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到底是没有采用“翻墙”这个方法, 选择当一个文明人。
但是他想出来的办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沈陶然亲眼看着沈氏拒绝莫子谦的提议后,眼中的忐忑消散了不少。
“娘。”
他软乎乎的叫了声,蹦跳着往隔壁房间一探头,面带祈求到:“我想去看弟弟。”
沈氏一愣,立刻说道:“你别去了。”
随后她便柔下了神色。
“你一去他就哭, 过几天再去看吧。”
“哦……”
沈陶然低头看着脚尖,又恋恋不舍的探头去看房间中的小孩子, 但是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摇篮。
或许是小孩子比较敏感的原因。
沈陶然觉得他隐约能看见自己的存在, 一走进婴儿便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当时沈陶然被吓了一跳, 连连后退几步,最后只能站在一边远远的看着。
就在这时, 又响起了敲门声。
沈陶然见状上前几步,沈氏无奈的拦住了他, “陶然你也不用一直跟在我身边, 你不是喜欢看书吗, 早些时候……你身体不好, 看不了几页,现在难得可以行动自如。”
沈陶然眨眨眼,温顺的站在原地, 他侧头看着不远处桌上放着的书, 伸手拂过, 却直直的从话本中穿了过去。
——他如今已经是鬼了,自然碰不到实物。
一阵风吹过,泛黄的纸张哗啦啦的翻开, 停留在了一则寓言上。
好了,现在能看了。
沈陶然站在一边,等着下一阵风。
“施主,贫僧观您近日印堂发黑……阴气缭绕,家中……怕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无尘瘫着一张脸,磕磕巴巴的说道,合十行礼的手掌用力到近乎指尖发白。
说来两人的方法及其简单粗暴,裴孽实际上只是想看看沈陶然身上的那只镯子,便让无尘出面吸引沈氏的注意力,自己则趁沈陶然不备将他制住。
不过让无尘松了口气的是,沈陶然并没有同沈氏一同出来,这就说明裴孽那方可能进行的相当顺利。
但是……
现在还是很尴尬。
无尘觉得自己的耳朵要冒烟了,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要被赶出去了。
沈氏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几乎要在无尘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师父还是莫要管人家事的好。”
沈氏面色不愉,她沉默了很久,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随后便在无尘面前关上了门。
诶?
无尘吃了一个闭门羹,心中却没有不悦,而是被另一件事引去了心神。
她……没有反驳刚刚的话。
房间内。
沈陶然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死死的压制在椅子上。
面前的藤蔓交织成一张大网,裴孽懒洋洋的倚靠在藤蔓上,一双眼睛如同浓的化不开的墨。
他走上前去,在沈陶然愤恨的眼神中,撩开了他的袖子。
昨夜沈陶然已经知道裴孽盯上了那只手镯,对他的行动早有预料,所以能不要命的死死护住。
这点裴孽倒还是挺欣赏他的。
但是他再有决心也只是个刚死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小鬼,在裴孽的骤然发难下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如今还是白天,沈陶然能移动的距离,不过是那一小块阴影罢了。
裴孽翻完左袖,翻右袖,期间一挥手让藤蔓轻轻的捂住了沈陶然的嘴。
他对所有亡魂一视同仁,一点没有在欺负一个小孩子的自觉。
但是他什么都没翻到。
裴孽扯了扯嘴角,淡定的说了一句:“左袖没有,右袖也没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都喜欢把东西藏在同一个地方。”
沈陶然闻言瞳孔一缩,飞快的瞥了眼右脚。
于是下一刻,一根藤蔓飞速爬了过来,脱下短靴,扒下袜子。
因为生病而隐隐发青的脚踝上,赫然悬着一只银镯!
