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没有拨通太宰治的电话时,中岛敦并没有在意,毕竟对方极大概率还是翘班去看赛马了,在喧嚣的环境中忽视了响铃声也情有可原。
第二次,通讯即将在漫长的忙音中走到尽头时,卡着时间点被接通了。
一片寂静的声音中,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外,没有人说话。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中岛敦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对一旁的芥川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太宰君在哪。”
他听见自己这样冰冷地发问。
无人应答,遥远的风声落在耳中,像是一种恶意的玩弄。
——是我的错。
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生活□□逸了吗?居然因为这一点点时间的风平浪静就放下了警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他应该跟着太宰君一起去的,他怎么能下意识地认为敌人不会对太宰君出手呢?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思维了一样。
——这是,第二次了。
【明明、明明发过誓,这一次一定会——】
“什、太宰先生怎——!”
芥川脱口而出的质问在触及中岛敦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你见过野兽吗?
无法被社会伦理,法律道德,善恶良知所框定和束缚,撕开了所披掩着的人性的皮囊,咆哮着要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的,那种野兽的眼神。
——会被杀死。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温和神色,眨眼间被一种近乎失真的空白所覆盖,血的气息顺着凝固成实体的杀气流动,尖锐到连四周的建筑物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无需怀疑,“人”的存在已经被吞噬殆尽,从那个地方消失了,理智的弦不过苦苦维系,现在位于那里的,是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他动弹不得的,杀戮的兵器。
——十年的差距究竟是如何,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电话在中岛敦克制紧绷的手指中发出濒临支离破碎的声响,刺入脖颈的尖刺所带来的疼痛将意识堪堪阻拦在理智边缘,虎在灵魂深处发出刺耳的咆哮声,血液被愤怒驱使轰鸣着流转,裹挟着剧烈而疯狂的心跳——咚咚、咚咚——他再次,回到了被血色充盈的战场。
“我再问一次,”平静的声音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太宰君在哪里?”
一声模糊而嘶哑的轻笑。
“真是...不错的杀意。”
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带着毒蛇一样湿潮的亲昵,砂纸一般在耳廓粗粝地划过。
“【太宰君】——呵呵,真是亲近的称呼,你们是朋友吗?还是说,更加亲密的关系?”
“...这与你无关。”
忍耐渐渐达到极限,紧紧咬合的牙齿间发出细小的响声,中岛敦控制着呼吸,风一般的碎片走马灯般在眼神旋转,侵蚀了他的整个世界。
失去,失去,不断地失去,生命无法挽留地流逝,放眼望去是流淌的鲜血,怀抱着的是已经化为枯骨的尸体,什么都无法拯救,时至今日还是如此无力的他啊——多么的,让人痛恨啊。
【敦君,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哦。】
——啊啊,太宰、太宰先生...
我没能理解你,我没能救你,太宰君和你是不同的,我知道的,我只是...不能再失去了,我已经失去你了,我绝不能...再失去太宰君了...
“呵呵,与我...无关吗?”
横滨遥远的另一头,空旷的天台上,浑身笼罩在漆黑斗篷中,脸上带着防毒面具的身影喃喃了一句,随后低声笑了起来。
“那就来找我吧,”蛊惑的话语下暗潮涌动,“只要你找到我,我就把你的【太宰治】还给你。”
——来吧,来吧。
他发出一声含笑的,绵长的叹息。
“但是,与之相对的,你就要变成我的东西。”
——再一次的,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敦君】。
被挂断的手机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嘟嘟的忙音穿过天幕传递到中岛敦耳中,下一秒,细小的机械碎片纷纷扬扬地向下掉落,残骸滚落脚边,紫金色的眼睛中,拉长的尖利瞳孔缓慢地移向了芥川的方向。
“抱歉。”他轻声说,散发的杀意开始慢慢回收。“太宰君暂时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咳、咳咳!”压力如潮水般褪去,芥川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是谁、居然敢对太宰先生——咳咳咳!”
“我会救出太宰君的。”
中岛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但是,在深知对方如何可怕而狡诈的敌人面前,仅凭他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无法不恐惧失败,无法不恐惧失去,他曾经背负的生命已经太多了,如果再一次重蹈覆辙...
——想要见你。
原谅我的软弱吧,在从前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能做到,只要你支撑着我我就不会倒下,只要再见你一眼,哪怕是嘲笑我也可以,对我说一句好久不见也好——究竟要怎么样才能...
他捂住了眼睛,在近乎抽搐的,感到疼痛的心跳声中,唇边泄露出一丝苦笑。
——龙之介,我...想要见你啊。
“什——!”
