绩给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班长一重复就是错误的，他恨不得把笔夺过来自己写。
这些事处理好也不过一分钟而已，再次转头祝愿就不见了，他过去扯着同桌：“祝愿呢？”
“上厕所了不是？”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只好撇下所有人朝着记忆里她坠楼的地方跑去。滕新一感觉到口袋里的电话在震动，他掏出来，是纪然打的。
“姐姐，放心我可以处理好。”他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我先挂了，现在很忙。”
快步走上楼梯，之前从别处得知她是从六楼楼顶坠楼的，那里本来有个铁皮门挡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间裂了个口子，很多约架的，约会的，不管约什么的，反正在学校里不能见光的，都来过这里。
他挤进铁皮门，拐过L形的转点，果然看见祝愿就在角落里坐着。
她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失焦的。
滕新一看到重新出现的祝愿，无比的激动，他迎上去扶住她的肩膀，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到来，憋了半天忽然说：“祝愿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怎么又突然来这里了？”
“我在想你说的话。”
“啊？”他装作惊讶，却不动声色把她往中间安全的地方拉了拉，“那边风太大，来这边好点。”
祝愿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她忽然说：“我的确讨厌这个世界，我还讨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他一愣，虽然早就猜到如此，但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讲出来。滕新一还是觉得震惊，她厌世，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
“我不讨厌。”他说，“相反，我爱这个世界，还爱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更爱我自己。”
她抬眼，“真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心结，但是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我们自己可以掌握啊？你不能奢求这个世界热爱你，但你能选择热爱这个世界。”
“或者说你不能屈服你讨厌的世界，你讨厌它。所以，就努力改变它。”
“怎么改变？”
“好好活着，我知道这样说很残酷，可是只有你强大了，努力了，才能去打破这个你厌恶的世界，自杀除了让我们无声无息的消失，给不了讨厌的人和事一丁点的惩罚。甚至还能沦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滕新一说：“凭什么要让沦为别人的谈资。”
她鼻子一酸差点落泪，“对啊，凭什么。”
“你遇到难事了，可以告诉我。”
“不，可能你们听起来不是什么难事，或许甚至会觉得我矫情。”
“不不不，每个人的痛点不同，痛苦不应该被说成矫情。”
祝愿看着他，换了个看起来不来悲伤的表情：“我们以前没有说过几次话，你今天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啦，只不过你没发现而已。”
她说：“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很酷的人，吊儿郎当上学，每天不用学习，不用努力，对自己不喜欢的事可以坚决说不。”
坚决说不，在她眼里原来也是一种高尚品质。滕新一打断：“其他的倒是无所谓，这个吊儿郎当不是好词吧？”
“我只是觉得你有两面不一样的自己。”
他说：“相反的两面，那肯定有一个是装的。”
“哪一面是装的？”
滕新一又调皮了：“你觉得呢？”
祝愿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滕新一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他整理好情绪，脸上的尬笑却怎么也消失不下：“怎么可能……”
虽然她的确很漂亮，但他的心思全在挽救世界的中二之旅上。
不过……滕新一忽然间想到什么，人放弃生命，多是对人生没了念想，如果突然发现这世界上还有记挂着的人，那她还会不会继续做傻事。
滕新一犹豫了半晌，“如果我喜欢你，你还会再想着自杀吗？”
祝愿看着他，不知道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也不知道他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你要是喜欢我，我立马就去死。”
滕新一：“……开个玩笑，别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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