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身于数年如一日的恋爱都市,我时常会对莫测无常的现实产生“外面的世界变化真快啊”的感慨,尤其是当我来到横滨后,面对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文化与科技树,更是花费了无数心力去适应。
但是即使见过不少世面,也从未有哪一个时刻能像现在这样令我摸不到头脑。
谁能告诉我,这两人怎么从相谈甚欢无缝衔接到剑拔弩张的?
我看向自己监视性保护的任务对象:“我说……”
太宰治无视了我的视线,他低头用食指敲击着杯沿,酒液荡起阵阵涟漪,将鸢色的眼眸染上暗红的波光,而他本人却撒娇似地嘟起嘴:“好麻烦,不能跳过所谓的揭秘环节吗?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却还要像幼儿园老师一样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这样做好无聊哎,我最讨厌无聊的事情了。”
我又看向好心招待我们的老板娘:“那个……”
琴子小姐敛袖端坐,笑意微冷:“妾身洗耳恭听。”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太宰治和琴子小姐言词都颇为克制,与之相对的是他们身后的电闪雷鸣,那漆黑的背景与激烈的电流仿佛在无声警告围观人群:擅入者死。
我:……
我决定继续吃螃蟹。
这不是怂,这叫战略性隐身。
顺便一提,当我想要从太宰那里捞螃蟹时,发现他已经把自己喜欢的蟹腿都吃完了,令人严重怀疑这混蛋是不是早清楚情况,但为了一口吃的硬是决定掐着时间搞事。
卧槽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找时间去算一卦,看看我是不是五行缺气,命犯混球。
“从哪里开始好呢?”太宰治状似思考了一瞬,然后愉快地轻敲手心:“啊,有了!就从小姐刻意受伤接近早苗说起吧。”
琴子小姐连礼貌的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仿佛被太宰治照着脸抽了一鞭子,她的脸上燃起一种近乎恨意,冰冷而又灼热的愤怒:“请收回您的话。”她的声音仍然克制,但却平添出某种引人侧目的力量,“妾身当时重伤濒死,险些丧命。试问谁会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接近他人呢?”
人类的争执是非常有趣的场景。当理智被情感支配,争吵中的人通常会在怒火的挟持下口不择言,但偶尔也会说出本应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所以虽然对他们说的内容没有兴趣,我仍然密切地关注着双方形势,因此注意到一个微小的细节——太宰治的眼睛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克制住了,但是那不自然的弧度在紧绷的气氛中如夜幕中的萤火般鲜明。
可惜太宰治回神的速度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分辨他是单纯的情绪使然还是原本打算看向什么方向,他已经毫无异状地继续说下去:“日料店的老板娘琴子小姐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员【琴】就不一定了。”
我顿时顾不得分析什么眼神不眼神的,甚至连嘴里的螃蟹都不香了。
Hello?咋回事?太宰治不是刚到港黑,还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吗?怎么不知不觉间连普通成员通常无法见到的情报员都认识了?
嘿,首领,我跟你说,你刚交给我的任务不到一天的功夫已经失败一半了,刺不刺激?
琴子小姐冷冷地说:“您真是爱说笑,一会说妾身出卖早苗大人,一会又说妾身是什么情报员,不知道接下来又要给妾身按上什么罪名?提醒您一句,在横滨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您怕是没听说过港黑先代首领因为被人议论便命人向一家三口投毒的事情,谨言慎行才能活得长久。”
太宰治摇了摇食指:“港黑首领换代的事今早才正式确定,没想到小姐你不到一天时间就知道了,还真是消息灵通呢。”
“那是因为——”
“没关系,”他笑着打断道,“让我们一件一件来,首先……唔,就从笨蛋都能看出来的破绽说起好了。”
太宰治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呐,早苗,到目前为止,你有注意到有违和感的地方吗?”
最大的违和感就是我现在为什么还没揍你。
你搁这暗示谁是笨蛋呢?
