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好似多米诺骨牌,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衙役被撞倒的撞倒,去扶人的扶人,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曾景明趁乱逃了出去,继续自己的犯法大业。
被人从街头追到巷尾。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他索性露出自己厉鬼的模样, 化为一缕烟雾,在镇子上空荡了一圈, 然后从打开的窗户中跑到人家家里, 扫落桌上的杯碟碗筷, 弄哭熟睡的婴儿,指着如花似玉的姑娘说她丑……
身后的人又追了上来, 有部分似乎强制被纠错回去睡觉,但是除去那部分, 剩下的人也不少。
曾景明匆忙离开, 挨个捣乱。
就在他打算将不知哪户人家的厨房弄出个大洞时。
午夜到了。
在这一刻这一秒, 新的一天开始了。
愤怒的人群一脚踹开大门, 无数的刀剑、斧头、锅碗瓢盆齐齐向曾景明砸去。
然后,齐齐静止。
下一刻。
好似一张画,一张布一般。
眼前的景象出现了织物般的褶皱。
这些褶皱越来越多, 当堆积在一处后, 突然破开了一道缝。
如同有人扯走盖着的布料一般, 眼前的景象自那条缝伊始被逐渐剥离,露出了其后真实的景象。
荒草萋萋,墓碑林立。
曾景明站在乱葬岗正中, 看着面前阴森荒凉的景象,忍不住心底发凉。
周遭竹林密布,浓雾像是白练一般将他笼罩其间。
曾景明一手抓着小七,谨慎的往前迈出一步。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他身侧闪过。
曾景明猛的转身,却发现是一只黑猫,眼睛绿油油的,敏捷的跳过坟包,此时正龇牙咧嘴的看着他,发出尖锐又凄厉的叫声。
说来惭愧,身为一个厉鬼,四百岁的高龄足以秒杀这个世上的大部分厉鬼,但或许是他在银窖待久了还没从人的思维里转过弯来。
此时此刻,曾景明第一反应是遇到鬼了,第二反应是赶紧跑。
想到这儿他狠狠的啐了自己一口,抹了把脸转身往前走去。
却在背转身的下一刻,一个黑影自他背后升起。
并非之前小巧的黑猫,而是一个巨大的,这天蔽日的黑影,如同悬在头顶上的乌云,几乎将他严严实实的罩了进去。
微凉的风中,曾景明突然觉出后脖颈子传来一丝凉意,像是有什么锋利的物体急速逼近,激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不及多想,他便下意识一矮身。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鸟鸣响起。锋锐的鸟喙擦着他的头皮而过。
曾景明鬓发散落,他愕然抬头,惊骇的看着空中的那个庞然大物。
沙哑的鸟鸣响彻天空,灰色的大鸟于空中盘盘旋了一圈,便轻飘飘的落在了一个墓碑之上。
青灰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这是……
曾景明后退几步。
人死后周身怨气不散,若黑猫跳过坟堆,便会有怨气凝结成形,为之“煞”,又称——罗刹鸟。
然而此处并不止一个坟堆。
几声猫叫若有似无的响起。
曾景明身后,漆黑的煞气渐渐成形,无数的羽翼一双接一双的张开,近乎——遮天蔽日!
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鸟鸣,几乎在同一时刻,十多只罗刹鸟齐齐袭向曾景明!
他狼狈的躲了过去,在杂草丛生的乱葬岗里跌跌撞撞,突然想起自己已死了四百年,于是嘴角一抽,在罗刹鸟将要碰到他的那一刻突然化为一缕青烟,猫戏老鼠似的在空中晃了一圈,恢复人形,轻飘飘的坐在横生出来的一根枝丫上。
因为他的突然消失,原本成包抄之势的罗刹鸟措手不及撞在一起。
顿时撞散成数团漆黑的“煞气”,然后又转瞬聚拢,重新化为鸟身袭了过来。
曾景明此时终于有了点自己还挺厉害的意识,淡定的向后倒去。风声自耳边吹拂而过,小七不慎从衣领里掉了出去。
曾景明见状手忙脚乱立刻去捞,却因因此头朝下栽在地上。
灰衣的书生被撞散成了一缕青烟,分成三十六股从罗刹鸟的间隙之中偷跑出去。
拂过长满了野草的荒凉坟堆,扫开泥土,掀开棺材,让里面的尸体露出来,却因为自四面八方袭来的鸟喙匆匆忙忙聚成一缕,化为人形躲在一个高耸的墓碑后面。
曾景明大口喘着气。
罗刹鸟会化为新娘同两位新人一起拜堂,并在新婚之夜吃掉他们的眼睛。
本质来讲战力不高,但是架不住他多。
在这片浓雾笼罩的竹林中,曾景明不知这儿有多大,不知有多少坟堆。
只见随着细微的猫叫声,灰色的大鸟源源不断的出现,黑压压一片,聚拢过来。
但是好在……
但是好在……只要将埋着的尸体挖出来,罗刹鸟自然会消失。
曾景明道了声“罪过”,一低头,神情便凝固在了脸上,不知不觉间,冷汗淌满了额头。
面前被掀开棺材中只剩下一具骷髅,但是这具骷髅却被人用钉子紧紧的钉在了棺材之上,要想将尸体挖出来,必须连人带棺材一起!
