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吹在皮肤上生冷。
为了体现出古风女侠飒爽与唯美并存的效果, 导演给季幺幺安排的场景是：
红衣女侠在月色中踏着树梢而来，一个潇洒转身, 然后倚靠在树上，指尖轻抚剑柄，垂眸扫向下方的仇家，眼神里有七分戏谑三分痛恨。
难点有二。
听说季幺幺恐高, 吊威亚她能受得住吗？而且还要有那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听说季幺幺没演技, 眼神里的戏她能演出来吗？别到最后只会干瞪眼。
换好衣服，临吊威亚的最后一刻, 导演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确定不用替身？”
季幺幺抬头看了看钢丝绳一样的威亚，强忍着紧张，咽了咽喉咙。
前几部古装剧的打戏和飞戏她都是用的替身, 因为这事没少被人诟病嘲笑，后来还被人说成“后期滤镜加美颜，这剧我上我也行。”
“导演不用替身, 我能行。”
季幺幺吸了口气, 说完让工作人员帮她把威亚系上。
导演见她如此坚决，说实话心里还是挺欣慰的，他等准备工作就绪，开始跟季幺幺讲戏，包括让她记几个点，在这个点上脚尖微点营造出腾空的飘逸感，在另一个点上侧身微转，一定要让衣角飞旋, 显现飒爽英姿。
季幺幺认真听着，细心记着。
导演说完后拍拍季幺幺肩膀，笑着说：“你别紧张，一次不过咱们再拍第二次，你先试试找找感觉，如果觉得差不多了，咱再拍。”
这样一说季幺幺的心理压力就小很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导演朝设备组的工作人员点点头。
第一次试拍正式开始了。
季幺幺只感到威亚一紧，自己瞬间被吊上了半空，脚底没了地面的踏实感，她心跳加快了少许，但还能接受。
很快她比树还要高，目光扫过，找到了导演说的几个点。
好歹也是在修仙界混过三十年的人，即使再不济，耳濡目染之下也总该会了，尤其是修仙界的人还特别爱耍帅，从这飞到那，哪一次落脚不潇洒不得意？
季幺幺这些还是会的。
她在导演说的第一个点上轻轻点了下脚尖，工作人员适时将她往上拔高了一点，仿佛蜻蜓点水般悠闲惬意。
因为拍的是远景，所以表情看不清楚。
可坐在屏幕前的导演，却没来由觉得季幺幺半点不吃力，甚至游刃有余。
几个点踩完。
季幺幺翻身一转，落在一根树枝上，红衣飘飘，斜斜倚着树干，指尖在冰凉的剑柄上摩挲了一圈，随后微勾唇角，漫不经心的眸光往下扫去，七分的戏谑感是有了。
但剩余三分对杀亲之仇的痛恨却没表现出来。
第一次试拍能做成这样导演已经很满意了。
在场的还有柳臣和宋致和等几人，他们都惊讶于季幺幺的表现，尤其是宋致和，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迷弟，要是给他一扇小旗，他都能摇旗呐喊了。
导演喊了声“卡”。
让工作人员赶紧把季幺幺放下来。
和颜悦色地走过去，老眼里满是欣慰。
“幺幺，你很有灵气，第一次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季幺幺不好意思地笑笑。
“都是导演教的好。”
闻言导演愣了愣，但很快开怀大笑，这小姑娘会说话，确实不错。
休息了一阵。
正式开拍。
导演在季幺幺休息时跟她好好捋了一遍人物的心理历程，对待逃不出掌心的仇家，七分戏谑就像猫捉老鼠却不急着吃而是玩弄，三分痛恨是骨子里的，是杀亲之恨。
怎么表现。
得季幺幺自己代入人物，自行摸索。
季幺幺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苦苦思索。
导演等了几分钟，忽然季幺幺展颜一笑，对导演说：“我准备好了。”
和试拍时的动作没什么差别。
季幺幺落在树枝上，斜倚着树干，微垂眼睑，和试拍时不同的是，她稍调了立身的角度，让自己有小半的身体藏在月色照不到的暗处。
整个人明暗分明。
大半张脸映着微光，睫毛在眼周落下淡淡的阴翳，等了半晌，季幺幺忽然勾唇，同时慢慢掀起眼皮，七分戏谑感瞬间有了。
而且借着光影的分割。
藏在暗处的那只眼睛眸光晦暗，像是深夜山林里盯着猎物的豺狼。
这种突如其来的狠意，的确是有了对待仇家时感觉。
这一幕季幺幺表现得十分完美。
直到过了很久，导演才反应过来，连忙喊了声“卡”。
与此同时。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大家都在被季幺幺的表现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谁也没注意宋鱼凫居然现身在了导演身后，同时全程目睹了季幺幺的表演。
导演乍一见宋鱼凫，脸上立马扯开一抹惊喜的笑容。
“领导，你这是来视察工作了？”
宋鱼凫笑笑，“只不过是来探个班而已，崔导可别叫我领导了，叫我名字就行。”
崔导笑呵呵地点头。
宋鱼凫没架子，温润儒雅，很好相处，做事又很认真细致，圈子里的导演都喜欢找他合作。
他说来探班。
崔导稍一想就明白了，目光在旁边的宋致和身上一扫，今晚没你的戏，肯定探的不是你。
尤其是宋鱼凫刚刚投向季幺幺的目光，温柔缱绻。
摆明了探的就是她嘛！
崔导也年轻过，小年轻的心思一摸就透。
他看向被威亚吊着的季幺幺慢慢落地，真心赞道：“当初幸亏听了你的建议选了季幺幺，一开始我还挺担心她能不能胜任，但今天第一场戏你也看到了，有灵气，一点就透，还有自己的想法，依我看啊，季幺幺稍微培养培养，说不定就是下一个你了。”
