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以后，昼短夜长。
不到六点半的时间, 早已经暮色沉沉, 太阳西下。昨天下午才刚从宋钉钉那回来，她想一出是一出, 不到两天的功夫又要邀请纪然过去吃饭，说是什么感谢昨天的零食款待。
这么紧张的档口, 纪然本来没什么心思跟她继续叙旧情, 但是今天向弋看到李小立名字时的异常反应, 让纪然留了个心思。
倒带小组成立于何年何月她至今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便是宋钉钉跟他时间最久。林洲儿和付史素来和向弋是穿一条裤子的，他想隐瞒的事, 他们半分也不敢泄露出去。
说是被款待，被要求自带食材过来也就算了，宋钉钉居然得寸进尺地要她带着锅一起过来。
纪然在电话里生无可恋：“你这样不如直接来我家吃？”
“出去还得换衣服，你不知道穿着睡衣在家是有多惬意。”说这话时宋钉钉终于舍得在床上翻了个身。
“明白了，我是送外卖的。”
纪然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上班, 她也要在家睡到地老天荒。
她带着一堆菜过去时宋钉钉还是以前那副鬼样子，粉色睡衣仿佛是被画了半永久一样就没见从她身上脱下来过。
纪然带着一身寒气进门，她倒是非常贴心地过去给她暖了暖手，“冷吗小然然？”
早就被冻的身心拔凉, 纪然没好气：“你可以出去感受一下。”
“算了。”她往窗口看了一眼，“我到下雪了再出去。”
纪然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又脱掉身上的羽绒服：“你是在小组待的时间久了, 所以猛一出来有些不习惯了吗？”
“可能吧。”宋钉钉垂眸，如同文青上身：“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如果说她需要时时刻刻盯着监控忙到出不来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在小组九年一次都没有外出过确实有些不合理。
除了那次向弋说要散伙她才破天荒出去和他们吃了一顿饭以外，纪然从没有见她离开过一步。纪然是真的好奇，却也只能掺着几分玩笑说出来：“我看你一点也没有宅女的潜质。”
她笑：“你这话略有所指哦。”
“宅九年感觉怎么样？”
“刚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习惯了。”宋钉钉自嘲一笑：“你看我现在不是还保留着这就九年的习惯？”
纪然的心浮浮沉沉的，仿佛所有的疑问都荡漾在胸口，她一点也不想兜圈子：“所以，这九年为什么不出来？”
她从窗前回过身，带上自己的兔耳朵帽子：“想知道？”
“想。”纪然耸耸肩，“不过你要是不想说也就算了，我也不爱不强人所难。”
“我说我在坐牢你信吗？”
室内忽然一阵沉默，外面寒风凛冽，一层层的递进过来震着玻璃嗡嗡直响，纪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怔道：“什么？”
不知道这两个字哪里惹到她不顺心了。宋钉钉相当任性：“又忽然不想说了。”
纪然：“……”
“小组这几天怎么样？”宋钉钉扯起别的话题，“案子棘手吗？怎么感觉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你们结案，以前效率可不是这么低啊。”
纪然跟着拍马屁：“那不是因为你不在。”
“拉倒吧！”她啐了一口，本来还是嬉笑的脸瞬间也严肃起来，“真的很棘手？”
“嗯，有点吧，是个连环杀人犯，已经发生三起了，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继续作案。”纪然看着泡在水里的手，绿色的蔬菜将手淹没在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钉钉，你和向弋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她也没在意：“快十年了吧。”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宋钉钉没有回答，反而问她：“那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纪然将淘菜的水倒出去，然后仔仔细细把包菜叶子一片片的摘掉叠放进盘子：“我以前以为他正直坚定不受任何事的影响，可现在我有点动摇了。”
“哦？”她抬起头，把滑落的头发塞到耳后，“你为什么这么说？向弋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我……你怎么脑补的。是这次案子里有个死者他好像认识，而且……”纪然顿了顿，“他好像还不想让我知道参与进去。”
“你怀疑他徇私舞弊？”
“这个倒没有，我相信他的为人，我只是觉得他好像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天色暗了下来，宋钉钉没说话。她先是去开了灯，灯火下的眼眸弯弯，明亮如星：“傻姑娘，他这么做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是你的担忧不是问题，任何人都会被权利金钱腐蚀，但他不会。我不仅相信他，我相信我们组里的每个人，包括你。”
纪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我忽然觉得我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宋钉钉过去抚了抚她的脸，好像在安慰一只小猫：“不要想太多，你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了，怀疑也好，生气也罢，他有自己坚定方向，你也又自己坚持的信仰。如果两人挂念真的发生冲突了话，那大不了相互挥手各走各路。”
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容易说再见。
她正想继续说什么，忽然又听到外面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一起落近每个人的耳朵里。
又是隔壁男人在发酒疯。
