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早便知道森鸥外这个人了,他的所有,包括他身边的幼女其实是他的异能力这件事情,我都有调查过。
并非是因为心态奇葩,无缘无故想了解一个人,也并非是因为森鸥外是首领,至于原因……
我已不太想提及。
不过总而言之,我和森鸥外之间有梁子,梁子还挺大的那种。
所以第二天森鸥外再来的时候,我才会是一脸想要吐出来的表情。
森鸥外一脸虚假的伤心:“还真是让人伤心啊,小治,我可是专门推掉了会议来看你的。”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幼女,和地面上已经堆积起来的几个粉红色的口袋。
好的,明白了,原来是去逛街了。
我呵呵冷笑。
森鸥外如昨日一般坐在床边,脸上带着如同闲聊一般轻松的表情。
然而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小治希望怎么死呢?割喉?窒息?”
我抿了抿唇。
然后听到森鸥外带着无奈的声音:“啊……还真是难办啊,虽说小治是死屋之鼠的情报员,如果这样的话,就难逃一死了呢。”
他抬眼看着我,笑容似笑非笑:“所以,有兴趣加入港口黑手党吗?小治。”
我沉默了片刻。
我其实并不怕死,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我无比渴望着死亡,这是我如今活下去的执念——找到死亡的方法。
精神逐渐消散,灵魂逐渐脱离,这种美妙而痛苦的感觉简直让人无比兴奋,兴奋得忍不住战栗起来。
然而森鸥外不会杀我。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于是我冷漠地开口:
“森先生,你不会杀我的。”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变得深了起来。
“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森鸥外轻笑了一声,无奈地道:“小治还真是……有点聪明过头了啊,这会让我忍不住想要杀了你的。”
不,不会的。
或者应该说,如果我是个十足的愚者的话,森鸥外才会真的杀了我。
他为什么想要留下我?只是因为他可以肯定“我是费奥多尔故意留下来的一颗棋子”这件事,所以想要试探我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更何况,一个人活着远比他死去的价值要来得更大。
我这样想着,忽然看到森鸥外站起来,按住了我的头,将冰冷的注射器扎在我的脖子上,冰冷的液体被缓缓推入。
“所以,这件事,也应该在预料之中,不是吗?小治~”
森鸥外笑起来,紫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没有半毫的温度。
我垂了垂眸:“你给我注射的什么?”
“一点能够控制小治的药而已。”森鸥外随意地将注射器扔掉,十分愉快地道:“如果没有每天注射一次抑制剂的话,小治的身上就会发生一些十分难以控制的事情哦~”
他没有说清楚具体会发生什么,因为很快我变感受到了身体里发生的变化:
像是有一把火一样,从心脏处烧起,然后很快蔓延到全身,越来越烫,我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被缠在头上的绷带吸收,有些难耐地扭动着脖子。
然而身体却因为受伤太过严重的问题,只能一动不动地强忍着逼人的热度。
近乎火烧一样的温度让我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那场大火——那场将我的一切所有之物焚烧殆尽的火。
我神思有些恍惚,迷迷蒙蒙之间听到森鸥外带着笑意的声音:
“如果没有抑制剂的话,小治会一直这样哦~不过看起来小治比我意料之中地还要害怕这种感觉呢,是因为经历过吗?”
虽然带着深深的笑意,却低沉冰冷得宛如地狱而来的魔鬼,让人不寒而栗。
我并不害怕痛苦,或者说,大部分的痛苦于我而言都只是“前往死亡”之前的必要的一步,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经受痛苦。
一个想要欺骗自己,让自己永远沉溺于甜蜜之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痛苦呢?
我是这样想的。
理所应当。
难道不是吗?
思维渐渐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最后感受到的是另一道冰凉的液体推入自己身体的感觉,之前那火烧一般的感觉,在注射完这剂后,快速地消退下去。
然而被火焚烧的痕迹是会留下来的。
即使是在心里。
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难道不是吗?
