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织敦番外(上)

    中岛敦目前为止十六年的人生可以算得上是波澜起伏了。

    在他这个年纪,普通的同龄人应该还处于无忧无虑的学院生涯,为恋爱和偏差值之类的烦恼吵吵闹闹,而他已经是港口黑手党中颇有名气的一员,平日走在总部的走廊里,遇见的人几乎没有不低头地叫他一声“中岛大人”的。

    ——谁能想到他十四岁以前的人生是在孤儿院暗无天日的最底层里艰难挣扎着度过的呢?

    直到被太宰治带出孤儿院,进入港口黑手党干起不见光的勾当,他猛然从身份低微的孤儿变成了黑暗的统治者之一,茫茫然地被身后的力道推着行走,遵从太宰治的命令不断制造杀戮,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两年,来到草长莺飞的十六岁。

    十六岁,与将他从心灵的泥淖中拯救的男人相遇了。

    从那时候开始,少年原本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亮起了温柔的光。

    ...

    从昏迷中醒来时,中岛敦首先感觉到的是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浓重的辛辣味。

    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在被他贯彻胸膛的同时向他发动了异能力的敌人恐惧而仇恨的眼睛,在那之后即使有着项圈的抑制也还无法很好控制异能的他就因为精神力的暴动昏了过去——但是,孩子们的喧嚣声,煮锅里的食材在火炉上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还有各种各样细小的声响都通过虎的听力汇入耳中,不用注视也能感受到的平凡而温馨的热烈,提醒着自己似乎并没有接到黑蜥蜴的接应的事实。

    身体上并没有不适,手脚也并未受到束缚,差不多也可以排除被敌人抓住了的可能,依旧假装着昏迷的中岛敦在确认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以后慢慢睁开了眼睛——所以,自己是被什么人捡回来了吗?

    暂且将“搞砸了任务会不会被太宰先生惩罚”的恐惧抛之脑后,现在首要的是马上赶回港口黑手党向太宰先生汇报——当时自己的身上应该有很多血吧...得好好对主人家道谢然后离开才行,少年强压下心底一瞬的本能性的向往这样想着,善良的普通人...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什么打扰或者牵连。

    好,现在先从床上起来吧——

    一边走神一边动作的后果就是,啪嗒一声摔到了地板上四脚朝天的中岛敦,现在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低矮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视野,正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的四肢,白色的毛发上遍布黑色的条纹,中岛敦呆在原地,近乎凝滞的思维缓慢地得出一个结果:自己好像因为未知的原因,变成了缩小版的老虎。

    “嗷、嗷呜?”

    试探性发出“有人吗”的话语,落在耳中却是一声奶声奶气听起来毫无威胁力的咆哮声。

    中岛敦连忙用手、哦不,现在是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面对未知的突发事件而且现在自己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情况下,难免有些慌张——他艰难地操控着身体翻了个身,的第一反应是得马上回港口黑手党让太宰先生帮自己解除异能,然后在好不容易爬上窗台之后,又对着高达三层的阳台陷入了沉默。

    怎么办,他开始焦急地在阳台上打转,如果没有人知道自己变成了老虎而异能力不消失的话,那么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被找到,但是要他从这里跳下去——太宰治深沉漆黑的眼睛在眼前一闪而过,中岛敦因为自己的想象而悚然一惊,最终还是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后腿咻地发力,少年紧闭上眼睛,感觉到下一秒身体瞬间腾空——

    “不可以。”

    然后被人用双手牢牢地抱了回来。

    紫金色的兽瞳惊愕地睁大,被举在半空的中岛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赤发男人,下巴上带着胡茬,沉静的表情和眼神,是丢在大街上大概率就找不出来的面孔,衣着打扮也是普通——但是,居然能在完全没有被他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究竟是因为气息太过无害还是对方并不是普通人,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暴露?身体一下子僵硬,中岛敦立刻停止挣扎,不敢轻举妄动。

    一人一兽在沉默中对视了良久。

    最终打破了僵持的是男人平淡而蕴含磁性的声音。

    “要吃咖喱吗?”

    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话而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中岛敦,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茫然。

    ——哎...?

    然后他就被男人揉了揉脑袋稳稳当当地抱进怀里,走下楼梯来到热闹的一楼大厅。

    “啊——!是猫猫!”

    “织田作!我想摸!”