把未来的季幺幺和宋鱼凫作比。
崔导从未如此盛赞过一个人，在场的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无一例外都惊得瞪大了眼。
宋鱼凫挑起眉。
得意得笑起来，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般。
等了片刻，季幺幺拆下威亚，揉着肩膀走了过来，刚刚的情绪转变说起来得亏三位大佬。
依稀记得她离开修仙界的那天。
谁也没说，准备偷偷摸摸溜走。
但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小心，三位大佬居然联袂而来，那时三人神色各异。
当时的邵景尘便是这样。
勾着唇，掀起眼皮，眉眼间写满了戏谑，眸光中却蕴着难忍的恨意。
“幺幺，你表现得很棒。”
导演让人端来一杯热茶，“天太冷了，你先去休息休息。”
季幺幺应了声，和崔导身旁的宋鱼凫对望了一眼，总觉得被他看到自己演戏的样子有点尴尬。
宋鱼凫冲她笑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鼓舞。
随后他拍拍手，让助理把买来的蛋糕和咖啡给众人分了。
走到季幺幺身侧，摸了摸她的头。
柔声问她：“冷不冷？”
温厚的触感一触即分。
季幺幺不习惯别人这么亲昵的动作，略带尴尬地往旁边让了让。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让宋鱼凫眸里的星光暗了暗。
“下一场戏还要等一会，我来的时候看到隔壁剧组正在拍戏，你要去看看吗？”
宋鱼凫很快敛去那抹失落，扬唇笑道：“拍的是恐怖片，还挺有趣的。”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季幺幺眼睛亮了起来，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这年头恐怖片不赚钱，看得人少，所以国内拍的人也少。
季幺幺活这么大，恐怖片看了不少，拍恐怖片却从未见过。
不知道和电视电影里呈现出来的效果有什么不同。
宋鱼凫跟崔导说了一声，准备走的时候，目光一扫，看到了宋致和那小子。
从刚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往这边瞟，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宋鱼凫微微眯眼。
宋致和就像淋了雨的小鹌鹑，缩缩肩膀往旁边柳臣身后躲了躲。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上次节目录制完，老板对他的态度就忽然变了。
从以前的如沐春风，到现在的凉飕飕的。
深秋的夜冷得厉害。
季幺幺身上仍穿着拍戏用的红衣，薄薄的一层，风一吹，浑身就发冷。
宋鱼凫往旁边扫了扫。
钟晨晨不在。
“你助理呢？”
季幺幺抱着胳膊，“我没让她来，她刚出院，身子还没好，我怕她再生病了。”
宋鱼凫忍不住叹息了句，“你啊，对别人总比对自己好。”
季幺幺咧起嘴笑笑。
没心没肺，傻乎乎的。
宋鱼凫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季幺幺披上，犹带着体温和一缕淡淡的雪松冷香。
似乎知道季幺幺想拒绝。
宋鱼凫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冷。”
他里面还有一件毛衣，驼色的，很暖和。
季幺幺见此也不再矫情，裹紧了大衣后跟在宋鱼凫身后去隔壁剧组。
隔壁剧组离他们拍摄的场地有几步距离，室内，布置了一座书屋。
两人进去的时候，现场只能听到人的呼吸声和机器运转的声音。
静谧非常。
诚如宋鱼凫所说，这是一部发生有关书仙的恐怖故事。
贯彻了笔仙、画仙、碟仙……等诸多“仙”的国产恐怖片。
镜头恰好在拍几个大学生在书屋里找线索，忽然一阵诡异的风透门而入，屋门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白衣女鬼缓缓从黑暗中飘了出来。
季幺幺看得鸡皮疙瘩直冒。
不是被吓的，完全是被尬到了。
恰在这时，恐怖片导演明显对这几个演员的演技不满，一声“卡”后，气急败坏地从屏幕前站起身来。
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要你们演出惊恐的表情就这么难吗！鬼都快戳到你脸上了，你她娘的除了瞪眼，别的反应一点没有？我看随便从哪里找一条咸鱼挂着，演的都比你们好！”
闻言季幺幺差点被逗乐了。
但想想也没什么好笑的。
前几年她拍戏的时候还不知道挨过多少类似的骂，比这说的更难听的也有。
这样一想，反而有点心酸。
想到这，她忽然清了清嗓子，看向那几个被骂得一无是处，只敢低头领骂的演员。
安慰道：“没事的，慢慢来，把心思放空，设身处地代入角色和故事里。”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导演是小导演，演员是小演员。
和他们比起来，季幺幺就像云层上的月亮，看得到却碰不着。
导演显然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季幺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当目光一转，看到站在季幺幺身旁的宋鱼凫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又惊又喜。
