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手里,有着一颗唯一的、特殊的、拥有【可能性】的种子。
每一个像【祂】一样的存在,都会在诞生之初被赋予这样一颗种子,而【祂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这颗种子长成茂密的参天大树。
就算是自身消亡也好,也绝对要让它安然无恙地破开泥土,见到阳光——然而新生的种子实在是太脆弱了,在深不见底的,暗藏重重危险的地底,那细小的光芒随时都可能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
生长,是一条被荆棘与残骸环绕的漫漫长路。
为了保护珍贵的种子不遭到毁灭,【祂】想出了一个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无数颗相似又不同的种子,纷纷扬扬地撒进同一片泥土里。
不具有那种【可能性】的普通的种子,比特殊的那一颗要更脆弱,更荒芜,但是没有关系,就算是只有小小的一步也好,只要能探明前方可能存在的一点点危险,为唯一的那一颗种子开辟出可以安全生长的道路,那么,普通种子的消亡就是有意义的——【祂】这么想着,并且默默等待着。
在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时间中,无数的种子疯狂地向上生长,又在半路上一颗颗夭折,它们努力地长着,长着,将坏死的根茎与新生的芽勾连,在毁灭上创造新的希望,遗留的残骸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死亡的网,拼命向着充满光明的地面伸出手去。
近了——近了——终于有一天,跨越了那小小的一步,终于有一颗伤痕累累的种子,破开坚硬的泥土,看见了不曾见过的风景,明白了被阳光温暖的感觉。
安全的未来,生的希望,终于在那一刻开辟完成了。
在从诞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名为喜悦的感情里,【祂】温柔地抚摸了那颗疲惫的,耗尽了所有力量,本该就此安静消亡的种子——不,现在它是一颗小小的绿芽了——为了奖励它的勇敢和坚毅,赠予了它饱含爱意的礼物。
耗费了自己本源的力量,给予了它与那颗特殊的种子一样的,些许的【可能】——那即是被承认的,有资格存在的未来。
【谢谢你。】
种子,【祂】的种子,世界的种子,终于缓慢而蓬勃的,沿着无数死亡堆砌出来的坦荡道路,开始生长了。
【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希望你也能看见,枝叶茂密的那个未来。
...
中岛敦从深沉的睡梦里醒来,然后发现自己忘记了梦境的内容。
只隐约记得,似乎在漫长的悲伤和坎坷过后,得到了什么美好的希望,和温暖的祝福。
身体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几乎让他生出一股懈怠的慵懒,但是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的紧迫感又将他推离了床铺。中岛敦穿上自己标志性的黑衣,把脖子上的项圈和大半张脸埋进高高竖起的领口和蓬松的毛领中,只留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早上好,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了。
镜中的青年对他微微弯了弯眼睛。
离开房间后沿着螺旋向下的楼梯往下走,衔接地下室门口的是照映出五光十色光芒的龙彦之间,中岛敦推开异能力空间的门,在整齐陈列着红色结晶的绚丽穹顶下,涩泽龙彦正安静地沉睡在中央陈列柜的那颗结晶里,前几天非要显形跟着他出门的后果就是耗费了太多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确认过他的状态稳定之后,中岛敦关上了门。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所幸暂时解决了费奥多尔以后,死屋之鼠的余党就像无头苍蝇一样陷入混乱,给他的歼灭工作减轻了不少工作量,至于天人五衰的其他几位,不知道是隐藏得太好了还是根本没有来到横滨,总而言之,中岛敦目前还没有窥见他们的身影。
但是,由于不能暴露身份,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从前能够从港口黑手党的情报部门,或者武装侦探社的搭档处得到的详尽情报,现在也都化为泡影,即使有着太宰治的帮助,昨天他也依然功亏一篑,没有找到死屋之鼠唯一一个漏网之鱼的踪迹——那恰恰是他现在最为忌惮的异能力者。
不过,线索并没有中断。
推开走廊最深处的门,被改造成刑讯室的狭小房间里,正关押着他昨天的“收获”,中岛敦垂眸看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高瘦男人,伊万·冈察洛夫,费奥多尔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昨天就是他拼着重伤掩护普希金逃走了。
他举起手,露出刚刚特意从龙彦之间中取出的一颗异能力结晶。
涩泽龙彦的异能力,是能够使异能力者的异能力脱离其本身而固态化存在的能力,但是,他本人并没有驱使这些异能力结晶的“资格”,就如同他收藏家的名号一样,仅仅只能用以观赏而已——然而,基于中岛敦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的原理,在上一个世界涩泽龙彦死去时将整个龙彦之间【赠予】了他,不知怎么地,居然让他拥有了可以勉强驱使这些异能力的【权限】,代价是,被他使用过的异能力结晶会在能量耗尽后碎裂无法再复原,是以中岛敦一直将其当作自己的底牌——现在被他取下的,就是能强行读取搜索一个人记忆的结晶体,副作用是,被读取的人将会一定程度上的泯灭思维和神智,成为没有灵魂的疯子。
紫金色的眼睛中浮现出无机质的冷漠。
姑且不论是不是敌人,他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共噬】蔓延所带来的后果了。
结晶体发出耀眼的光芒,在那光芒的映照下,中岛敦听见心中的白虎开始躁动地咆哮——高呼着啊,嘶吼着啊——找到那个人,必须尽快找到他,否则的话...
