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 萧轻影发现自己回到了四岁。
小胳膊小腿, 圆滚滚的脸, 同样圆滚滚的身子, 穿着一身雪白绣着银色暗纹的小袍子,乍一看像一颗沾满了粉的糯米团子。
侍女姐姐笑眯眯地来抱他:“小少爷,您总算是起床了。”
“紫珮姐姐……”
乍然又见到了童年时候照顾自己的侍女, 萧轻影都呆了,心里涨涨的, 有点疼又有些酸。只痴痴地看着人家,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梦吗?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么安静。”紫珮笑吟吟地抱起小团子向屋外走去, 一边说,“平日里睡醒了, 早闹着要出去玩了。”
是了, 萧轻影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爹爹娘亲便不太让他老往外跑, 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偷偷溜出去。
爹爹!娘亲!
“紫珮姐姐, 爹娘呢?爹娘在哪里?!”
萧轻影反应实在是有些大,紫珮都吓了一跳,急忙说:“庄主和夫人在接待客人,是无相门的尊主来了,据说要定制两把剑呢。”
“无相门?”萧轻影抓着紫珮的袖子,忙道, “去看看。”
紫珮抱着萧轻影往庄主夫妇接待客人的茶室走去。远远的,萧轻影就看到还是壮年的萧铭锋,与温婉美丽的阮红梅。
夫妇二人言笑晏晏,正与一个老人说话饮茶,举止之间,看得出他们关系很不错,神情皆是轻松愉悦的。
那个老人一定就是无相门的老尊主,凌君濯的师父傅长川。
萧轻影看着年轻的爹爹与娘亲,渐渐地红了眼。说话间,阮红梅也看到了他,慈爱地冲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过去。
萧轻影近乎贪恋地遥望着父母亲,用力地挥了挥自己短短的小手,然后将眼泪擦去,对侍女说:“紫珮姐姐,走吧。”
见到了爹爹与娘亲,他便了了心中一桩夙愿。这个不知是梦境,还是异术的情形还能持续多久,萧轻影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做一件事。
紫珮将他抱回小院后便离开了,萧轻影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终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把小木剑。
梨黄色偏白,打磨得很光滑,最普通不过的小木剑。
萧轻影握着小木剑撒开了腿往那个地方跑。他知道,有一个人因为觉得无聊,正在那里看风景。
正值深秋,山庄里的花草树木都泛了黄,带着一股子凋零的哀伤意味来。
可是等萧轻影跑到后院时,澎湃的金色瞬间涨满了眼帘,璀璨又勃然。是一棵巨大葱茏的银杏树,那是与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的盛大的美丽,有着深秋最与众不同的盎然生机。
当然,更加美丽精绝的,是站在树下的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
少年抱着剑站在那里,山风吹起他如墨的长发,划过他精致的侧颜,异于常人的金瞳显得神秘又矜贵,犹如世间最负盛名的大师笔下的美人图。
萧轻影的心跳得很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他,靠近他这一生最渴望的绝色。
“啊哟……”
意料之中的,萧轻影的小短腿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手中的小木剑也意料之中地飞了出去。
画中的美人里活了过来,他皱了眉,拿着“凶器”冷冷地朝萧轻影投来一瞥。
真是好看呀!
美人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赏心悦目的,就连此时此刻这冷冷的一瞥,都让人移不开眼。
萧轻影趴在地上,看着美人,忽然福至心灵:反正自己现在只是个四岁的宝宝……
于是,萧轻影向他伸出手去:“凌……哥哥!抱~”
“凌哥哥?”
这是什么称呼,他居然认识自己?
凌君濯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眼前那个小矮子:平地都能摔一跤,这手脚得是多笨。
看他玉雪可爱,身上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莫非就是萧家那个身体不好的小儿子么?
凌君濯还在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东西,萧轻影却是趴不住了:凌君濯怎么回事,怎么就让自己这么一直趴在地上。
虽然心里明白,此时的凌君濯还不认识自己,定然不会给自己多少好脸色。记忆中,自己小时候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模样。
可萧轻影没来由的就是觉得有些委屈。仿佛是凌君濯对他消磨了热情,将要始乱终弃一般。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挂不住笑了。嘴一扁,眼睛就慢慢红了。
“大哥哥……”
一个养在金窝里没吃过苦的傻团子。
凌君濯是最不喜欢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的,在无相门里,同样岁数的小孩子,眼中早已没了天真。
为了活下去,他们早早收起了眼泪,拿起了武器。
可凌君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真的走了过去,把那个蠢笨的小矮子抱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他眼睛红红的模样,太丑了吧。
“这是你的东西?”
