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律师打电话过来那日, 楼谦正在收拾行李,再过几天他得去临安市校区报到。虽然还是属于星海市管辖, 但毕竟隔了两百多公里,高铁没通,来回很不方便。
铃声响了又挂, 沈唯被吵醒, 习惯性喊道:“老公……”
他嗓音沙哑, 有气无力, 是昨晚上做狠了的缘故。面临异地分居, 两人近来就有些不知节制。
“侯律师的电话。”楼谦看一眼手机, 俯身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有点低烧, 我昨晚上说到床上, 你非要在乐器室, 受凉了。”
天气虽然在回暖,但室内供暖也截止了,还不到可以脱单衣的温度。
“怪我啦?我怎么知道你那么久。”沈唯抱着他的脖子坐起身,揉着腰哼哼唧唧, “占我便宜还卖乖,非人哉。”
楼谦递给他温水跟退烧药, 顺毛道:“是, 怪我。快把药吃了。”
“生气。喂我。”
楼谦捏着他撅起的嘴唇,把胶囊塞进去,一脸平静道:“你没刷牙。”
沈唯:“……”男朋友不解风情还特刚直有撒子办法?
“临安市好远啊, 以后咱们就只能一周见一次了。”沈唯看到他的行李,顿感怅然若失,叹声道:“怎么办,我可能要出轨了。”
楼谦瞥他,“腿都给你打断。”
“现在就打断吧,带着瘫痪我的一起去临安市呗,不想异地,太痛苦了。”
“坚持,最多一年半,我会尽快拿到学位。”楼谦回拨侯律师的电话,见沈唯目光幽怨,于是俯首亲了亲他的眉心,鼓励他说:“你还一年毕业,可以去找我啊。”
沈唯想想自己居高不下的逃课率,听到这话更丧了。
侯律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听起来很是惊喜,“起诉这边推动了,不出意外的话四月下旬开庭,神灯公司那边应该是没在许朝一事上插手了。”
“嗯,意料之中。他们关注的是赵香莲,许朝那事两年就出来了,有他父母的关系在,吃不了多少苦。”
这是段海茹给他的一个表态。
“段总约你了,什么时候见?她公司繁忙,不会在星海市久留。”
沈唯看了看时间,已经晾了她三四天了,于是应道:“就今天吧。”
挂断电话,洗漱好出门已经十点了,楼谦给他换了件厚一点的外套,贴了贴他的额头,道:“烧还没退,多穿点。真的不要我陪同?”
“我自己可以。这事儿与苏蕴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是我们沈家内斗,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没一个好东西。”沈唯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又开始不正经了,“等我把家里内乱荡清,就娶你过门啊。”
楼谦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还真别说,他认为沈唯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
沈唯与段海茹几年未见,上次回燕京也是匆匆一面,奇迹般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记忆尤深,甚至比母亲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印象还要深刻。
母亲去世前那两年,他对沈晴的印象已经基本被疯癫取代了,连长相都已经模糊了。
段海茹却以另一种形式,在他记忆里留下了浓重的色彩。
上次在燕京见面,在场人数众多,他与段海茹并无直接交集。
段海茹在天权公司没有股份,她本是没有话语权的,但她作为段信龙的妻子,兼左膀右臂,她也说得上话。更何况她的立场与那些反对沈唯继承遗产的股东董事立场一致,多个人,多一份助力。
像今天这样双方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这是从未有过的第一次,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怎么起这个话头。
相顾无言片刻后,段海茹从包里拿出烟点上,动作娴熟,见沈唯看过来的目光,吐出一口烟圈解释道:“很多年了。你爸不喜欢身边人抽烟,我只在没人的时候抽。”
她把烟盒往沈唯面前递了下,“来一根吗?”