    甫一进入客厅,中岛敦就立刻被五个神色兴奋的孩子给包围了,幼虎的视野里即使是孩童也犹如巨人,回忆起从前偷看见的孤儿院的其他孩子是怎么残忍地把一只小猫杀害的场景,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往男人的怀里靠去,与此同时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孩子们的称呼——织田作?是他的名字吗?好奇怪的名字。

    下一秒,宽大的手掌落下来,微微阻隔了孩子们靠得过近的脸,给中岛敦留出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这不是猫,是老虎。”

    男人依旧四平八稳地说。

    “老、老虎——!”

    然后出乎中岛敦意料的是,孩子们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了。

    “为什么会有老虎!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吗?”

    “织田作,它好小,会咬人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围绕在少年耳边,活泼又雀跃,并不让人讨厌,四个男孩,一个女孩,而且长得都和男人不像——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吧?少年默默地想着,但是依旧可以这么亲密,真好啊。

    “不会的,他很乖。”

    过了几秒才堪堪反应过来男人对自己的称号是【他】,中岛敦又是一僵,然后感觉到对方缓缓将目光移向了他。

    “我是织田作之助。”

    ——这是在...自我介绍?

    实在无法从男人身上感觉到恶意,倒不如说对方身上的气息一直让他觉得很舒服,中岛敦动了动爪子,对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打定了主意要快点离开这里,然后让黑蜥蜴查一查男人的底——

    “真是的,织田作你又用错人称了啦!而且小老虎又听不懂我们的话。”

    ——哎?

    原、原来不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吗?

    注视着男人在思索片刻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中岛敦再次陷入了混乱。

    ——为什么这种天然的性格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他却觉得一点也不违和啊?!

    就在他开始在“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份”的猜测两边摇摆不定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织田作之助抱着他走到玄关打开门,露出衣着考究的老绅士温和有礼的面孔和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黑蜥蜴成员。

    ——广津先生!

    中岛敦骤然抬起半个身体。

    “失礼了,”广津柳浪将目光投注到神色激动的小老虎身上,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您好,我是来替我家主人接回他的宠物的。”

    “...啊。”

    织田作之助的反应依旧是慢半拍。

    “他吗?”人称依旧是错的。

    再一次被举起来的中岛敦迎着黑蜥蜴成员灼热的视线放弃挣扎地捂住了脸。

    “是的,这是我家主人的爱宠,还请您归还于我们,我们必将送上丰厚的谢礼。”

    “不需要谢礼——你认识他们吗?”

    突然被提问的中岛敦生怕男人不同意归还自己致使黑蜥蜴采取强硬的手段吓到里面的孩子们,但是又不好表现出太过人性化的反应,只好僵硬地往广津柳浪那边扑腾了几下以示自己确实认识他们。

    “这样啊。”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揉了揉中岛敦的头,把他平放到广津柳浪的手中,说了句稍等,又转身进屋去了。

    孩子们很懂事地没有露面,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食盒出来了。

    “是咖喱,”他解释了一句,“你饿了吧,很好吃的。”

    中岛敦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虽然我确实饿了但是织田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老虎听得懂你的话而且能吃咖喱。

    黑蜥蜴的成员上前一步接过食盒,广津柳浪再次表示了感谢,一行人井然有序地告别离开,中岛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遥遥目送他们远去的男人,直至他缩成一个小小的赤红的点消失在拐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那座不大不小的房子,真像是一个...家啊。

    可惜,那是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回到黑手党并且请太宰治为他解除异能之后,一身黑衣的首领又用他无法理解的目光静静地注视了他很久,直到冷汗一层层打湿了中岛敦的脊背,青年才微微笑着,意味不明地挥手让他退下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办公室门外,太宰治将空茫的目光投向巨大落地窗外的天际,良久,像是感到无法承受的疲惫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绝对会被辣哭的吧,敦君。

    ...

    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首领直属的游击队队长,受人畏惧的十六岁少年,中岛敦,原本以为在经过孤儿院14年的经历以后,对食物毫不挑剔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接受的了。

    ——然后,在向太宰治汇报完任务情况并且回到办公室以后,他打开了从织田作之助那里得来的,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十分诱人的咖喱。

    少年尝试性地吃了一口。

    心、脏、骤、停。

    于是,继超萌的幼虎照片之后,队长大人被咖喱辣哭的泪颜照片又开始在黑蜥蜴成员中疯狂流传。

    ——安吾睡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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