这片乱葬岗才是真正请君入瓮的那个“瓮”!
但是他现在显然没时间了。
尖锐的鸟喙砸碎了墓碑。
曾景明感受着无数只罗刹鸟逼近的寒风,握紧怀中的小七,一咬牙,狠狠冲了上去。
单薄的人影很快消失在铺天盖地的罗刹鸟中。
忽而平地起阴风。
就在曾景明力有不逮的时候,他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那铃声缥缈之极,像是竹林中朦胧的烟雾,一声一声的响在人的心上,像是个钩子似的轻轻挠着曾景明的心。
他神情恍惚了一瞬,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
仿佛身上所造成的一切伤口都不再疼痛,他踉跄的起身,想朝铃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触到了冰冷的羽毛。
下一刻,眼前的罗刹鸟散开,如四散的羽毛般飞到空中,又齐齐的向来人飞去。
于是在漫天落下的灰色羽毛中。
曾景明看到了那个自浓雾中走出来的人。
那人很白,无论是皮肤还是发色,亦或是身上的白袍,都几乎与浓雾融在一处。
唯有手中的黄金鸟笼在雾气中闪着辉光。
他手执黄金鸟笼缓缓而来,另一只手轻摇一个造型古朴的铃铛,姿态悠然如闲庭信步。
他越过碎石,踏过草地,在漫天的罗刹鸟中缓缓走来。
朝他走来。
于是曾景明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光景。
无数的罗刹鸟,几十只?亦或是上百只?
齐刷刷腾空而起,遮挡云彩,遮蔽太阳。
如羽毛,如乌云。
又转瞬化为数百颗灰色的流星,朝那白衣人而去,朝那闪着辉光的黄金鸟笼而去。
“好孩子,好孩子……”
那人低下头轻声叫着,手中的黄金鸟笼像是一个无底洞般,不知通往哪儿,当最后一只鸟儿飞入,其中依旧是空空荡荡的。
来人在曾景明面前停下。
曾景明趴在地上费尽的抬起头,恰好撞进那人的眼底。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至少有一处不是白色的。
那便是他的眼睛,像是流淌着灿金的朝阳,但是此时这双眼睛却绝无流淌着阳光的温度。
“四百年的厉鬼……还是银伥?倒是少见。”
他喃喃着,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影,像是只狗,但是细细看去却又不全然是狗的样子。
豹脸,鹿耳,狮鬃毛,前额生有断角。
通体漆黑,唯有四蹄踏雪。
“吃了他。”
白衣人看着曾景明,淡淡道。
!!!
“等!等等!”
曾景明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解释就被一跃而起的妖兽给死死的按在了下面,不知怎的,面对这妖兽,他竟然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张血盆大口朝他张开。
完了……曾景明紧紧闭上眼,只觉的自己有负主人所托,还白白浪费了四张叶子。
然而就在下一刻。
一片槐树叶突然从他腰间飞了出来,轻飘飘一片挡在他的面前。
白衣人见状顿时面色大变,抓住缰绳一拽,厉声喝道:“詹合住手!”
凶狠的恶兽发出骇人的低吼。
白衣人死死拉住他,一手拽过曾景明的衣领,一手绑着缰绳拿着那片叶子急切的问道:“我问你,这是谁给你的?”
曾景明被他抓着领子晃了晃,闻言立刻警惕起来,裴孽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明里暗里都显示了他在人世树敌颇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曾景明闭紧了嘴巴,却听得那白衣人道:“那个人是不是唤裴孽?”
曾景明闻言睁大了眼。
“果然如此……”
那人后退几步,脸上又哭又笑,最后跌坐在地上,转身埋入了身侧妖兽的鬃毛中。
“刚才是我的不是……”
再转过头来时他显然已经恢复了心情.
“还请您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我必须去见他!”
“等等等等!”
曾景明伸手拦在身前,收回叶片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阁下究竟是……”
白衣人柔和的笑笑,眼眸低垂看了身侧的妖兽一眼,又转过来看向曾景明。
“他唤詹合。”
“在下是……”
“楚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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