我很想当做没听见,但是如果现在不说出点什么来,总觉得又会被太宰治抓到把柄。
可恶,我是怎么沦落到这种答上来是笨蛋,答不上来连笨蛋都不如的境地的?
太宰治还在笑眯眯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暗得透不出光了,虽然不知道琴子小姐哪里得罪到他,为了防止殃及池鱼,我快速给出了答案:“是衣服。”
“琴子小姐的穿着太繁琐了。”
我曾说过琴子小姐的气质很适合样式繁复的和服,当然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前提是她不要穿着这种袖子又长又宽的打褂进行烹饪,天知道我有多少次下意识地瞥向烤架,就怕她不小心扫到燃烧的炭火。最后还是她自己觉得不太方便找到带子将袖子系上才安置妥当的。
“Bingo!”太宰治打了一个响指,“小姐说自己一直想亲手为早苗做一顿料理,想必为了此刻准备很久了吧?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能做出如此美味蟹肉的厨师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不合适的服饰呢?”
琴子小姐的回击果断又迅速:“还以为您想说什么呢?妾身与早苗大人相识时便是如此装扮,特意换上同样的着装,只是为了以当时之身报昔日之恩,为此即使增添些许麻烦也值得,难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吗?”
这个我懂,期间限定嘛,我们游戏也搞这一套的。
仿佛亲眼见到猎物如期掉进陷阱的猎人,太宰治咧开嘴角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那不是更奇怪了吗?既然是这么重要的衣服,为什么要把它弄脏呢?”
出乎意料,琴子小姐在这句莫名其妙的发言后仿佛被按到了痛点,一下子沉默下来。
太宰治闭上左眼,竖起一根手指:“小姐的打扮非常华丽哦,就像幕府时期高贵典雅的美人儿们,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疑惑,为什么你没有束发呢?”
我不由得打量琴子小姐,她留着标准的姬发式,又或许是巫女头——我不太清楚,总之是那种刘海整齐地盖过眉毛,余下的头发直直垂落腰际的发型。她将头发拢成一束垂到胸前,美艳中又带了丝温婉。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可能是我性格有所缺憾吧,”太宰治嘴上这么说,脸上完全没有因此产生的羞赧,整个人简直得意到不行,“注意到你的发型后,在产生审美体验的同时,我最先想到的却是你是不是在隐藏什么东西,于是我做了一个小小的验证。”
琴子小姐一怔,恍然大悟:“是那个时候……”
我也想起来了,他确实曾经狗狗搜搜地摸了人家头发,当时我还以为那是他在冥冥之中激发本性了。
“当人的注意力被一样东西吸引后,很容易忽略周围的其他事,即使有意遮挡的地方也不例外,”他勾勾小指,演示当时的做法,“于是我挑开了一点衣襟,没想到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住口啊孽畜!虽然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这句话随便一个不知情的人听到都会忍不住伸张正义啊。
琴子小姐看上去已经佛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没错,小姐有无数种理由来解释身上的血迹,比如下厨时不小心,或者无意中被殃及池鱼……但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你为什么没有换下这身衣服。”太宰收敛了过分活泼的表情,当他严肃下来时,纤细的身躯居然爆发出慑人的压迫感,“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你没有最后的时间做出完美的应对,只能匆匆披上打褂作为遮掩。”
“从早苗打电话到我们正式出现在这里,至少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当时在店里,足够游刃有余地做好准备。”
我见状插了一句:“万一琴子小姐是在我们快到的时候不小心染上血迹呢?”
