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九章

    武装侦探社的众人发现,在经历过涩泽龙彦事件之后,他们年轻的少年社员身上发生了一些隐秘的变化。

    他好像突然挣脱了什么长久以来的桎梏,挺直了脊背,迈开了步伐,整个人散发出生机勃勃的光芒来,目视前方的时候,就仿佛奋力追逐着某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偶尔闪现过怀念而温柔的神色。他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坚强,一夜之间成长成了让人侧目的灼灼少年。

    然而,即使是太宰治也不甚清楚这次改变的诱因,在他的计划中,少年的心结需要用时间和阅历去慢慢解开,但人心永远是奇妙而无法完全勘破的东西,更何况,注视着少年那双破开迷惘的明亮眼睛,他也会打心底里露出欣慰的笑容。

    中岛敦也是如此。

    涩泽龙彦站在他身后,隐在黑暗中的青年以非常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前方,阳光下少年与少女说笑着从人流车马中走过,阴阳的分割线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嫉妒,还是该心疼,但当中岛敦回过头来,看见的只是他如常的表情。

    青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血,然后一脚把本来埋伏在小巷里打算伏击敦和泉镜花的杀手的尸体踹进下水道里。

    “龙彦先生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涩泽龙彦迟疑了一下。

    在他与尚且年幼的中岛敦分离之前,少年总是与安静跟随在旁边的和服少女如影随形,那是涩泽龙彦无法插足足以让他嫉妒到发狂的氛围,并肩行走的两人之间萦绕着无法斩断的羁绊,但是现在,中岛敦却特意赶来保护这个世界的——

    ——啊啊,这样啊,她也不在了吗。

    对当时的少年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也不为过的少女,她离开以后,敦君他,一定度过了非常孤独痛苦的时间吧,一旦想到这一点,涩泽龙彦就无法说服自己为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感到快意。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能醒来呢?为什么在敦君独自一人时没能陪伴在他身边呢?

    他摇了摇头,单膝跪地去亲吻青年染血的手掌。

    “我的天使,请像从前一样驱使我吧。”

    信徒的面孔温顺而虔诚,血液沾染在他苍白的唇边,自上而下看去就仿佛在阴影中开出了一朵诡谲艳丽的花。

    然而下一秒,中岛敦就一把抽回手,轻车熟路地把涩泽龙彦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毁了个一干二净。

    “龙彦先生,我记得我说过这样很不卫生的吧?”

    尖利的指甲缩短恢复成正常的长度,青年换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狠狠揪住了同居人的脸。

    “家里的摄像头我已经全部拆光了,你身上的这个,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和它一起自生自灭,嗯?”

    以为他多少会害羞并且做好了录像准备的涩泽龙彦:...嘤。

    天使长大了,不好骗了,脸红福利也没有了,生无可恋的收藏家先生只好老老实实交出微型摄像头,心痛地看着它在中岛敦的手里化为渣渣。

    “好了,龙彦先生,”中岛敦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好笑,“你现在的状态还不稳定,而且接下来我要去见异能特务科的人,快回异能力里去休息吧。”

    眼角的余光中少年少女并肩而行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中岛敦拉上兜帽,越过涩泽龙彦不情不愿消散的身影往更深处的黑暗里走去。

    ——今天是这个世界的镜花正式在武装侦探社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呢。

    为此,中岛敦想要给她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

    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先生不管是他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都是一副随时会过劳死的样子。

    “坂口先生,您还好吗?”

    眼下有着浓重乌青的青年甫一落座就端起面前的黑咖啡闷了一口,中岛敦看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晕过去的苍白脸色,不由得关心了一句。

    然后他收到了坂口安吾怨念的眼神。

    “您以为这都是谁的错啊?”可能真的加班加到有点神志不清了,向来冷静自持的公务员先生下意识地用抱怨的语气向中岛敦开口,“本来涩泽龙彦事件之后要处理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您还提出这种让人忙上加忙的要求——为此我整整加班了三个通宵!三个!”