沈唯没接,她也不觉尴尬,忒自收回手,深吸一口道:“也是,你们一家三口都不抽烟,习惯是相互影响的。”
烟雾在包厢里飘散开来,她身边的助理估计有咽炎,被呛得咳了几声,段海茹恍若未闻,隔着薄薄烟雾说:“我知道你很恨我,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对你谈不上恨,你是小辈,那些都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以前沈晴在的时候,我迁怒你。后来你待芊芊不好,我来之前还想着给你一个下马威,为芊芊出气,但现在真见了,反而没多大感觉了。”
沈唯平静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段海茹弹了弹烟灰,缓缓开口道:“段信龙是不到十岁来我们家的,他从小就优秀,懂事,会照顾人,我情窦初开时就喜欢上了他,初中、高中、表白过多次,但他只把我当妹妹看待,我以为他是觉得我还小,就想着等长大了就能像大人们一样恋爱了。我以为能跟他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直到沈晴的出现,我才知道家人也是要分别的,时候未到而已。他爱沈晴,从他把你母亲的照片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时,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占据了他的心。果然过了不到一年,他就带你母亲回来见父母了。她比照片上更漂亮,更有气质,我在台县从没见过这种大家闺秀。如果我们不是看上了同一个男人,我会很期待与她成为闺中好友。”
沈唯抬眸,“所以你羡慕她,又嫉妒她,你想方设法的模仿她。”
“是。”段海茹并不晦涩的承认,“我想挽回我爱之人的心,我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让他留在我身边。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不懂事,一味的想要得到,错误的认为关系都亲密到了这个地步,他肯定是爱我的。年复一年,我为他的公司拼死拼活,我想站在同等的高度与他并肩。我忍耐着、煎熬着、痛苦着,一个人度过无数个寂寥的日日夜夜,看着你们一家三口温馨幸福,从骨子冷到皮肉,再多的羡慕都只能化作嫉恨,他用时间告诉我什么叫做一厢情愿。”
“沈晴死后,我才得以正大光明的以妻子身份站在他身边,我以为我的寒冬就要过去了,他终于能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了。”
段海茹目光垂下来,落在烟灰缸里,自嘲道:“都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即便没有沈晴,他也不会看我一眼。他给了我财富、身份、地位、甚至是孩子,却唯独没有给我所奢望的感情。他认芊芊,有求必应的地步,却从不教导芊芊,而你是他从小带大的,他真正承认的。”
沈唯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不接话,也不反驳。
“你知道他为什么把神灯公司的股权无偿转给我吗?”段海茹吹散烟雾,嗤笑一声,“在外人眼中,谁不夸一句他情深义重,对妻子宠爱之至?只有我明白,他是在报恩,他把这些年打拼的自己能分配的财富全部给了我,段家对他的恩情他还完了,他要跟我划清界限。”
“这么多年,我顶着他妻子的名义,曾经也觉得苦尽甘来,喜不自胜。现在只觉得疲惫不堪,麻木无感。”段海茹摁熄烟头,“估计连你也不知道,他并没有跟我领证。他的妻子至始至终都只有沈晴一个人。他爱沈晴,即便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沈晴的存在,他依然爱她。”
沈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真的觉得非常好笑,“啊,我以为你伴他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懂他的啊。”
段海茹保持着熄烟的姿势,闻言撇过脸道:“什么意思?”
“段信龙啊。”沈唯克制着收敛笑意,纠正她说的话,“你错了,他不爱沈晴,他也不爱任何人。”
“财富、身份、地位……你大概是享受久了忘了吧。你、跟他,来自小地方台县,如果没有我母亲,没有沈家的人脉,哪能平步青云?段信龙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但也仅仅是‘方寸之地’而已。你们现在所拥有的可以称之为‘财富’的东西,都是从我母亲那里窃取的。”
神灯与天权相比,无疑是云泥之别。
“至于领证,你想要的到底是一纸婚书,还是合法的继承权及财产分割权?天权是我母亲的财产,以及婚期双方婚后享有的部分共同财产,你的想法在他眼里无所遁形。”沈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感情牌在他这里可没有丁点儿用处,“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布的一手好局,从我母亲手里将天权完全掌控,连我这个遗嘱指定继承人都拿不到股权,又哪能让你去分一杯羹呢?”
“你说他爱沈晴,那现在坐镇天权公司的是谁?你爱他这么多年,现在贪心不足的又是谁?”沈唯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在庞大的利益面前,爱情根本不值一提,你们都不过是追名逐利的趋狗而已。”
他言辞这么犀利,倒是令段海茹有点刮目相看,果然还是长大了,比起以前半吊子下毒都穿帮的幼稚行为,现在倒是更有头脑一些。
段海茹与他沉默的对视片刻,褒贬不一的评价道:“你确实比芊芊更像是他的孩子。”
“如你所说,我是他从小带到大的,知父莫若子。”
“你这种想法,岂不是很伤你男友的心?”
“你对我可真是了如指掌。”沈唯不急不躁的反驳道:“他跟你们不一样。有种人天生清贵,给他都不一定要。”
“你倒是对他很有自信。”
“有你们做对比,想不自信都难。”
——
手机亮了一下,是楼谦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吴蒙约他们中午吃饭。
前段时间考上了的都在请吃饭,几乎每天都有局,林希光是蹭饭就养的油光红润。楼谦只挑关系好的赴约,吴蒙是去外地读研,已经在那边适应了一个多月了,这几天有假回了星海市,想起来请客了。大概是要炫耀一下他无拘无束、家里终于管不到他了的自由生活。
沈唯对吴蒙的印象还不错,咋咋呼呼不拘小节的一个人,他给楼谦回了个定位,打字回复,“我这快结束了,饭局定在哪?我待会过来。”
楼谦发来定位,“我现在去T大跟他们会合,一点半到餐厅。”
“行。我还需要给他备份贺礼吗?”
