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一章

    “福泽社长失踪了?”

    接到来自病房的太宰治的通讯的时候,中岛敦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地面上洒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一截银色的断发,而另一头的太宰治则敏锐地听见了青年略微紊乱的呼吸声。

    “敦君,你受伤了吗?遇见什么人了?”

    “天人五衰的魔术师。”中岛敦拍了拍自己破破烂烂的斗篷,身上被空间割裂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飞速复原,不过几息之间,他的语气已然恢复平稳,“虽然被他逃走了,但是【虎】造成的伤口不会那么容易复原,太宰君可以放心布置接下来的计划了。”

    “酷——!”太宰治吹了声口哨,语气调笑,“是昨天那位小丑先生啊——呐呐!我说,敦君该不会是特意去给我报仇的吧?是吗是吗?”

    “不,事实上,是他主动找上我的。”中岛敦冷淡地打破了他的幻想,青年皱起眉头,遥遥望了一眼读取到的记忆中普希金所在的方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既然福泽社长失踪了,恐怕森首领也是如此,不能让死屋之鼠的计谋得逞,我马上赶去他们那边。”

    “以败者的死来阻止【自相残杀】...吗?但是,为了不让人打扰,社长和森先生一定会去一个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的。”

    在骤然响起的强烈风声中,太宰治听见青年一如既往冷静的,可靠的,让人安心的声音。

    “森先生...父亲他和我说过他的福泽社长的过去,如果这个世界也是如此,那么,此刻他们一定正不约而同地赶往那个地方。”

    “就如同昨天所约定的那样,请你安心养伤,稍微依赖一下我吧,太宰君。”

    ——要阻止那样的结果。

    中岛敦极速地在横滨的土地上奔跑着,双手双脚化为兽态,整个身形都快到化为了残影,他在一栋栋高楼的楼顶之间穿梭,狂风将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痛苦的取舍,更重要的是,青年明白,从一开始这场对决就是不平等的,为了港口黑手党不化为复仇的恶鬼,这个世界的森先生一定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但是,身为世界上最为契合的敌人也是朋友,一直相互敌对却又相互尊重的那两个人,现在其中一方却不得不以卑鄙的方法夺取另一方的生命——在这种屈辱的大义中苟活,那是对这个世界的森先生的侮辱。

    “安心安心,既然答应了敦君我就不会反悔的哟?而且,我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太宰治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放心吧敦君,这种时候,【那个人】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那个人?

    中岛敦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半个小时后他一个急刹车在地下黑街深处一栋废弃的医馆外停下,跳上一旁的树木,虎的视力让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馆内的景象,夕阳西下,不详的血色光芒在寂静中将布满灰尘的空旷大厅填满,在无声的肃杀氛围中,银发和服的武装侦探社首领正坐在大厅中,静静等候着另一位访客。

    黑发红眼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踏入医馆大门的时候,中岛敦脚下蓄力,已经做好了随时打断战斗的准备。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只猫。

    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厅里的,看似普通的三花猫,此刻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他的方向。

    ——!!!

    并非感觉到了危险,但是,在那一个瞬间,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确实都自发地紧绷了起来,提醒着目光所及之处的异常——就在这时候中岛敦终于想起来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的,也确实是最有可能和最有资格在此刻出现在这里阻止这场战斗的重量级人物,太宰治口中的那个人——

    夏目漱石,森鸥外和福泽谕吉的老师,三刻构想的创始人,传言是世界上最强的异能力者,在他的世界里,是个神出鬼没,偶尔来孤儿院蹭饭顺便催森先生结婚,并且每次蹭饭都会试图把他rua秃的,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据说异能力的名字就叫...【我是猫】。

    那一刻,中岛敦终于回忆起了被那种让人上瘾,根本无法抗拒的娴熟rua虎技巧支配的恐惧。

    无论如何,他现在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并且在看见底下两个人杀气腾腾地开打时仍然岿然不动地注视着场内的三花猫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中岛敦却发现情况好像又有些不对,明明森先生和福泽先生都已经各自负伤了,再继续下去就一定会有人倒下,但战场之外的三花猫却突然悠闲地舔了舔爪子,瞬间收回刚刚人性化的异常表现,一个转身灵巧地...直接跑了?!

    ——发生了什么?!

    中岛敦愣在原地,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是下方的情况显然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福泽谕吉的□□高高举起,电光火石间他分析出,重伤状态下的森鸥外绝对无法抵御这一击,连带着爱丽丝都会在那刀刃下四分五裂——不能再等下去了,下一个瞬间,青年的身影闪现般从茂密的枝丫间消失了。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玻璃碎片折射出的美丽光晕,本来应该帅气出场,正好接住双方攻击的中岛敦,看着瞬间变道一左一右架在自己喉咙上的□□和手术刀,再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慢悠悠地走回了大厅的三花猫,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啊,上当了。

    ...