堂堂影帝。
要是能屈尊指导一分钟，那可真是受益一辈子了！
导演的眼神逐渐变得炽热且恳切。
宋鱼凫清楚他在想什么，和季幺幺对视一眼，笑了笑，开始下场去指导了。
季幺幺在一旁看着。
看他教表情管理，看他分析人物，看他指导动作……
不觉间，总觉得他和修仙界那位恪守规矩、一丝不苟的仙君，有了千差万别的变化。
似乎更近人情了。
指导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大约十分钟后，季幺幺和宋鱼凫被导演感恩戴德地送了出来，几位小演员战战兢兢地求了张合影。
两人都没拒绝。
重新回到崔导面前时，第二幕戏差不多要开始了，依然是季幺幺的戏，打戏，一个打好几个。
剧情紧接着上一幕。
季幺幺脱下大衣还给宋鱼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衣进场，七八个黑衣蒙面的群演拿着刀剑虎视眈眈地等着她。
季幺幺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
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久没碰过这玩意了，不知道现在还使得惯不惯。
就这么一想。
只听“锵”的一声，季幺幺拔出长剑，因为这部戏是大制作，道具不省，所以剑完全是仿真的，重量手感都和真剑相仿，不过没开锋。
入手微沉。
季幺幺翻手耍了个漂亮的剑花。
在场的众人包括导演在内都惊了。
除了宋鱼凫。
他恍惚了几秒，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随着季幺幺耍剑花的动作一起浮出。
曾几何时，那时的她白衣曳地，宽大的袖摆落满了桃花。
在缤纷的桃瓣中，她似乎也像这样，眉眼间漾着一抹娇俏的笑，翻手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眼前的人渐渐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宋鱼凫缓缓阖上了眼，没有人注意，他的眼皮微微抖了两下。
另一边季幺幺熟悉完了手里剑的重量和质感。
武打老师过来，开始教她武打动作，并教她怎么和群演配合。
有修仙界的底子，这些动作她一点就会，而且还能超标完成，既保证了姿态的优美，又有女侠挥剑时的飒爽英姿。
崔导再一次感慨自己捡到宝了。
回头一看宋鱼凫，好家伙，笑得比谁都开心。
在场的工作人员本来以为要陪着熬到大半夜，但没想到季幺幺这么出息，这场打戏只过了两遍，她就大致把怎么转肘，怎么侧身，怎么踢腿的动作要领都记透了。
只因这点，工作人员就没一个不喜欢季幺幺的。
更别说开机第一天就有宋影帝探班，送吃送喝了。
***
另一边。
钟晨晨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
影城附近有一座山，影视剧里大多数坠崖之类的情节都是在这里拍的。
她一边走，一边凝神感应着什么。
直到走到山顶，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繁星和一轮圆月。
自从苏醒了记忆，她的一身魔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恢复，而且速度并不慢。
这就是以真灵投生小世界的好处。
和朽木散人强行闯入小世界不同，朽木散人并非弱者，当初在修仙界威名赫赫，一代枭雄，但强行闯入的后果就是一身实力被压制得万不存一，空有一身本领却难以发挥。
但对尊上来说。
她以钟晨晨为载体，就好比转世重修，从无到有的过程中骗过了小世界的因果规律，从而不受小世界本源的压制，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恢复到实力巅峰并非不可能。
钟晨晨站在山顶，冷冽的山风吹散发丝，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
她背负双手挺直腰背站着，眼里闪着幽幽的冷光。
她之所以要到这里来，是因为感应到了这里的天地有一处很小的破绽。
能不能作为打破小世界的那处“蚁穴”，需要她好好推演一番。
如果只是为了季幺幺身上成神的契机，还不至于让她冒险来此。
她有更大的企图。
吞了仙、妖、鬼三界大佬的本源。
然后一举打破天地桎梏，真真正正成为万人之上的神明。
而不是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可怜……契机。
从她苏醒到现在才过六天。
实力虽然只恢复了沧海一粟，但凭着这么多年积累的秘术和眼界，大约是能做点事了。
钟晨晨突然阖上了眼。
眼底的幽光敛没，一阵难言的气息从她身上涌现，随后化作实质般的一道黑箭，以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速度冲上夜空，直指她推演出的那处小小漏洞。
这是一道魔族秘法讯箭。
魔族的那些崽子们，该从不见天日的魔窟里醒来，帮他们尊上做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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