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下意识的就把樟柳神藏到了身后。
两人对视了半晌。
裴孽眸色沉沉, 心中几乎翻起滔天巨浪,但是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他才对,于是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挤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是……”
姚崇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斗笠下的脸上显出一点痛苦来, 就在刚刚,盘绕在他脊椎上的厉鬼开始暴动哀嚎。
挣扎着想要四散逃离。
那恍惚间响彻在他耳畔的尖锐声音几乎将他的大脑搞的一片空白, 他痛苦的弯下了腰, 额头沁出一层薄薄汗。
“你没事吧?”
裴孽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眼睛弯下一瞥,看见他裸露手腕上的那颗痣。
他向下走了一步。
“没、没事!”
捂着腹部的手背蹦出几道青筋, 姚崇微微后退,咬牙道。
“当真没事?”
裴孽微抬下巴, 又向下走了一步。
“这位公子我看你似乎不是很舒服?”
“我没事!”
姚崇猛地后退一步, 然而裴孽却转瞬逼近,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 切莫讳疾忌医……”
他低低说道,一把往抓过姚崇,几缕藤蔓顿时自指尖射出, 借着黑袍的遮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扎进了姚崇的胸腹。
胸腹中藤蔓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 生出无数枝丫,几乎在顷刻间就将那些想要拼命逃离的厉鬼死死缠住,狠狠收紧。
姚崇从喉咙几挤出一声嘶吼, 他弯下腰,浑身痉挛的想向后退,却因为裴孽而动弹不得。
“不然的话,病入膏肓……就晚了。”
裴孽敛目,最后一根藤蔓瞬间分出缠上姚崇的脊椎,将其拦腰折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姚崇还来不及反应,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跌坐在地上,头上的斗笠掉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阴郁的脸。
“你……你……”
姚崇看着他,苍白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夹杂着惊诧恐惧,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裴孽。
身后传来柳书亭的呼唤声,裴孽神色不变,只是胡乱应了一句,一双黑眸仍旧冷冷的看着他。
黑袍之下,缠绕着姚崇脊椎的藤蔓攀援而上,一点一点的探向姚崇的灵魂。
姚崇眼中恐慌更甚,他的灵魂本就是七七八八拼凑而成,一旦没了躯壳,几乎在离体的刹那就会消散于天地中。
就在藤蔓即将碰触到他魂体的那一刻。
姚崇突然仰头,双眸死死的盯着那大开的木门,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喊了一声:“柳公子!莫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柳书亭的声音自房门内传来,伴着匆匆的脚步声。
感受着裴孽骤然僵硬的动作,姚崇立刻趁此机会将他踹了出去。
就在二人分开的一刹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停住,柳书亭站在了门前。
“怎么了?”
柳书亭疑惑的看着二人,视线在姚崇脸上着重停了停。
他似乎……看到姚崇的脸上出现了血痕。
然而下一刻,他的视线就被一顶斗笠遮住。
“无事,”姚崇起身带上斗笠,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看着柳书亭笑了笑:“只是莫大人让我带个话——酒曲不见了。”
“什么?!”
“好了,我话带到了,”姚崇扶着斗笠微微欠了欠身,“告辞。”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直至回到自己林中的落脚点才敢停下。
慌乱间横生的枝丫打落了他的斗笠,金黄的阳光兜头洒下,姚崇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开始出现裂痕。
他如同蝙蝠一般躲进了暗处,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二分之一,裴孽打散了他体内将近二分之一的厉鬼,他现在又变成之前那副干瘪的模样了!