“她的打褂内侧太干净了,血液不可能凝固那么快。”
我心满意足(?)地闭上嘴,真棒,我也成为推理剧的一部分了,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于是我便推测你当时所处的位置。”太宰治继续说:“小姐爽快的同意了早苗的预订,可见你没有遇到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事情,甚至很可能接到电话的同时着手返程。
你的裙摆没有染上污渍,可见代步工具至少是机动车,同理需要许多人挤在一起的电车也被排除了,那么你很可能乘坐的是轿车。
如果按照和我们所乘车辆同速计算,那个地方不能离港黑太近,不然你同样有足够的时间换衣服,不能离港黑太远,不然你无法及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于是可以选择的范围只剩下一个精确的环形。
而在这个环状带上,能够让小姐在‘正值混乱’的横滨依然选择外出的理由,我正好知道一个。”
我下意识接道:“港黑的【强制召集令】。”
“没错,就是你错过的那个。”
我:^_^#
琴子小姐已经开始动摇了,但她仍然坚强地守着最后的阵线:“这只是您的推测。”
“没错,以上全部出于我的推测,无法作为证据使用,”太宰治痛快地点头,然后看向我:“于是我以早苗的名义给医生发了一个短信,让他告知这家店的情况,出于对关键证人的安全考虑,想必他不会隐瞒的。”
我闻言掏出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打开屏幕,浏览完上面的内容后,震惊道:“森首领说……”
“够了!”琴子小姐开口打断,她有些哀伤地注视着我,“已经够了……”
如果刚见面时的琴子小姐像朵艳丽的山茶花,那么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不胜风雨的丁香,仿佛多说一句都会让这脆弱的生灵陨落,我不由得听从她的指令,闭上了嘴。
琴子小姐却像得到解脱般说了下去:“正如太宰君所言,妾身乃港黑对外情报官,负责收集坊间的情报,这家店只是据点之一,早苗大人打电话的时候,妾身刚刚结束拷问工作。”
“妾身并非主动投身黑暗,只是身为孤儿流浪时被港黑的大人物看中,当时摆在妾身面前只有两条路,加入黑暗,或者死。”说到这里她不禁闭上眼睛,仿佛再度陷入曾经的抉择中,身躯微微颤抖,很久后才继续说道:“妾身确实有意在早苗大人面前隐瞒身份,因为妾身厌恶黑手党,更厌恶屈从于黑暗的自己。但除此之外,妾身绝对没有做出出卖您的举动,请您相信妾……请您相信我!”
“我……”
我还没有说完,太宰治便开口:“真是感人的发言呢,可惜比起话语我更相信证据。”他的眼神彻底黑了下来,“早苗凭借着异能力在横滨闹得天翻地覆(我:喂!)却一直没有被抓到,全是凭借着出色的躲藏能力以及没有人知晓他的相貌的优势,但救下小姐不久,港黑不但成功抓到了人,甚至手中还有他的照片。作为唯一清醒着和早苗交谈并且活下来的人,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琴子小姐终于不用那双充斥着哀伤和祈求的目光看着我了,她看上去完全被这个消息打懵了:“这不可能……!我虽然有告诉别人我被他人所救,但从来没有说过是谁,也没有提过任何细节,别人都以为我是轻伤!不可能的……除非……等等……难道……!”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开纸门冲了出去。
屋内安静了一段时间,我开口:“你好坏。”
太宰治耸耸肩:“没办法,我确实没有证据嘛。”
太宰治递给我的手机上只写了一句话【用震惊的表情说出“森首领说……”】
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这混蛋居然还讽刺我:“你的演技也太用力了吧,我差点笑出声。”
“知足吧,这已经是森医生训练过的结果了。”我不太痛快,“说吧,费那么大力气把琴子小姐支走,你打算干什么?”
说什么琴子小姐出卖我。先不说我本来便是打着被大组织聘用的主意而主动暴露身份,从琴子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来看,她确实不知情,我不相信太宰治没有注意到,但他仍然放任事态的发展,显然琴子小姐离开的结果在他的计算内,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目的才对。
“确实有件事。”太宰治变回他在森医生身边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她明知道赶回店里过于紧迫,却仍然执意出现的原因还没找到。为了给你做饭之类的理由就算了吧,除非再也见不到,否则没必要冒着暴露的危险……真奇妙啊,她明知道你是黑手党,却还怕承认自己也是黑手党。”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
我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太宰治在人的行为逻辑的判断上显然更加快速准确,他的判断我还是信服的,于是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我有线索了。”
沿着他的目光望去,我见到了所谓的线索——那是一杯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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