芥川猛地后退一步。
就如同一个月以前一模一样的景象,在从青年胸口所骤然爆发出来的剧烈光芒中,银色的利刃瞬息从地底冲天而起,仿佛盛开了一朵冰冷又绚烂的花。
时间在中岛敦眼中变成了电影里被放慢拉长的慢镜头。
像是揭开帷幕般一点点显露的,印刻在灵魂深处的银色外套,黑色的衬衫,灰白条纹的长裤,泛白的发梢垂落下来,迟钝的感官在漫长的空茫过后感受到了熟悉的体温,缓慢地,他不敢置信地拉住了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神啊。
“敦。”
安静下来了。
血液也好,心跳也好,一切归于平和的寂静,残缺的部分被补全,仅仅是一声呼唤,就让他有一种近乎落泪的冲动。
“...龙之介?”
——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还是他失去理智看见了幻觉?
“我在。”
淡漠的面孔上浮现浅薄而真切的笑意,芥川龙之介在脚踏实地的那一刻手上发力,罗生门卷上还一脸怔愣的搭档的腰,一把把他拥进怀里。
“我在。”
对一旁神色复杂的芥川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轻柔地抚上中岛敦的脊背,感受到一种迟来的圆满。
——从失去这个人开始就被撕裂开来的心脏,又重新发出了属于人的跃动。
“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在下绝不放手。
...
“所有人,把头巾摘掉——”
绑架了政府官员的,小丑打扮的青年,以戏谑的笑容对周围头带头巾看不清面容的【天人五衰成员】如此说道。
不仅是已经达到门外的武装侦探社成员,还是埋伏在这座建筑周围的狙击手和武装部队,精神都瞬间紧绷。
“犯人要摘掉头巾了!”
“可以看清犯人的脸了!给我看清楚!”
然而下一秒,是切割装置先一步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血液飞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
“里面有人惨叫!”国木田独步一惊,“闯进——!”
银色的利刃,在那一瞬间斩断了声音。
“在下并不建议那么做,国木田先生。”
在接下来的一秒钟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国木田独步完全无法理解。
骤然转换的视角里,明明应该仍在门外还未突破入房间的他们,此刻却如同瞬间移动一般来到了房间里。
银色,铺天盖地的银色。
思维开始艰涩地运转,处理起倒映在视网膜上的景象所表示的含义。
看不出材质和形态的莫名眼熟之物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中穿出,密密麻麻地遮蔽了窗户,大门,墙壁,天花板,把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封闭的盒子——视线先是下意识地落向人质,入目的是被截断在地的切割装置和唯一毫发无损的人质手中被刺穿了的疑似通讯装置的物品——然后,将目光移向敌人的方向时,看见了完全无法理解,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景象。
一身黑衣的,有着和武装侦探社新人一模一样面孔的青年正面无表情地从敌人的胸口处拔出漆黑锋锐的指爪,巨大的撕裂和贯穿伤横亘在对方的身体上,旁边被染成血色的,斩断一地的银色物体正一边快速蠕动恢复着一边把昏迷的敌人紧紧束缚——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国木田独步几乎是直觉性地低头,然后,看见了自己正身穿绑匪的服装,旁边的谷崎润一郎手上,正拿着切割装置的按钮。
——混乱。
“请不要惊慌,侦探社的各位。”
就在这时,从青年处传来了温和而安抚的话语。
“你们并没有杀害这些人,这只是敌人的计划而已——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撤退。”
沉稳的口吻让人不自觉地视线投注到他身上,那微笑着的表情和有着微妙熟悉感的语气无法让人升起敌意,青年附身捡起国木田独步掉落在一边的手机,恰好这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
“国木田,快逃——!”江户川乱步焦急的呐喊声传出,“不乐本座的意思是——”
“乱步先生。”
青年自然而然地开口,随后江户川乱步的声音一下子消音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罕见地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是你啊。”
“是我,”青年笑了笑,“情况暂时解决了,大家都安全,但是没有办法兼顾您那一边,请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会去接您。”
——这种口吻。
国木田独步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来自于何处。
抢先他一步发问的是神色怔愣的泉镜花。
“敦...?”
中岛敦回以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是我,镜花。”
“虽然已经和大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之前并不想太早暴露身份,所以,请允许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吧。”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中岛敦,以及——”
“咳、武装侦探社,芥川龙之介。”
一脸不敢置信的敦跟着芥川龙之介从避难通道中走出。
一黑一白汇聚,两人并肩而立,异口同声道:
“来此助各位一臂之力。”
“真是的,没有时间给你们耍帅了!”电话那一头的江户川乱步发出不满的声音,“国木田!跟着他们走!”
“是,乱步先生——但是,还有最后。”
微笑着,中岛敦对泪流满面的少年张开了双臂。
“好久不见了,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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