彻底昏迷……
之后的好几个月,我都没有再见到森鸥外了,而且因为森鸥外的命令,我没有办法获得任何与外界相关的情报,终日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看《圣经》。
再一次见到除医生和护士之外的第三人,是我的老大费奥多尔。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彼时他正穿着一身医生的白大褂,头发轻轻扎起,和平日里显得很不一样,他轻轻地关上门。
笑道:“出自《旧约·传道书》,唐君觉得如何?”
他拉了一下床边那把森鸥外坐过的椅子,坐上去,神色不明地看我。
“不怎么觉得,老大,我还以为你不信教的。”我如此道,将《圣经》轻轻合上,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森鸥外遇到什么事了吗?”
费奥多尔轻笑一声:“一切按计划进行,唐君应该知道了吧。”
我顿了顿:“唔……的确有点预料。”
“不过我没想到,唐君看到我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会和森鸥外有关,很关心他吗?”
费奥多尔像是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一样,惊奇地看着我,嘴角向上勾着。
“……”
我与那对疯狂的眸子对上,冷漠地道:“老大,你应该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只要不是哪一天脑子出问题了,就绝对不会去关心森鸥外这样一个人。
费奥多尔笑了笑:“嘛,嘛,开玩笑的哦,毕竟我也知道唐君最想杀的人,除自己以外,便是森鸥外了。”
我保持沉默,然后看着费奥多尔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是一排排的注射器。
他拿出一支,借着身边的碘伏给我消完毒,然后从我手腕上推了进去,最后将剩下的药剂递给我。
我挑了挑眉,接过盒子道:“看来森鸥外的情况很不乐观啊。”
连抑制剂都给我准备好了吗?
费奥多尔笑起来,略有些惨白的脸色显得笑容更加冰冷:“的确是这样,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彻底解决掉一个敌人。”
我亦笑道:“不太可能,不是吗?”
“是啊,几率太小了,毕竟看起来似乎港口黑手党的实力更加强劲。”
说完这个,费奥多尔站起来,阳光斜着从窗户打过来,映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泡沫一样散去一样。
我没理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于是略低着声音,唤了一声道:“老大……费奥多尔君。”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称呼,加入组织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了,突然唤出来,竟还感到有一丝生涩的拗口。
彼时费奥多尔已经转身到了门边,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被知道了吗……
我这样想着,叹了口气,问道:“费奥多尔君,我想,你答应我的事情,应该会做到吧?”
费奥多尔一如往日一般笑起来。
“唐君,我不是正在做吗?”
说着,他迈出门去,皮鞋叩击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我叹了口气,手里捏着刚才费奥多尔给我送过来的盒子,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处有些青白。
我当然知道你正在做啊。
我这样想着:可是我只是担心,担心我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会变成现实,在某一天忽然摆到我的面前。
我拥有过一切,只可惜美好的记忆都是假的,它们终将会破碎逝去,能够让我宁愿舍弃信念也要去达成的执念,除此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了。
我想了想,避开摄像头,将手里的药盒扔到厕所里,打碎了一点点冲下去,等做完这件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不需要这个,因为“共噬”计划肯定会失败,死屋之鼠的另外两个人,虽不大见过,但看起来并不是能够胜任如此任务的人。
这一切也在费奥多尔的意料之内。
所以这盒药剂说起来,也只有费奥多尔为我注射的那一针是“有效”的而已,他必须得保证我能够活到森鸥外醒之前。
而明天,估计森鸥外就要醒了吧。
如果让他看到完好无损的我,才会怀疑,不是吗?
虽然这几个月的药都是放在医生那里替我注射的,可是如果没有森鸥外的命令的话,医生就不会主动替我注射。
我必须要忍耐到第二天,半夜零点,等待药效自己退去。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让我更加切实地知道“我已经被牢牢掌控住了”这件事,森鸥外曾故意让我自己忍受药效,直到褪去。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我甚至想过直接从窗户跳下去,结束这一切。
不过我还要报仇,因为这于我而言,是比“活着”或者“死去”更加重要的事情。
向森鸥外。
回到病房的路上,我停了下来,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白云蓝天,许久未见的“外界”让我感到眼睛一阵刺痛。
身体很凉,唯有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我常年带着病气的身上,才能带来仅有的、几乎要消散的温度。
至于那唯一能够带给我“阳光”的人,早已经逝去了,连同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和惊天的阴谋一起。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或许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吧。
是吗?
