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见状立刻后退一步, 但却仍旧慢了一拍,黑影转瞬就到了他面前。
然而还未触及,就被一旁的裴孽一把抓住,狠狠掼在了地上。
无尘一个不稳跌坐在地,挂在脖间的那颗佛珠突然飞出向那黑影袭去, 却被他匆匆一把抓住。
——被裴孽抓着脖子按在地上的那个黑影,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
身量还没到无尘胸膛, 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此时正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像是一个被猎人抓住的鹌鹑。
但是眼前这位显然不是活人,即便外貌是小孩子的样子, 实际上指不定活了多少年了。
思及此,裴孽眼睛一眯, 手下使劲儿, 厉声道:“你是谁?说!”
然后那小孩哭了。
裴孽好像有点尴尬, 他一回头, 恰好看到转过头来的无尘——雪白的布条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神色,但是面上分明有一丝探究。
裴孽漆黑的眼珠子一下子定住了,然后缓缓的动了动, 挪过去看看地上呜咽的小孩, 转过去看看无尘的脸色, 突然嘴角向下一瞥,双眸便影影绰绰漫上一片水雾。
“师父,你没事吧?”
他膝行上前, 一只手拽住无尘的衣摆,然后摸了摸他的腰,又摸了摸他的背,即将摸到眼睛的时候,被无尘一把抓住了手。
“无碍。”
无尘低声道,柔和了神色。
裴孽反手抓住无尘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满脸的惊慌,眼睛大睁着,好似一眨就能掉下泪来,倒是背在身后的掐小孩的那只手半点不见松。
“太好了,师父,我刚刚差点被吓死了。”
他在无尘不适的动了动后便顺从的放开了手,转头对着地上白着一张脸的小孩审视的皱起了眉头,神色却不像之前那么狠厉了,倒不如说有种强装出来的和蔼,像是头狼收起獠牙对人微笑,看一眼就脊背发凉。
“你是谁?刚刚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要杀就杀要剐便剐!哪那么多废话!”
小孩更害怕了,他眼睛一眨滚出两颗泪来,最后一句是撕心裂肺嚎出来的,颇有种英雄就义的感觉。
裴孽看了纳闷,另外手一直抓着有点酸,就松了手,然后召出藤蔓将鬼绑了个严实。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我?”
无尘在他身前坐下,许是因为他看上去比较好说话,所以即便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小孩看了他一眼后,仍旧抽抽噎噎的解释了个大概。
说到底这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小孩子叫沈陶然,是一个住在破庙附近的孤魂野鬼,之前见到无尘和裴孽过来,误以为是来抓他的和尚,于是躲到了牌匾下面,之后又因为牌匾被掀开,迫不得已下了先手。
他料定自己会被捉,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人摔在地上,摔他的人还这么凶。
沈陶然吸了吸鼻子,挪动身躯往无尘背后躲去。
无尘由着他躲,微微一笑,然后却是不着痕迹的侧过身同他拉开了距离,问道:“你为何要到这个破庙来。”
之前无尘长期住在破庙里,可以保证从未见过孤魂野鬼。
那么这孩子应当就是他住到柳书亭家的这一月进来的。
“我……”
沈陶然支支吾吾的,他揉搓着衣角,磕磕巴巴道:“我……我想要躲人。”
“何人?”
“唔……和尚。”
“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他东西。”
沈陶然不安的绞着手指,他涨红了脸,似乎想要着急的辩解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呐呐的低下了头。
“我是有原因的,我……我只是想让我的母亲看见我。”
他的眉眼黯淡下来。
沈陶然是刚死的孩子,十二年来缠绵病塌,半个月前身体刚刚有所好转,却在七天前病情急转直下,最后一命呜呼。
本已怀胎八月的母亲骤然听此噩耗,日日以泪洗面,险些流产。
沈陶然说了无数安慰的话,讲了无数笑话,但没人听得到。
最后他只能无措的垂下手臂,低垂着眉眼,一下一下,温柔又悲伤的拍着母亲的背脊。
“后来我听说……在南镇有个和尚,他身上有块玉佩,只要普通人佩戴上了就可以看到鬼,所以我就……但是被发现了。”
无尘闻言没有说话,半晌他突然笑了笑。
这是沈陶然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笑容,但是这笑容却并非全然带着笑意。
“能看见鬼并非什么好的事情,更何况……你所说的这个玉佩多半是假的。”
“什么?”
