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含真稍稍恢复之后, 他们将坤臧带去皇宫交差。
郦胥明已经醒了过来, 只是表情仍然十分呆滞, 对人说话的反应也很慢。
“四皇子这个情形,大概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季俞之叹了口气。
“你们呆在这里替他疗养。”江旻嘱咐道, “我跟含真先回去。”
“那我也回去……”在一旁的冉彦连忙应声。
“你留在这里,帮俞之。”江旻神色不动, “既然是他的徒弟,就该好好跟他学。”
“师尊, 没关系, 我不需要人帮, 让阿彦先回去也没事。”见冉彦有些失落,季俞之连忙替他辩解。
“师兄,让阿彦多陪陪你也好。”叶含真眨了眨眼,附和了一句。
“……好。”或许是没想到叶含真也会认同江旻的观点, 冉彦微微怔了怔, 随后对她笑了笑,“我去把小雪带过来。”
看他略显寂寞的背影,叶含真有些不忍。
最近, 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还有忙碌,的确是有些冷落冉彦了。
回山之后,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聊聊吧。
挥别了众人之后,叶含真跟江旻踏上了归途。
不过,这一次回去的路上, 跟往常有一点不同。
“师尊,您……会觉得挤么。”叶含真僵硬着身子。
“还好。”江旻的气息扑在耳后,带来微微的凉意。
“……”
可是她觉得好挤啊!
江旻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说要跟她一起乘小雪!还不让她下车!
虽然说他们也是一起泡寒渊潭的老交情了,往常也不太在乎这些。
但是自从那个梦之后,她总觉得两个人靠得这样近,十分不自在。
尤其,他还慢慢地将头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师尊,您,您怎么了……”叶含真十分僵硬。
“有些困了,让我靠一会儿。”江旻的声音很轻,也有些模糊。
“师尊您是昨夜没睡好吗?”
她在客栈房顶上吹了半个时辰的风,也没太睡好来着。
“嗯。”江旻微微动了动,将自己的头往她脖子的方向靠了靠,这样似乎能枕得更舒服。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叶含真十分心慌。
可是……她又不敢拒绝。
或者说……也有不想拒绝的成分在吧。
哪怕是驮着两个人,小雪依旧飞得很平稳。
不一会儿,江旻的呼吸便绵长了起来。
他的气息很浅,带着淡淡的凉意,一下又一下地扑在敏感的脖颈间。
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般,叶含真微微偏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江旻睡着的样子非常乖巧跟安静,让叶含真无端想起了变小之后的他。
真的是非常的可爱。
想着想着,叶含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只是因为这轻微的震动,江旻蓦然睁开眼睛。
漆黑静谧的眸中,满是细碎的星光,在这样的距离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每一根细长的睫毛,像是琴弦一样优雅地上下颤动。
实在是很漂亮。
“师尊……我吵醒你了?”叶含真小心地问。
“……”
江旻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随后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颈窝,继续闭上了眼睡了。
“呼……”
叶含真悄悄地舒了口气。
还好江旻在睡眠期间,都是迷迷糊糊的。
她不敢再乱动,只得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但脑子里全是江旻那张该死的脸,还有梦里的场景。
她……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叶含真活了两辈子,并不是不懂这些事情。
但是……
但是……
她很烦乱。
对于情绪上的控制,她向来都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只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调整,都无法完全将杂念给抹去。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江旻模糊的话语传了过来。
“含真……”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
“嗯?”叶含真小声地应下。
但是江旻没有接着说下去。
没想到,他也会有说梦话的时候。
叶含真失笑,正准备凝神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江旻又轻轻地念了一句。
“……我后悔了。”
夜渐渐深了,清香四溢的药庐里,依旧亮着暖黄的烛光。
青木衣衫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摇晃着杯内琥珀色的酒液,眼神淡漠,英挺的面容半隐没在黑暗之中。
仰头将那杯中醇酒饮尽之后,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桌上那只小小的,棕色的木瓶。
在暖黄的烛光下,那只小木瓶反射出温吞的暖意。
似乎想到了什么,寇临轻轻笑了一声。
“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来见我吗。”
“哪怕是入梦……都不愿意啊。”
水晶棺中的女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并不能回答她。
寇临的嘴角染上自嘲的笑意。
她继续给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半个时辰过去,小木桶内的酒液已经见底,然而寇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醉意。
“啊……”
“不够啊。”
寇临握着空空如也的酒杯,自言自语着。
“无论怎么喝,都喝不醉呢……”
“没意思。”
随手将那酒杯往地上一扔,便碎成了片片瓷渣,在烛光下散发着星辰一般的光泽。
“师姐,想见你……果然还是得靠它啊。”寇临慢慢儿地拿起了桌上那瓶小小的棕色木瓶。
那木瓶并不大,一只手就能完全包住。
寇临轻轻地摩挲着它,眼神逐渐迷离了起来。
“啊,师姐……怎么办呢。”
“要不要……跟恶鬼做交易呢。”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呵斥我的吧……”
“师姐,只要你说一句,我一定听你的话……”
“……”
“哈哈,哈哈哈,果然,师姐你已经放弃我了吧。”
“既然如此……”
“就让我们在地狱相逢吧。”
微醺间,寇临打开了那瓶小小的木瓶,往嘴里倒去。
然而右手背忽然被石块儿砸中,棕色的小木瓶猝然跌落,洒了一地漆黑诡异的粉末。
寇临并没有偏过头,只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江旻,我记得,你没有管闲事的爱好才对吧。”
虽然她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透着被打断的薄嗔。
江旻自门口缓缓地走了进来。
“要找死,自己出去换个地方。”
“不要脏了星河山。”
“啊,真无情啊,羽光君。”寇临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我为星河山做了这么多,想要埋骨在这里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可以吗。”
“不要忘了,当初我为什么答应你留在这里。”江旻面无表情,“打扰颜菱师姐那么多年,到现在,你还不肯给她安宁吗?”
