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弋背着她去常畅带队的位置，却发现他们的人早就带着郝豪父亲离开去检查, 他心急如焚：“我开车带你去辐射应急中心。”
明明这里就是医院, 可是放射源带来的无力感让他们没有半分的安心，这东西太不常见, 普通门诊科根本无法做到身体检测。
他把她放进车里，弯腰在她耳侧：“不要担心, 很快。”
纪然点点头, 她略显憔悴地仰头坐在后排。睁大眼睛无声盯着车厢顶部。视线里依旧模糊不堪, 她其实对自己的未来完全不确定，明天是不是能继续循环。如果不循环了，以她这段时间辐射量到底对后来的生活有没有影响。
她看过因为近距离接触铱-192而被截肢的新闻, 也看过那些人后来生活里因为免疫下降，伤口不断溃烂的图片。这些画面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
人脆弱起来就容易想一些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她忽然说：“我想问你个事情。”
向弋刚关上后门坐上主驾驶，他头也没回：“你不要害怕，还有机会挽救，就算循环结束我也会倾尽全力找最好的医生。”
她忽然轻笑起来, “不是这个。”
他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乱了。她当初被宋助掐着脖子的时候，为了林歘而掉进河里的时候。被周益掉在高楼之外的时候。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刹那间浮现在心底，无论哪次, 让她陷入这些就是作为组长的失职。
她死里逃生那么多次，如果因为这次又重新陷入困境，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向弋干涩着嗓子, 努力保持冷静和她对话：“你想说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找我来组里？”
明明最开始拒绝她的是他，要她置身事外假装假装不知道的也是他。可最后邀请她加入的还是他。
纪然头脑发蒙，逻辑却很清晰：“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向弋转动钥匙的手忽然一滞，“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又重新瘫回座椅上，“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不会骗我。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总得知道点什么吧？”纪然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已经看不清楚了，你还要我心也瞎吗？”
“你不怕……万一我这个时候也说谎？”
“不怕。我也不知道哪些事是真，哪些事是假。就算你骗了我，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她自嘲一笑，“除非你真的忍心看我眼瞎。”
向弋在犹豫，他回避话题刻意将心思放在开车上面，坚持了没多久，却永远躲不过萦绕在心头的坦诚。
“纪然。”他眼神盯着前面，语气却莫名沉重起来，“我的确骗了你。”
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校长吗？”
向弋没说话，算是默认。
纪然努力直起身子，即便看不清楚她也要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前方，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够和他对话一样。
她说：“校长是谁？”
“我不知道。”向弋心急一连闯了几个红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即便当最开始他找我加入小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居然这么神秘？”
“而且这世界上不止我们组，还有其他的小组分部在世界各地，和我们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在人们遗忘了的世界里去挽留收到伤害的人们。”
“那我呢？”她问，“那么多人有时间循环记忆，而且能力出众的人也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我？校长到底为了什么才我把招进来。”
“这些重要吗？无论目的是什么，你我现在不都在为了目标努力着吗？而且……”
“向弋！”她打断他，“你不是说我不会骗我吗？”
向弋一怔，差点和正常行驶的人撞在一起。他皱眉转动方向盘，加速向应急中心的方向驶过去。徒留下对方生气的按喇叭声。
车厢里沉闷安静，不知道短短几十秒向弋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忽然说：“他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纪然眼皮跳动了一瞬，“谁？”
“校长。”
他视线依旧盯着前面宽阔的柏油马路，“包括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也就是十一月十七号你被宋野杀死在小巷里那次循环以后，也是他通知我去救你的。”
“所以你原本就没有要去那里的意思，是因为我才过去的？”
“对。”他继续说，“当时我们的重心全在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上面。那天的每次循环都会去避免交通事故的发生。直到我接到通知，才知道那天在小巷里还有女童一直被害的案子。所以我把交通案子托付给付史和洲儿，你这边我亲自过来了。”
纪然心想，怪不得那天他刚看到自己知道她的名字，原来是早就等着来救自己的。