    “唰”的一声,一份标注着加密的档案被没好气地推到中岛敦面前,坂口安吾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道:

    “虽然不知道您和种田长官说了什么,但是——这就是机密档案号【伊-75-81甲】的记录,有了这个就能大幅度减轻那个少女的罪行。依照约定,现在它是您的了。”

    “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那么,合作愉快。”

    中岛敦把文件小心地收进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

    在前几天与敦,芥川和镜花同行的晚上,他注意到了这个世界的镜花似乎并没有完全接受夜叉白雪的存在,由此,他推断出少女应该还不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所以特意联系异能特务科要来了这份机密文件——从始至终她都是被深爱着的,夜叉白雪是承载着爱意的结晶,无论如何,中岛敦想要让她明白这一点,毫无负担地与异能力一起生活下去。

    告别了坂口安吾之后,他向着武装侦探社走去,顺便拨通了太宰治的通讯。

    “太宰君,你现在在侦探社吗?”

    “在哦,怎么了敦君?”

    耳机里传来太宰治懒洋洋的压低的声音,背景音乐则是国木田独步“太宰你又翘班”的怒吼声,中岛敦简单说明了来意,希望太宰治能代他把文件转交给这个世界的镜花。

    “哎——敦君都没有送过我什么礼物,好偏心哦。”

    太宰治挤出几滴并不存在的眼泪,听见通讯那一段的人无奈地唤了一声“太宰君”并保证以后一定把礼物补上,这才微微勾起嘴角。

    “我可是知道的哦,敦君从安吾那里挣了一大笔钱对吧?如果不给我买最好的蟹肉罐头的话,哼哼——”

    “...太宰君,你真的二十二岁了吗?”中岛敦失笑。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与他朋友一样谈笑着的太宰君,比起记忆中永远包裹在深沉漆黑中的太宰先生,要生动鲜活得多。

    太宰先生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对中岛敦来说,仅仅是想象着现在通讯那头太宰君的表情,他就由衷地感觉到一种从死中蜕变而出的,来源于生的温暖和欣喜。

    ——请放心吧,太宰先生,我会保护好的,这个太宰君,所有人都能微笑着的世界,我会再次为之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大概会在十分钟以后到达武——”

    中岛敦忽的止住了声音。

    他停下脚步,虎的听力清晰地听见了刀刃划过空气的细微声响——从远处的黑暗中现身,出现在去往武装侦探社的必经之路上的,是手持锋锐刀剑的金色夜叉,和它身后一身邮递员打扮的,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

    尾崎红叶的眼神冰冷。

    她本来决定按计划打劫异能特务科的资料运输车,突然又得知坂口安吾单独将有关泉镜花的那一份资料取了出来——白色死神来到横滨以及其与异能特务科达成了合作的消息港口黑手党也是刚刚得知不久,虽然首领说过若无必要最好避免与他产生冲突,但是,那是她准备送给那个孩子的告别礼物。

    那个孩子终究是选择了与她截然相反的道路,那么尾崎红叶就希望她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希望她能彻底告别过去,在阳光下拥抱幸福。

    中岛敦这才想起来,在他的世界里镜花之所以第一次从港口黑手党叛逃,就是因为从红叶姐那里看到了父母死亡的真相——所以说,原来他和这个世界的红叶姐想到一块去了吗?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是很快猜出来人的太宰治开始幸灾乐祸。

    “你准备怎么办,敦君?如果打起来的话可能会暴露身份哦。”

    然而中岛敦现在并没有时间回答他,因为,在他俯身把文件连同手提箱一起放到地上,后退两步表示退让之后,从对面传来的杀意反而更浓了。

    “你,白色死神...”尾崎红叶的声音里像是淬着毒,“起雾的那天晚上你和镜花在一起对吧?”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芥川的报告里也一定会提到,中岛敦于是点了点头。

    “所以,今天上午解决掉那个杀手的也是你?这份资料也是你主动和异能特务科交易的?”

    尾崎红叶又问。

    是这样没错,中岛敦再次点头——然后在太宰治的笑声里他猛然醒悟过来,以尾崎红叶的家长角度看来,三更半夜和少女一起外出(虽然不是单独两个人),跟踪保护,还特意搜集和少女有关的情报,自己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好像...仿佛是个痴汉。

    中岛敦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那孩子父母的故人。”最终他只能这样解释,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没有再多言,中岛敦率先转身离去,“这份文件就麻烦尾崎女士交给泉小姐吧。”

    直到走出很远,尾崎红叶怀疑的目光还是如芒在背,而通讯的另一边,太宰治已经要笑晕过去了。

    “你的蟹肉罐头没有了,太宰君。”

    中岛敦面无表情,而且冷酷地挂断了通话,并且决定下次见面时给他带去更加物美价廉的青花鱼罐头。

    ——要多少有多少,他不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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