姚崇喘着粗气,面上惊魂未定。
垂在地上的袖子鼓起了几个包。
四十九个樟柳神从衣袖中蚂蚁般跑了出来,整齐有序的站在面前,仰头看着他。
姚崇见状费尽的起身,抹了把脸,一块皮肤从脸上掉了下来。
“我得快点了……”
他他喃喃道,拿出了刚刚被削去嘴巴的酒曲。
目光在那通身的彩绘意顿,厌恶的皱了皱眉。
“丑死了。”
他用刻刀将彩绘刮掉,然后在满地的商陆中挑挑拣拣,勉强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开始修补酒曲身上的裂缝。
然而就在此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姚崇伸吟一声倒在地上,他颤抖着撩开袍子,却见之前那缕被他扯断的藤蔓此时仍旧嵌在脊椎的断裂处,将根须扎在他的脊髓内,此刻正沿着脊椎不断盘旋生长。
姚崇见转目眦欲裂,一把抓住想要将其扯下,但是无论如何都扯不下来,反而因为这个动作引发新一轮的剧痛。
手中的商陆掉落在地,姚崇倒在低声捂着胸口不住喃喃:“那个人会杀了我的……不行,我得去找她,那女人一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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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才县,乱葬岗。
被浓雾笼罩的竹林中,高大密实的竹子近乎紧紧挨在一起,高耸的直直指向天空,投下的阴影将曾景明和楚江阴笼罩其间,显得逼浙又压抑。
他们已经在这儿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浓雾遮蔽了周遭的景象,让他们几乎分不清方向。
曾景明抓着小七——这是他紧张时惯有的动作,他紧张时总是喜欢抓些什么在手里——侧头隐晦的看向一旁的楚江阴。
他至今都不知道此人的相貌,但是在解除误会后,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曾景明回忆起了他得知裴孽下落时的样子。
先是一愣,然后再是肩膀骤然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流浪的人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太好了,我还以为……”
他张了张嘴,眸光颤了颤最终却是一笑,一双眸子看向天空,像是跨过了无数光阴。
“我在人间停留了五百年,我都以为我要等不到他了。”
“不过……既然来找岑公子是君上交给你的任务,那我们一定也会帮你,更何况……我同他也算有点渊源。”
楚江阴又道,雪白的睫毛微微一颤,其下金色的眼眸看向他,微微弯了弯。
曾景明禁不住老脸一红。
但是之前那冷酷的要他老命的模样在他心里着实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曾景明只敢小心翼翼的看着,听楚江阴讲话,时不时点点头。
他是阴帅——负责亡魂的拘捕押送。
不过是“曾经”。
楚江阴这么介绍道,其他的没有说太多,对于那只名为詹合的凶兽,他亦只是告知了名字,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詹合——听起来似乎是个人名?”
曾景明这么问道。
楚江阴弯了弯眼睛,手腕微微下压,一只半人高的凶兽出现在他手下,乖顺的蹭了蹭。
“他是厄兽,以厉鬼恶念为食,亦是我的挚友,倘若化作人形,应当比我还高半个头才是……”
他不说话了,薄唇微抿,顿了顿。
“但是现在他可能不大记得事。”
楚江阴有些抱歉,安抚的摸了摸詹合,又接着道。
“君上应当同你说过一些地府的事,在地府尚且同人间联通之时,外出缉捕亡魂的一般是两人一组,其中一个专门招魂,另一个则专门对付厉鬼……”
“但是五百年……”
楚江阴看了詹合一眼,睫毛敛下。
“厄兽食鬼,需要诛杀的厉鬼会被他嚼碎吞下,需要捉拿的厉鬼他便会把鬼吞进肚子,带到阴曹受审。但若是一时食鬼过多,也会被邪祟侵扰了神智,变得暴躁易怒……”
“他如今已经吃不下多少了……”
几不可闻一声叹。
楚江阴抱歉的笑笑,又轻声道。
“不过好在,我这鸟笼虽然是用来装普通亡魂的,但是厉鬼也可以勉强关押,成百上千可能有点困难……”
“不过几十只还是可以的。”
眼前的竹林越发的密实了,挨挨蹭蹭的几乎没有空隙。
曾景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密的竹子,眉头皱的死紧。
“我曾经因为养伤在这儿待过一年,肃清了周遭的厉鬼,若我没记错,这片竹林后面应当还有一片坟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儿开了一个结界。”
楚江阴看向周遭的的浓雾,又看向了眼前密实的竹林,眯起了眼睛。
“而且就在三个月之前——便有厉鬼的传闻出现。”
“而且不止一只。”
他松开了抚在詹合头上的手。
似豹非豹的凶兽顿时暴涨数倍,双目猩红发出一声怒吼,一路摧枯拉朽的的朝前急奔而去。
翠竹断裂声接连响起。
显出了之后的景色。
在被强行破开的小路尽头,一个身着绯衣的人被绑在一块墓碑之上,头无力的垂下,数十只厉鬼趴在他的身上,抽去他的魂体。
数道乳白色的魂体自他身体中被硬生生抽出,他浑身痉挛似的抽搐着,死死咬着下唇,却仍旧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吼。
正是岑百悦!
听到动静的厉鬼眼眸一转。
下一刻,将将落地的竹叶又被一阵阴风带起。
数十只多只厉鬼伸出苍白的手腕齐齐袭向他们。
漫天落下的竹叶中,曾景明只见一片黑云尖啸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尖锐的指尖带出几声凌厉的破空声。
然而在场的都不是易与之辈。
曾景明虽然并无实战经验,但是却是个活了四百年的厉鬼,更何况还有裴孽给他的修为。
而楚江阴……
只听闻一声咆哮,巨大的厄兽折返身子,回到楚江阴身后,呈现护卫之势,露出锋锐的獠牙。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楚江阴立于狂风之中,白袍于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其下的黄金鸟笼。
“尔等犯下滔天大罪,吾本应当带尔等入阴曹受审——虽然现在无路可去,但是吾自当担负起看守尔等的职责。”
“诸位。”
他伸手一个响指,手中的黄金鸟笼应声而开。
他微微欠身,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向了洞开的笼子,金眸冷厉。
“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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