“原来我早就被人盯上了。”她苦笑，“是因为救了我，你们有循环记忆的事情就会暴露，所以就把我带进组里了？”
“可能吧，我也没见过他，除了紧急事件，我们也很少联络，就算联系也是单线联系。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只是听说年纪至少超过六十岁。”
“……这个听说是听谁说的？”
“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还有其他组吗？”
“嗯，没忘。我就是间接性失忆。”
向弋没空理会她的自嘲，到了辐射损伤应急中心，猛然刹车停下来，打开车门把她又重新背在身后，“这些事以后再说，先体检，你不要想着还有机会循环。”
纪然觉得鼻梁很重，眼睛更加模糊了。她闭起眼睛，甚至连意识模糊起来。没有衰变的铱192威力原来这么大，她才在他身边呆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这样，那郝豪爸爸一直呆在身边会怎么样呢？
她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什么，“组长，放射源是早上丢的，郝豪爸爸下午来医院的时候除了头晕乏力好像也没别的副作用，那会不会他是来医院的时候才把那东西不小心带在身上，所以其实并没有留着一整天？”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他喊过来护士，把自己的警官证和情况短时间说明了一下，然后纪然就被推进去做检查了。
向弋拿着她的手机，在外面焦急等待。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如果循环开始，万事大吉。如果停止，那他就要考虑以后的打算。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一起，他甚至早就忘了祝浮和那三个小年轻的恩怨，忘了祝愿频频自杀，忘了那个会掉进坍塌路面的老太太。
他只记得，如果纪然真的受到了影响，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思索间电话忽然响了，他找了许久才意识到是纪然留给自己的电话。他盯着着屏幕上林歘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那边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小跟班，今天可以早睡吗？”
向弋明显没料到他们俩熟悉到这种地步了，他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复杂表情，沉声道：“我不是她。”
林歘一怔，“向弋？”
“是我。”
他不解：“这么晚了，怎么是你接电话。今天任务还没完成？”
先前林歘恢复记忆，加上又暗中支开按摩店那三个小年轻，避免她们被祝浮一时气急杀害的事情，这些他都知道。
向弋看着越来越近的时间：“我们在医院。”
林歘一惊，电话线也挡不住他的担忧：“她怎么了？！”明明听到的是“我们”，他关心的却只有“她”。
向弋实话实说，“被放射源辐射了。”
“她怎么会接触这种东西？”
向弋吸了口气，“机器出故障。工人违规操作，所以导致放射源丢失。”
林歘说：“为什么前几次循环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放射源的事情，还是说她一直避重就轻，在对我隐瞒这些事？”
“是突发事件，我也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向弋顿了顿，“我怀疑是因为这次某个环节发生变化，从而导致放射源被带到了这里。”
林歘冷静问：“几类放射源？”
“二类，铱-192。”
“时间久吗？”
“估计有两个多小时，距离……”像是在宣判什么一样，他忽然有点不忍心说出这些，“距离……没有超过一米。”
林歘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他们俩深知这种东西的危害到底有多大，这一系列事件追究起来，工厂的责任最大。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放射源到底长什么样子，也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街上。
无辜被伤害到的人，心理和生理上产生的创伤永远也不会消失。
两人之间有股低气压的沉默，久到向弋以为他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时，林歘忽然开口：“一会儿出来，你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害怕，就算明天时间正常流逝，我也会想办法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国内不行，就国外的。总归会有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如果……伤害无可避免，她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想办法好好照顾她。”
“……”向弋不耐烦打断，他不想当这个莫名其妙的传声筒：“这些等她出来你自己告诉她，而且……”他好像故意补充，“我们组里有保险。不劳烦林总你了。”
林歘：“是吗？你们组里的保险还不都是我资助的？”
向弋：“……等你能回来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空气里有些凉，向弋心里却莫名其妙烦躁起来。他挂了电话，明明两个人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纪然好，可总是剑拔弩张，好像谁也不喜欢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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