沈陶然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到鬼魂,有些修士自身道行不到家,只能感受到厉鬼却看不到,为了多得些除鬼的活计,便经常谎称自己有方法能看到鬼。”
“所以其实你也没必要躲着,那个和尚大概率找不到你。”
“那……那你们有办法吗?”
沈陶然沉消沉了一会儿后,突然抬头,满是期冀的问道。
——他直觉这两人不简单。
“很抱歉,没有。”
无尘起身,摇了摇头。
裴孽跟在他身后离去,在走出一段路后,回眸看了沈陶然一眼,那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却也不带什么恶意,像是在看一株草一棵树,接着他打了个响指。
缠绕在沈陶然身上的藤蔓便瞬间解了开来。
然而当他回神看去的时候,那两人早已消失在密林深处了。
无尘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他本就不是什么热络的人,也称不上多热心。
帮施怜是因为秘密被发现了,插手韩瑛的事是为了当年的情谊。
除此之外,如非必要无尘并不会主动惹事上身,更何况他并非全能。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除了眼睛怪异一点意以外,便一无是处的普通人罢了。
从庙里回来后,无尘拜托柳书亭去打听了一下柳陶然的父母,得知那不过八个月的孩子在三天前被生了下来。
早产儿,一个女孩。
倒是给这个家庭刚刚失去长子的家庭带来了一丝慰藉。
于是无尘花钱的借口又多了一个,那四百九十九两的黄金终于在他这半个月不懈努力的消费之下,下去了三分之一。
白日里,往来的商船,如织的游人,那挂着红牌子里的温言软语,各地一片繁华之景。
但是与此同时,夜幕降临之际,一个消息如一阵风般,悄无声息的在游魂之间流传开来。
裴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夜晚,他离开躯壳来到了院子中的一棵樟树旁,曾景明从地下的银窖里钻了出来。
他奉了裴孽的命令一路跟踪岑百悦,往三才县而去,
却在将要到达的时候,跟丢了。
“你说什么?跟丢了?”
裴孽有些不可置信。
曾景明虽然是个守银窖的银伥,但是实打实做了四百年的鬼,虽然不及那些吞吃生魂的厉鬼凶猛,但是这四百年来积攒下来的修为平日保命不成问题,隐匿身形跟个人也不成问题。
没道理连目的地还没到就跟丢了啊。
曾景明似乎也觉得有点难堪,他抿着嘴,话语明显变少。
“我不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一片竹林里面,出了竹林就可以到达三才县,我怕被他们发现便离的远了一点,只是转弯时两人的身形被竹林遮了那么一瞬,等我再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我怕前方有诈,只是在外围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件事。”
见裴孽皱着眉久久不回话,曾景明顿了顿,神色严肃道:“我听沿路的游魂说……“
“武陵江以北六百里的一个小村庄,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如同睡着了般,死者的灵魂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就像是……有人将灵魂硬生生扯出来一般。”
哗啦啦!
一刹那,裴孽身下的樟树在一瞬间开始疯长,粗壮的根茎撬开地面,枝叶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坐在枝干上的身躯骤然拔高,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神色看不分明,唯有凝重的声音响起,如同涌动着暗流的平静海面。
“可有凶手的消息?”
“我去问了一圈周遭的亡魂,他们说……那一夜没有见到外人,只见到了一只奇怪的猫。”
“猫?”
樟树渐渐停止了生长,又缓缓变小,无数的落叶扑簌簌落下。
裴孽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心隆起了一个疙瘩。
“对……”
曾景明吞了口口水,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一下子便的极为难看。
“这种事情,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一百年前……不,五百年前,厉鬼刚刚爆发的时候,几乎每隔一个月,就会有村庄被成群的厉鬼侵入扯走魂魄,那些失去魂魄的人……就是像睡着了一样,但是……如今这种情况,应当将近有三百年没有出现了。”
“这么大的事三门的人应当知道吧?”
“知道,”曾景明点了点头,“当地的县令已经请人去通知了,不过……事发之后,倒是有当地神庙里的神仆找到县令,主动提出要抓做下此等恶事的厉鬼。”
裴孽闻言眉毛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眼中难得出现一丝嘲讽。
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解下了头上的金冠,束好的头发散了开来。
下一刻,一缕黑发突然齐齐断裂,直直坠了下去,曾景明见状匆忙伸手接住,却见那缕头发在碰到自己掌心的那一刻,突然化为了五片槐树叶。
那叶子通体翠绿,在月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
“把其中四片吃了,剩下一片放在心口,然后去三才县,找岑百悦,方便的话……帮帮他。”
裴孽点了点掌下的枝干,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靠砍怪升级
曾景明纯靠挂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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