沈陶然立刻挣扎起来,但是很快,他挣扎减弱,无力的低垂着脑袋,两行泪自脸颊滑下,他颤抖着,发出小声的呜咽。
碧绿的藤蔓蜿蜒着爬上他的脸颊,轻柔的擦去他的泪水,然后“噗”的一声,在顶端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小小的花,讨好似的摇了摇。
裴孽蹲下身,拿起了那只银镯。
那只银镯虽然同沈氏带的是一对,但是远比另一只要精致,而且成色极好,被阳光一照亮的晃眼,光亮的像是一面镜子。
上面刻着很多细致的纹路,几座小山零星点缀,主体是一条绵延的藤蔓,上面刻着几朵花,花形似蔷薇,花叶似昙花,花蕊圆如珍珠。
——是黄粱花。
裴孽摩挲银镯的拇指停了,瞳孔微微收缩。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地底酆都的东西。
“你告诉我,给你这东西的人到底是谁!你仔细回忆回忆,你仔细回忆回忆那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征?”
裴孽说的又快又急,几乎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冷静。
沈陶然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咬着下唇一扭头,几滴泪珠因他的动作挥了出来,打在裴孽脸上。
裴孽一怔,原本紧缚着沈陶然的藤蔓缓缓松开,那朵粉色的花朵自藤蔓上掉了下来,在空中悠悠的荡着,落在了沈陶然发间。
沈陶然抬手拂下了那朵花,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那人在骗你。”
裴孽在地上盘腿坐下。
“这东西根本就不会因为什么被人看了而丧失作用。”
缩成一团的沈陶然动了动,瓮声瓮气道:“你骗人。”
裴孽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拾起那朵花把玩着,另一只手搭着银镯点了点。
“这东西你拿着没好处,沈陶然,你最好把它给我。”
沈陶然双手死死捂住镯子,咬着下唇颤抖着,一言不发。
“你已经死了。”
裴孽听起来有点无奈。
“我知道,可是……我只是想见见我娘。”
“你已经死了,”裴孽重复了一遍,“一个死者强行打破生死之间的隔阂……与其说是我在行威逼利诱之事,倒不如是你在逆天而行。”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镯子。”
“……而是一对镣铐。”
地府关押厉鬼无数,这对镯子本就是鬼卒用来监视厉鬼之物,母镯戴在鬼卒手上,子镯戴在厉鬼手上,且一旦带上,唯有鬼卒才能将其摘下。
厉鬼只要带着这个镯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捉住。
但是沈陶然并非厉鬼,沈氏也只是个凡人,而且他们并不会用这对镯子,所以最后到了二者身上,所起的作用也无非是让沈氏看到死去的沈陶然罢了。
这对镣铐自然也不会因为被看到而失去作用。
给沈陶然镯子的那个人,所作这一切也只是想掩藏镯子的样子。
他不能让镯子被人看见。
因为他知道有人能认出这对镣铐。
这对来自地府的镣铐。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沈氏回来了。
裴孽飞速起身,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你告诉我,给你这东西的人到底有什么特点?”
“我……我……”
许是裴孽的态度太过笃定,又或许是感受到裴孽的动作虽然堪称粗暴,但是并没有想要害他的心思。
沈陶然结结巴巴的开口了。
但是经过刚才一系列的事情,他此时的脑子一片混乱。
“痔……”
他说道,脑海中有景象一闪而过。
“痔,那个人的右手手腕正中……有一颗痣。”
话音刚落,沈氏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
藤蔓骤然回缩带起的风吹开了半合着的窗户。
漆黑的衣袖鼓动。
当沈氏回过头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沈陶然的身影。
“陶然!你怎么了?”
见沈陶然面色惨白,脸颊犹带着泪痕,沈氏立刻急急上前。
沈陶然被这一叫给弄的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看沈氏,又低头看看右脚脚腕上的银镯,眸光怔怔。
真的……还看得到。
“陶然?”
沈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陶然闭上眼睛,神情晦涩,他跌跌撞撞的起身,扯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哑着嗓子道:“娘,我没事。”
“你先去看看弟弟吧,再过一会儿,他就该饿了。”
沈陶然转到桌子前,一低头,才发现桌上摊开的那本书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朵粉红色的花。
沈陶然拾起花。
被花遮住的字迹显现出来。
那是之前被风翻到的那则寓言。
——叶公好龙。
隔壁的邻居又来闹了。
沈氏急匆匆走过来,朝沈陶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陶然手一颤,手上的花重新掉到了书上。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捡,被风一吹,便又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