这声音持续了一会，砸门的声音忽然转向了宋钉钉的屋子。她忍无可忍，扔下手里的调料站起来：“他/妈/的！他妈的！闹到我这里了！”
先前才说过他白天浪，晚上会消停，没想到不知悔改不说还得寸进尺来敲她的门了。
纪然慌忙拽住宋钉钉，“你上次不是说一个人还是要警觉些别出门吗？怎么一到自己就全忘光了。不要冲动，我报警，找警察来处理。”
她是真的生气，却又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
宋钉钉嘴上虽然这么说，表情也却掩饰不住内心厌烦。她显然没听话，更没想到之前自己对纪然说的话。咚咚的响声和隔壁女人哭喊的声音早就听烦了。
她过去直接打开门：“有完没完？”
男人身上的酒味臭气熏天，他踉踉跄跄步伐不稳，即便如此还是指着宋钉钉的鼻子骂骂咧咧：“贱婆娘，终于给老子开门了！”
“谁他妈认识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老娘是谁。”
男人嘿嘿一笑，仰头看了眼门牌号，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敲错门了妹妹！不过既然都出来了，这么没意思，和哥哥一起去喝几杯？”
纪然跳过去把她挡在身后：“警告你，这不是你家。要是想发酒疯回自己的家去。”
男人喝的神志不清，如今已一上头更是找不到东南西北：“老子爱去哪去哪，谁也管不着。要是给个面子去喝酒，哥哥我请客。不给面子，那我就一直敲。”
说着说着，差点又干呕起来。
宋钉钉冷冷瞥了一眼，“喝你大爷！”
估计隔壁女人害怕真出什么事，在男人神经叨叨乱彪脏话的时候终于舍得开门出现，“在自己家丢人就算了！别再别人家门口闹事！”
男人一看自己老婆从身后出来，一腔的怒气终于找到地方撒。他反身过去一把揪住女人头发：“还知道开门啊，啊？还知道开门？再不开门试试，下次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的事了！再这么贱我就弄死你！”
女人力气不够挣扎一番后还是被钳制在胳膊之下，因为低头的时间太长，脸被憋得通红，“我受够你了，赶紧杀了我！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纪然差点没有反应过来。眼看女人就要被他掐着脖子窒息昏厥，她上前掰开男人的手：“你发什么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的老婆？！”
眼前的人情绪正浓，不管三七二十一，谁敢上前就一起招呼。
他力气大的惊人，此刻完全不像是一个醉酒没有平衡的人，男人趁机推搡了纪然一把，又回头继续扇女人耳光。
楼道里乱糟糟一片，纪然过去制止，几个人的喧嚣声掩盖住了黑暗里呼啸的风声。宋钉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短刀，直接就抵在了男人脖子上：“住手！你他妈给我住手！”
空气里凉凉的，衬着突如其来的沉默更加寂静，她缓了口气，脸上表情异常平静：“想死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捅死你？”
眼看这刀一寸寸的贴近自己的喉咙，男人瞬间就怂了下去。
对面女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纪然过去扶住她，正准备报警，却瞥见上次给宋钉钉修水管的男生跑上来了，他看着年纪很小，像是还在上学的大学生。
孔迩眼神里透着一股道不清的情绪，神情异常冷静，仿佛这一场闹剧如同是过家家一般。他过去拿掉宋钉钉手里的刀，却将拿把刀反握在手里：
“冷静，钉钉。”
男人眼看自己脱离危险，连滚带爬跑进了自己家。女人脸上暗淡无光，她挣脱开纪然的手也跟着一起关门回家。
徒留下他们三个人安静的站在楼道里。
纪然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宋钉钉没有说话，她看着孔迩，伸出自己的手，“还给我。”
孔迩把拿把刀放进她的手心，或许想到那天他们两个人在她家里，她忽然抽出这把短刀开玩笑说：谁敢对她图谋不轨，她也绝对会让对方变成“送丁丁”。
“你一直带着这把刀防身？”他明知故问，却又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开场白去宽慰她。
其实说来，这话也是纪然想问的。她跟着向弋天天跑外面，对宋钉钉了解颇浅。直到最近种种异常，才让她心生疑虑起来。
宋钉钉没有回答孔迩，而是一个人沉默无声回了屋子里，纪然同他打了招呼，也随着宋钉钉的背影一同回去。
宋钉钉莫名其妙满屋子翻找瓜子，纪然看她情绪很反常，到底有些不放心：“钉钉，今天我和你睡啊。”
宋钉钉抓起一把瓜子开始嗑起来，“你回去，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觉。”
纪然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那你在焦虑什么？”
“我没焦虑啊。”
“你一焦虑就会嗑瓜子。”
宋钉钉身体一僵，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下来，头却没回：“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这样的？”
“从我见你的第一面。”
“我现在不是很想说为什么。”
纪然轻声轻语：“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
“纪然。”宋钉钉忽然开口，“还记得我刚说的吗？我相信小组里每一个人，所以我也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相信我一个人也行，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
她不敢再刺激她，只得点点头，“我相信你。”
纪然恍若看见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团浓雾，她以为走进就可以看清楚，却发现自己靠近的时候，别人也在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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