“我备过了。”
“?”
“家属不用再单独备礼了。”
“……”情话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沈唯用力打字回道:“不、许、骚!”
楼谦:“…………”
——
沈唯压抑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缓许多,挥了挥手,将那呛人的烟雾驱散一些。
“你今天突然跟我说这么多,我就当你是排解心情吧。”沈唯晃了晃手机道:“我还有事,咱们谈谈你用不正规手段拿下通州市那块地的事儿?”
“行啊。”段海茹微微坐直了些,隐约凸显出一点女强人的气质,“你查到多少了?”
“不多,也就是赵香莲上头几个领导的名字,都是谨慎的老油条,还没查到他们是怎么走账的。”
“动用你舅舅的关系了吧。”段海茹也不指望他回答什么,从助理那里接过来一份合同,推到沈唯面前,“里面有一张现金支票,填一个你满意、我也满意的数字,这事儿就过了。”
沈唯拿着笔在手里转了两圈,评价道:“你倒是有备而来。”
“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诚意了。”段海茹微微后仰,靠着沙发,表情有几分耐人寻味,“而且,你一定会签。”
沈唯手指顿了一下,放下笔,“这么说你手里还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了?”
段海茹看着这张与沈晴神似的脸,就想起自己十几年的忍辱负重,想起段信龙的薄情寡义,想起女儿小时候在台县被人叫野种,同样是一个父亲,待遇却天差地别。
沈晴在时,她羡慕、嫉妒、厌恶、痛恨,连带着迁怒她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分走了原本可以属于芊芊的父爱。十几年的嫉恨,随着沈晴的离世,痛快了、舒坦了、喜极而泣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年,她不得不从一厢情愿的美梦中醒来,认清现实,连恨一个人抢走她一切的借口都没有了。段信龙不爱她,或者如沈唯所说,他不爱任何人。
她或许还爱段信龙,只是心已经千疮百孔,甚至已经枯死,那原本一腔热忱的爱,到底漏的所剩无几,又还有多少被利益勾牵着,她已经分辨不清了,也不想再去分辨了。
对沈唯,她谈不上恨,连迁怒都所剩无几,只是一个不讨喜的陌生人。这个人长着一张她不想再看到的脸,流着与段信龙一样的血,是双方都不屑认同的同父异母的兄妹。
——而对她来说,陌生人是可以随意对待的,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只剩利益。
沈唯用笔敲了敲桌面,嘲笑她道:“对着我的脸出神这么久,很想早点去我母亲面前赎罪吗?”
“我身体很好,也没有寻死的打算,你多虑了。”段海茹指了指合同,道:“合同跟支票你先带回去,我让人给你送了一份礼,这个时间应该在你家小区等着了。你看完之后,把签好的合同寄给我。”
她这般信誓旦旦,笃定沈唯一定会签,倒是令沈唯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她的自信源自哪里。
自从十五岁那年他多次试图弄死这两个人,未果之后,段信龙就把他看管的极严,上下学都有人跟着,除了个别好友可以来往外,杜绝了他其他所有的社交,这种半封闭的管束状态一直持续到他高中毕业离开燕京。
他那时候连独处久了都会被询问,生活方式极其单一,根本没有机会惹是生非。段海茹不可能有谈条件的筹码,至少不可能重要到能改变他对于通州一事的态度。
“这份大礼,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上我才放心。”段海茹让助理先出去结账,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充满了意味深长,“本来是想用来逼你放弃继承遗产的,但我看你也没什么把握,全公司股东都没人乐意要一个空降的太子爷。既然你误打误撞查到了通州的事情,而恰巧通州项目对神灯公司来说很重要,只能把这份大礼提前送给你了。”
沈唯蹙眉盯着她,眉心越皱越紧。
段海茹又点上根烟,完全是习惯性的,不克制的时候她烟瘾很大,她需要纾解。
离开包厢时,她忽然回头,用手掐灭了烟头,将烫伤创口展示给沈唯看,似有所指的说道:“前几天跟小景总见了个面,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和好了,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迟了(但我粗/长啊!),只修了一遍,不造还有没有错别字,就当没看到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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