    十分钟后,身残志坚的斗篷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中岛敦以一个乖巧到不能再乖巧的标准土下座姿势跪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垂着头面对双(三)堂会审的现状——不知道为什么,在森鸥外和福泽谕吉眼里那只很可能和夏目漱石有关的三花猫就好像不存在一样——省略了那些现在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在爆炸后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以后,他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夕阳的光芒洒落在一身黑衣的青年身上,将他挺直的脊背模糊出些许柔和的线条,细碎的阴影由发丝投落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神色温顺的脸,那温顺中又潜藏着坚毅的平静——无声彰显着此刻他之所以乖顺地受制于此,只是因为面前的是值得尊敬的长辈,而不是武力的胁迫,一眼看透那份傲骨的森鸥外眼中光芒闪现,他细细琢磨着青年刚刚的话语中所透露的内容,心念一动,身边金发蓝瞳的少女就气鼓鼓地跑到青年身前,双手叉腰,娇俏而大声地抱怨道:

    “好过分!明明是我和林太郎先找到敦的,但是敦却装作不认识我们!敦打伤我的那一下超级痛的,笨蛋笨蛋笨蛋!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道歉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敦的哦!绝对!”

    ——呜哇,果然生气了。

    从18岁到28岁都对身为异能力体的爱丽丝姐姐毫无办法的中岛敦,再次确认了即使现在温柔成熟偶尔毒舌的姐姐变成了活泼娇俏还带点傲娇的可爱少女,自己好像也依旧,对她毫无办法的这个事实。

    “抱歉,爱丽丝。”

    他伸出手去,自然而然地在少女柔软的金发上抚了抚,眉眼中浮现出些许宠溺的意味,虽然性格和姐姐不同,但少女现在的姿态无疑非常纯洁而惹人怜爱,特别是一脸受到委屈后控诉地望着他时,总让他回忆起孤儿院那些争吵“敦哥哥今天应该陪谁睡”未果而拉着他的衣角让他评理的孩子们。

    “爱丽丝非常可爱哦,我也很喜欢爱丽丝,但是对不起,那时候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伤害了你,真的非常抱歉。”

    人型异能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蓝色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无机质的冷光——她只是一个被设定了行为性格的程序而已,青年很明显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是,那双即使是她这样非人的存在也要感叹一声美丽的紫金色眼睛中,注视着自己的珍视目光却是赋予一个与他平等的【人】的,此刻触碰着她,传达着真挚歉意的手掌,不知道是不是裹挟了夕阳的热度,一瞬间的,居然让她感到脸上发烫。

    “哼、既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爱丽丝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好了!”

    掩饰性地退后一步,少女把头一扭,鲜红的裙摆哗啦一扬,轻飘飘地落回森鸥外身边,然而下一秒她又忍不住地去窥探已经转移视线规规矩矩地去回答福泽谕吉的问题了的青年的眼睛——燃烧着,燃烧着,在那余辉中燃烧着的,发着光的,究竟是什么呢?

    ——唔唔唔...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林太郎教出来的吗?!和太宰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会...这么耀眼啊...

    被闪到眼睛的异能力体在心里恼羞成怒地抱怨,于是同样的悸动就顺着主人与异能力之间的联系清晰地传递到森鸥外眼中,他深深地注视着青年,像是注视着一颗已经被打磨得完美的闪闪发光的钻石——然后,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深切的贪婪。

    ——真想要啊。

    因为都是【森鸥外】嘛,所以会被同样的东西吸引,会被同样的特质打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福泽谕吉警告地瞥了自己一脸危险想法的老对手一眼。

    “既然太宰知道你的存在,我就不过多追问了。”

    剑客“银狼”以狼一般锋锐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青年。

    “那么,你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两位都是我所敬重的前辈,横滨不能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中岛敦毫不犹豫地回答,“被这样卑劣的阴谋迫害而死去,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结局。”

    以明亮而又坚定的目光,青年终于抬起头来了。

    “请停止战斗吧,事情仍有回转的余地。”

    用无数磨难与试炼所堆积出来的从容,这样沉稳地阐述着。

    “如果没有人能做到的话,就由我去做到,如果不能给予我信任的话,大可以掌控我的性命——三分构想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不管是武装侦探社还是港口黑手党,仅凭那些老鼠是无法啃食殆尽的!堵上我的一切,我会再一次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说得好!”

    突然响起的第四人的声音让森鸥外和福泽谕吉俱都震惊地转过头去,不知何时出现的,衣着考究的老绅士正在高处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把手里的拐杖敲得笃笃的响。

    “什——”

    “夏目老师——!”

    两位首领顿时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而纷纷一个踉跄,中岛敦连忙一手一个把他们扶住,随后扑面而来的,就是让他倍感亲切的夏目漱石劈头盖脸的责骂——

    “坐下!坐下!你们两个,到现在了还叫人操心!看得还不如一个年轻人透彻!”

    【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归宿!老夫想要抱孙子孙女有错吗?!不准反驳,不包括敦!】

    ——啊,森先生现在的表情和父亲挨骂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围观了这场闹剧全程的夏目先生非常生气。

    “居然让一个孩子来帮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不觉得丢脸老夫觉得!”

    被点名的已经不是孩子了的中岛敦立刻安静如鸡,三人缩着头小鸡仔一样老老实实聆听教诲,如果现在还有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的其他人在的话,可能会被这个场景给吓到心脏骤停也说不定。

    “敦,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了!”

    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干脆利落地一锤定音。

    “你们两个,就如他所说,老夫所看中的你们的组织并不是那等鼠辈可以啃噬殆尽的,现在,马上一起向我证明这一点!”

    总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游移的白色死神先生,并不敢反驳,反正,既然夏目漱石出手了就一定没问题的,大概全横滨的异能力者都不会怀疑这一点吧。

    ——抱歉了,森先生,福泽先生。

    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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