凌君濯把那把砸到自己头的小木剑递了过去。
“是,可别告诉我爹爹呀,他不让我总玩外跑,也不让我玩这些。”
萧轻影没有接过小木剑,反倒把小木剑往凌君濯手里又按了按,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大哥哥你拿着,你再多看两眼。”
凌君濯:“……”
他多看两眼这种玩具做什么?
可是萧轻影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炽热,凌君濯看着他那个模样,不知为什么,拒绝和嫌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
淡淡地应了一声,凌君濯终究是没有推开小矮子的手。
凌君濯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极为别扭地抱了一会儿后,就想把手里的小矮子放下。可是萧轻影察觉了他的意图后,登时收紧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一副绝不放手的架势。
凌君濯:“……”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穿红衣服?”萧轻影抓着凌君濯的黑衣,疑惑道。
凌君濯不是最爱穿红衣么?从他第一次在红袖招见到他的时候,一路上逃亡,但凡不需要太过伪装时,他总是一身耀眼的红衣。
红色这样艳丽张扬的颜色,一不小心就显得艳俗了。可是穿在凌君濯身上却是无比的契合,更衬出他绝色的美貌,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都不及他一般。
怎么他小时候不是穿红衣的吗?
萧轻影忽然有些记不清了。
凌君濯:“俗。”
萧轻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吗……”
萧轻影觉得,一本正经嫌弃红衣的凌君濯有些好笑,若是此时的他知道自己日后总是一副俗气的打扮,会如何想呢?
心里这样笑着凌君濯,说出口的话却仍是熨帖:“可是我觉得,大哥哥穿红衣一定特别好看。”
萧轻影小小的手掌捧起凌君濯的脸,认真极了:“比所有人都好看!”
十三岁的凌君濯还是个努力装大人的少年,冷不丁被个小家伙这样说,他嘴上没说什么,脸却悄悄的透出些许的红来。
心里忍不住想:要不会回无相门后,让侍女做一件红衣试一试呢?
一大一小,就这样站在银杏树下,看着满树灿烂,两颗心里都觉得十分的满足。
忽然之间,天地异变,眼前的人与景,都有些扭曲起来。
萧轻影明白,这怕就是这个异术,或是梦境要崩裂的预兆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跑到这里的目的来。
“大哥哥,我的名字,记住我的名字!”
凌君濯:“什么?”
萧轻影用力握着凌君濯的手指:“我叫萧鸿,也叫……萧轻影!”
“萧轻影……”
萧轻影只来得及听到凌君濯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天地就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四周是坚硬冰冷的触感,远处似乎还有烧杀的声音传来。
萧轻影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是哪里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深深植入心底的恐惧,再一次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萧轻影下意识地环抱着自己,只盼望着那些可怕的声音早一点停止。
不是梦吗?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
萧轻影只觉得犹如落入了冷水之中,浑身都是冷意。一颗心不断地向下沉,灭顶的水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生生要将他溺毙了!
他却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咬着手指,蹲在这黑黢黢的大水缸里,无声地哭泣。
倏然,一束阳光从头顶投了进来,有人揭开了水缸的盖子!
“小轻影,找到你了!”
熟悉的,带着一丝调笑意味的声音。萧轻影抬头一看,是凌君濯!
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如潮水般退去,凌君濯绝美的容颜比阳光更加耀眼。
凌君濯笑着,向萧轻影伸出了手:“小轻影,别怕,跟我走。”
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凌君濯特有的温度,没有任何印记,更不沾染一丝血迹。
萧轻影欣喜地抓住这只手,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生的浮木。
*** ***
“小轻影,你又做梦?”
凌君濯将不安稳的萧轻影唤醒,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萧轻影缓缓睁开双眼,梦中的记忆如潮水回溯,眼前的脸与梦中那个将他带出黑暗水缸的脸重合了。
他伸手轻轻抚上这张令他心动不已的脸,心中终于感觉到安稳与满足。
原来,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期待着,能够有一个人,将他从那个黑暗阴冷、充满了杀戮恐惧的水缸里拉出来。
当年是,如今亦是。
而凌君濯,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萧萧的心魔消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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