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所思(三)

    “请王爷休了我罢!”

    呼啸的北风一声声的撞着闭合的门窗, 直带了几分的冷瑟。

    那从罅隙里吹来的风不停的撕扯着跌落在地上的琉璃灯盏,见着整个书房光影晃晃。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赤红宝剑,剑带繁绣,白刃直指向了太叔卢的眉心。在这一架架立满了书卷的书房之中, 两人犹显绝决的对峙着立在一地散落的字卷之上。

    眼前的女子眼里俱是决绝之意。

    ……

    “王爷当真教我练剑?”她惊喜之外有些忐忑的问。

    “你有这分兴趣不是吗?”

    太叔卢负手背剑转身望向了她,“你有翱翔之心, 我自不殚赠你双翼。”

    望着眼前眉宇轩昂的男人许久,她抿了抿唇道,压下了心底一片的澎湃。

    却打趣的与他玩笑道, “王爷不怕教会了妾身之后, 有朝一日妾身拿着剑指向王爷?”

    ……

    “嗡——”剑音清啸,带了几分削骨的寒意。

    那剑尖直指向了他的眉心,贴上了他的面,透骨的寒气直逼上了全身。但纵是如此, 太叔卢却依旧是神色不见波澜的望着她, 一如每一个日夜里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一双眸是见深的眸, 如极尽的夜色,藏着太多太多的不为人所知。

    那一双眸只在她开口说完休了她之后, 见得更为的深沉了。

    “请王爷休了我!”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谈凝厉声的长喝道, 语字决绝了带了几分凄切, “王爷想要试探我,让皇上布下那一道圣旨来看我的反应,让王爷失望了, 谈凝不是一个有容人之量的女子,容不得王爷枕边有其它的女人!”

    握剑的手有些轻颤,太叔卢得她指着剑背触着书案,却是敛目之下颇为耐心的听着。

    “王爷想看我的态度,我这方便告诉王爷了——”

    谈凝脸色一片苍白的定定地望着他,厉声道,“是远自南黎的王室权贵女也好,是安荷敬献上来的舞姬也罢,任凭是何人,何般的样貌,何般的性情,是谁家的闺秀哪一国的高权,管她富贾低贱,管她温柔可人——在我这里,谁也不可以!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谁也不行!”

    太叔卢立在了书案前敛目听着,只听到了这里的时候抬眸望向了她,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谈凝握剑的手禁不住的发颤着,只是目色生冷的直视着他,道,“因为你是我的人,是只属于我的男人!是我容不得背叛容不得她人觊觎的夫君!”

    太叔卢的面上不辨情绪,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她。

    就这样对峙着。

    谈凝突然一沉手腕,以剑迫着他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太叔卢意外的没有任何的反抗与挣扎,任由着她拿剑指着自己,却是异常顺从的和着她的心意坐了下来。

    笔和纸呈一并被她挑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

    太叔卢望了一眼那一面空白的纸和滚过来停在案台上的那支沾了墨了狼毫,随即又抬眸望向她。

    “写啊!”见他丝毫没有动作,谈凝厉声道。

    “写什么?”太叔卢半敛下了眸子问道。

    谈凝举剑望着他,竟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装傻,“自然是休书!我今日这一番作为不论是七出之罪还是德淑妇道,可不是随便拎出来一条便足够让你休了我吗?!”

    太叔卢合眸之余又睁开了眸子望向她。

    “休了我!我本便就不是什么出身高门的权贵千金,也不是什么高尚温贤的良妻!”

    谈凝颤声间,手中的剑又逼近了他一分,明明是一脸决意的刚烈,只是语字之间却听着几分凄切的悲色,“休了我!去娶你的南黎郡主,去宠你的安荷舞姬!选个贤德有容人之量的卢王妃,只有这样才是皆大欢喜,才是家国和兴!”

    太叔卢坐在了椅子上睁着一双眸子望着她。

    “写啊!”

    “快写啊!”

    “你写啊!”

    “……”

    见她的情绪越发的有些失控,一直坐在椅子上缄默不语的太叔卢终于听她所说的话,直顺着她的意,伸手抚平了桌案上的那一纸白宣,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滚在一旁的狼毫。

    ……

    “若真的有这一天,我不会介怀你拿着剑指着我。”

    太叔卢背手负剑,只侧眸望向了她,“我并不怕你会伤了我,只要你有这个能力,你大可以这么做。”

    是西关的暮霭渐渐地从天空中沉入了地平线,见两人迎着烈烈的长风策马西阳,笑声直传向了远方。

    “你从来都不与我这般客套叫我王爷的。”男人低声。

    “……是,是吗……”

    谈凝窘迫之余有几些讪讪的问道,“那,那我是叫……”

    “你叫我阿卢。”

    “……”

    “……阿……阿……阿……阿卢……”

    濮阳城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她将一件自己亲手密密织就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为他系上了系带,得他轻轻一笑低头吻上了她的发鬓。

    “没,没有这样教的吧……”见他靠得太近,谈凝推搡着红了脸。

    “你下盘虚,腕力也轻,不抱着抓不稳。”

    “可是……”

    “不用担心。”

    一手托着她的太叔卢侧眸望了她一眼,“你就是再重上二十斤,我一只手也能抱得动你。”

    “……”