“忘?怎么可能忘。”寇临站起身,慢慢地抚摸着水晶棺,眼神缱绻,“可惜,只有这里的风水,才能够护师姐无恙呢,若是离开了,便不能维持师姐的身体了……”
“由我来代替师姐,做她想做的事情……”
“可是,师姐她不原谅我。”
“我能够怎么办呢?这么多年了,她都不肯跟我说一句话,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既然她不愿意原谅我,那么,只有我去找她好了……”
江旻的脸上隐隐浮现出怒意。
“寇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忘了,师姐是因为什么才会离开你?”
“你想要继承她的遗愿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到如今,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
寇临的胸膛忽然沉沉地震动起来,发出越来越大的笑声。
“啊,是啊。”
“我天生,就是这样执迷不悟的人。”
“师姐她为什么会想要拯救我呢?”
“果然……像师姐这样温柔美好的模样,无论多少年,我都不能习惯呢……”
她一边说着,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眼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啊,原来如此。”
“难怪,你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照理说,你们现在应当还在郦国,不会这么快回来才对。”
药庐顶上猝然发出破碎的声音,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房顶坍塌处蔓延的长条状藤枝上跳下来,落在了江旻身前。
“小叶子,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寇临柔柔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将藤蔓收回来,“这样,可是有损你师尊的脸面呢。”
“……我也不想的。”叶含真叹了口气。
“寇神医……还请把你身上的器虫药粉,都交出来。”
“小叶子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寇临面带无辜。
“寇临,木系天灵根,同时对药材的敏感度天赋异禀,自小便喜爱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后被静徽师祖看上,收入无极宗。”
叶含真娓娓道来。
“年纪渐长,治病的药材已经逐渐不能满足你的研究欲望,挤掉颜菱师伯,成为百花谷首座之后,更是逐渐开始沉迷制毒。”
“再往后,甚至发生了拿普通人试药的事情。”
“但事情隐秘,知道内幕的人寥寥无几。”
说道这里,叶含真顿了顿。
“继位后第二年,不知道其中内情如何,你匆匆将首座之位传于柳师伯,悄然离开了百花谷。”
“而同一年,颜菱师伯在星河山病逝,你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为了星河山的药师。”
寇临只是淡淡地听着她的叙述,没有说话。
“寇神医。”叶含真深吸一口气,双手逐渐攥紧,“我不知道你对颜菱师伯是什么样的感情……”
“既然,你当初放弃了拥有的一切,选择了低调隐居在星河山,模仿着颜菱师伯的习惯,甚至……伪装着自己的性别,只为与师伯更接近。”
“便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放纵自己。”
“颜菱师伯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如今的模样。”
听着叶含真的话,寇临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她,不,应该是说他,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没错,模仿她的一切,只是因为我想替她活着……”
寇临的身形,开始慢慢地长高了一些,脸也逐渐的变得更为男性化。
“可是,小叶子,人是会变的。”
“食物放久了,就会腐坏……”
“等待的时间长了,就会厌倦。”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寇临俊朗却带着些阴沉的侧脸,此刻,他的表情里,带着微妙的兴奋意味。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瓶新的小木瓶。
“而现在,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扮演游戏。”
水晶棺前身着青木长裙的男人,与棺内同样衣着的女子,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果然……”
“只有它们,才会永远都不离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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