是的吧。
我将有些长的头发用截下来的绷带绑上,原本想直接绑个简单的蝴蝶结完事,却想到了脖子上森鸥外曾经打过的蝴蝶结,扎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然后在末尾打了两个结,让过长的绷带从扎的地方垂下来。
我的计划该执行了……
作为这世界最后的乐趣……
于我而言……
*
神创造了人,创造了山川花草,河流湖泊,亦在这个世界给予人们神奇的异能力。
有的人因为异能力而过着特殊刺激的生活,有的人掌控不了异能力,便会被它毁灭。生生撕去血肉,抹去精神的那种。
我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我被那人收养便为止了。
我因为他知道了异能力这件事情,并在随后发现了我也是一名异能力者。
五岁那年,我被冲出来的货车碾压过去,“失去了生命”,然而就在要被送去火化场的前一个小时,我又“活了”过来。
除了身体比之前更为孱弱之外,几乎是完全“复活”!
这便是我的异能力,能够“起死复生”的能力。
死亡的滋味并不如何好,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是极其讨厌的,而且因为五岁的那一次经历,连带着也不爱出门,整天宅在家里。
到了成年,我会在楼下的咖喱店帮忙,然后抽时间在外面找点零工做做,毕竟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与我一起被那人收养的几个孩子。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要被毁灭的,爆炸,大火吞噬了一切,将房屋和里面的人一起焚烧殆尽。
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烈火焚烧,却只能无奈地看着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然后连同自己,一起消散在这恐怖的大火之中。
等到我复活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找收养我的那个男人,然后调查的结果是——他死了。
在港口黑手党与组织mimic的交涉中,他死了。
收养我的男人是个很好的人,他教会了我所有,将我从冰冷的、四方的孤儿院中解救出来。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会教给我“正派的思想”,即使他现在是在一个犯罪组织供职。
他曾经告诉过我,希望能够有一天离开港口黑手党,在靠近海的房子里,带上我们所有人,写一本小说。
因为这件事情,他不愿去杀人,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最底层人员。
他叫织田作之助。
是我的救赎,也是我坠入黑暗的契机。
异能力便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原罪”。
为什么……
我死不掉呢……
如果没有异能力的话,织田也不会死了,是吧?
“神”是昏聩的,他将福音赐予黑暗,却将痛苦赐予本该得到福音之人。
若是“神”为昏聩,那便去杀了他。
*
再次醒来是在晚上,因为体内近乎要把身体连同灵魂都焚烧完的热度。
我咬着牙,难耐地抓着领口,弓着身子,因为太过用力,胸前被我抓出了一条条红印,带着隐隐可见的血丝。
我凭着记忆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机来,打开一看:
20:23
啧,还有三个多小时吗?
我无力地将手机放回去,把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希望能够攫取哪怕只是一点的凉度。
可是没有。
无论是手,还是额头,都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神思恍惚间,我忽然听到病房门被轻轻打开,有些吃力地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熟悉的冷气。
那人将我捞到自己怀里,摸了摸窝发烫的额头,被烧得迷迷糊糊的我骤然一下子接触到了凉快的东西,忍不住朝着那只手的方向蹭过去。
病房里传来一声近乎无奈的喟叹: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误入异能者世界的普通人……”
然后我便感受到冰凉的液体温柔地推进来,浇灭了体内的热度。
我这一生,流浪之时多矣,安定之时亦多矣,多欢乐,多痛苦。
也许,这本是所有世界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许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我,他没有体会过幸福,却也不必自堕黑暗。
然而我就是我,一个带着仇恨,恍恍惚惚度过剩下时日的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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