    盛雪的梅碗装缀了整个卢怀王府,等到凌雪的寒梅初开的时候,他与她一同的立在了梅廊下望着那一树树正开的梅,为她摘下了初冬的第一支红别在了鬓边。

    ……

    隐约的还有一些凌乱的碎片在脑海中飘浮着。

    在那一片混沌的世界里,像是找到了那一根线头一般,线头越抽越明朗,碎片越剥越清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那些被她遗忘了的,那些曾经许下的诺言呢喃的爱语。

    隐约的,有深夜里她守灯读书见他不惜万里披夜而回。

    有飞矢惊射而来,他与她一同坠下了万丈的山渊。

    有那一树晚开娇艳的桃花落英缤纷直在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

    有她抚琴唱着那一着《淇奥》。

    “……”

    混乱的思绪如团线一般乱作一片,只是徒得一片哀然自心中升起让她再难忍住眼泪,无来由的,很是莫名的,因为知道,那些过往全部都将成为过去。

    她将失去所有。

    她将失去他。

    忍一忍吧,就算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到最后也会离不开纳妾,也会离不开有新宠。只要她忍一忍,稍稍大肚一些,一切就都可以再继续下去。

    她还能继续做她的卢王妃,她也依是他的正妻,她也还是能在他心里占予一席之地的人。

    只要她忍一忍,忍一忍吧……

    可是……

    可是就是因为她爱上了他,就是因为她深切的爱着他,才会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连任何人都容不下,都接纳不了。

    谈凝心里清楚,即使这一次她忍了下来,但是到了日后她一次次看到他身边的新宠怕是会逼疯自己。

    所以,休弃她罢,放她离开罢。

    给她一点余地。

    给她一点颜面。

    让她体面的离开,让她有一点自尊的消失在之座濮阳城里。

    不要让她变成被嫉妒冲晕了头脑的疯子,也不要让她变成算计他人不折手段的魔鬼。

    “……”

    “好了。”正在谈凝出神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传来了平静的一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谈凝缓缓地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剑,只是一双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低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一纸休书,谈凝闭了闭目努力平复着心底的波涌,有些艰难的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不看一眼再走吗?”太叔卢搁下了手中的狼毫,抬眸说道。

    谈凝一怔,心里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等眼泪干了,手中的那一封休书上写得内容也便明朗了起来。

    没有一个字。

    只是画了一幅非常简单的画,简单的甚至像小孩子的涂鸦。

    两个小小的小人。

    你牵着我。

    我牵着你。

    就这样白头到老,就这样生死与共。

    “……”谈凝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这一纸休书,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想要听你说一句喜欢我可还真是难。”太叔卢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她。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察觉到他走了过来,谈凝愣愣地立在了那里抬头望向了他,却见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我只问你的态度与选择,你回答完了后不应该也问我一句吗?”

    “王爷……”

    太叔卢神色似有叹息的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指腹轻拭着她的眼泪,“只有你一个人,傻瓜。”

    谈凝得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只得抬着头望着他,却是在他一句话下瞬间的红了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是你让皇上下旨试探我的吗?”

    “本王像是行事会拐弯抹角的人吗?”太叔卢低目。

    “可是……可是圣旨已经下来了。”

    “那又如何?”

    “……”

    谈凝怔怔地抬头望着他,盈在眸子里的泪水直让眼前的男人变得有些朦胧模糊,便是连望的都有一些迷离的不真切。

    太叔卢望着眼前像小花猫一样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女子,只轻叹了一声,将她抱入了怀里,“别哭了。”

    是熟悉的怀抱。

    是熟悉的心跳声。

    就在耳边,一声一声的跳动着,那是她的港湾,也是她的家。

    “阿卢……”谈凝闭上了眼睛任眼泪流了下来,直就着他的衣襟擦了上去,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可是,可是要怎么办呢?君意不可违,眼下太缇国难正当,南黎不可不亲,那南黎的郡主既然喜欢你,这一切又怎么可以会善罢甘休!”

    “我与昭日说了,三日后启程前往境北。”太叔卢道。

    谈凝一惊,顾不上眼角还挂着的泪花猛得抬起了头望着他。

    “你随我一起去。”太叔卢低头望着她。

    那一双眼睛从初闻之后的惊骇渐渐地转成了惊愕,意外于他终于松了口答应带她一起前往境北。

    太叔卢抚上了她的脸颊,以指腹抿去了她眼角残尽的眼泪,低声道,“因为,我也舍不得与你分开。”

    “哗啦啦——”地上的琉璃盏内的残火在北风中跳动了起来。

    分不清是谁先动手解了谁的衣,也分不清是谁先吻了谁。

    只是在倒落下来的时候,太叔卢顾着怕磕到了她,便一手托着她躺在了地上那一地狼藉的字卷之上,白色的宣张,墨色的笔字,直交织着一片深浓的书香散漫开来。

    地上是烧得正热的地龙,让整个卢怀王的阁楼都暖如三春。

    谈凝坐在了他的身上压着他。

    长吻过后谈凝一双手正撑在一旁的字卷上,面色有几分羞郝的嗔望着他,却见他只是一手托着她不掉下去便再没有其它的动作了。

    他是雍容矜贵的,他亦是沉稳从容的。

    见她停了下来便抬起了眸子望了她一眼,道,“我并不介意你在上面继续下去。”

    只是那双见深地眸子里,藏了几分戏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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