【他所珍重之物,就会再次从他指尖逝去。】
曾经的中岛敦和泉镜花是恋人吗?
不,不是的,维系他们的并不是那样浅薄的东西——那时候无法反抗命运,沦落为杀人鬼的他们没有说爱的资格,更何况当时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只是相互支撑,相互依偎着,这样就足够了,在无边的黑暗里给予对方小小的温暖,相互珍惜,相互保护,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啊,曾经的中岛敦哪里还敢奢望更多呢?就连把情爱两个字放在少女身上他都觉得亵渎。
再后来?
再后来...为数不多的,短暂而绚烂的幸福时光过后,思考这个问题的前提条件,已经不成立了。
明明才刚刚开始幸福人生没有多久的少女,为了他能活下去,毅然决然地对自己举起了利刃。
在主人自杀死去,异能力已经无法再解除的情况下,放弃了自己生命的少女,就那样安静的,微笑着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花朵,在他的手心里凋零了。
第无数次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中岛敦已经能控制自己保持冷静,预感到了什么的伊万·冈察洛夫本能而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血红的光芒渐渐向自己袭来。
留存在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也许连青年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他所露出的神色,在那一瞬间,与伊万·冈察洛夫心中那一位神明平日里的表情,悄然重合了。
十分钟后,中岛敦走出刑讯室,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
漫长的响铃声过后,无人接通。
...
幽灵般的影子,安静地伫立在他床边,太宰治从昏迷中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的合作者似乎不太高兴,不,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看见这种近乎严肃的不满——所以说,更正一下,28岁的大人敦君现在,似乎非常生气。
“太宰君,”白色的死神幽幽开口,“你应该是知道那里埋伏着狙击手的吧?为什么不通知我一起去呢?”
感觉四周温度骤降的太宰治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个...敦君,”他干笑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是可控的,”中岛敦的声音依旧平静,“福泽社长和森首领现在各自被保护着,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正在胶着,但是没关系,那个病毒系异能力者所在的地方我已经知道了。”
“哎?不愧是敦君!真是可靠呢!”
略显夸张的夸奖并没有让青年露出一贯无奈的表情,漂亮的紫金色眼睛垂落下去了,太宰治看不清里面的神色,青年站在那里,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拘谨,又稚嫩的姿态,仿佛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的微微弯曲的脊背上——承担的并不是现在于此的他的重量。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敦君,”他试探性地,放轻了声音呼唤道,“敦君,抬起头来,看着我。”
顺应着声音,从缓缓抬起的那张面孔上显露出的,是因久远的回忆而重新被挖掘出的悲伤神色,还未完全褪去的余悸中混杂着太多复杂的东西,因为被长久地压抑,现在于是凶猛地将那颗心反噬了。
“我,明明承受了太宰先生的恩惠,却从来、从来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孤独和痛苦。”
从那个苍白的灵魂深处,发出了这样悲伤的声音。
“所以,我想要理解太宰君,我想要帮助太宰君,我想要太宰君能更加轻松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已经不再如从前一样弱小无力,太宰君却和太宰先生一样,宁愿自己一个人背负所有,也不愿意...呼唤我呢?”
——那紧抿着嘴唇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太宰治几乎是本能地避开那样的目光,在缓慢跳动的心脏声中感受到一瞬灼烧的痛楚。
“你真奇怪啊,敦君,”他轻飘飘地叹息一声,“明明已经知道了太宰治这个人是怎么样的存在,居然还想要理解他,改变他吗?固执地想要守护每一个人,守护整个世界什么的,明明知道是做不到的不是吗?”
“啊...我知道的。”
这样回答着,青年上前了一步。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论怎样努力也达不到的事情,无论怎样哭喊也不会回来的人——这样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但是,人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没有希望就无法生存,没有羁绊就会被虚无吞噬,一生都在拼命地抓住些什么,又执着,又傲慢,又美丽——这样的特质,不也正在你的身上闪闪发光吗?”
那并不是以他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动摇的灵魂,太宰治终于明白了这一点,那是黑云后的宇宙,亿万光年外的星星,当一缕光芒照耀到大地上的时候,也远不及它本身光辉的万分之一,它也许曾经经历陨石的碰撞,也许马上就要收缩崩塌,但从它自渺小的烟尘中凝聚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安静地燃烧着,燃烧着,将生命的光芒撒向无边的黑暗,然后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温柔地飘落在他的掌心里。
【星光真美啊,织田作。】
名为太宰治的男人,此刻,在突然降临的,让人安心的空茫中这样想着。
——这就是你所说的...【总会有好事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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