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早苗君,早饭有面包和煎蛋可以吗?”
正叼着面包片向我问好的中年男人姓森,是我的同事,同时也是我的老师。
和森医生成为同事的过程非常普通。
那时我正拖着因为某些原因缩水的身体,在陌生的城市中徜徉,每日挣扎在温饱线上。
三餐不一定非常美味,但可以填饱因为变成人类躯体而感到饥饿的肚子,人际交往中也没有太大的纷争,日子勉勉强强可以算过得去。
很快我便不满足于这样生活,倒不是物质上的不满足,而是受限于阶层,接触的人过于狭窄,找不到我所追寻的事物。
我需要更高的平台。
产生这种想法之后,很快,现在任职的公司递出了橄榄枝。
那是一所很大的企业,在横滨这座富裕的港口城市坐拥全市最高的五所大楼。
只可惜公司的董事长早已年迈,疾病缠身,他希望我能用异能力帮他恢复健康。
没错,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时,我不知为何忽然获得了一种特殊的力量,别人都管它叫异能力,我便也这么叫了。
我的异能力可以控制人的身体,不是操纵人本身,而是控制人体内的物质。
皮肤,毛发,血液,内脏,骨骼,激素,信息素……所有和人有关的事物我都可以掌控。
当然,这也是有极限的,我只能做到人类理论上可以自己做到的事。
如果是打算让我断肢再生,逆衰老,死人复活……还是请换个身体比较现实。
我很想要这份工作,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当时的我最多只能修补伤口,或是帮人理个发什么的。
置于更加精细的操作……都说了,我不懂医学,万一瞎摆弄一顿让董事长猝死了怎么办。
我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可能也有我此时过于年幼的外表加成,传言脾气有些火爆的董事长并未发作,而是随手指了当时在场唯一的医生,让他带一带我。
这就是我和森先生成为同事的经过。
到此为止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如同流水,过去便过去了,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唯独森先生成为我老师的过程,令我产生了疑惑,至今仍未得到解答。
森先生让我称呼他为【森医生】,平时对我的态度也是平和中带着疏远。
他会仔细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见面时也会主动和我打招呼,并不像其余同事那样眼含轻视或者直接无视我的存在,但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客套。
与此同时,他在我眼中也只是一个行走的答题机器,好用的搜索引擎,灵活的医学词典。
我对他没有探究的欲望,最多偶尔空闲时会思考一下,为什么在董事长的房间里几乎受到所有同事戒备的存在至今还没有被物理劝退,以聊作消遣。
——这里涉及到异能力的另一种用法了。
在我的眼中,人类并不是立体的,而是透明的存在。如今我观察人类不仅可以借助表情,肌肉的收缩,血液的流速,心跳的频率……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展示着他们的思想,在我理解人类的道路上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说起来,当森先生花费大量时间在教导我身上后,同事们对他的戒备明显减少了很多,从这点上来说他应该感谢我。
言归正传,森先生对我态度改变是在某一次任务之后。
某天,不知道董事长产生了何种奇思妙想——当然也可能是对我占据学习资源而没有产生价值这件事不满——他命令我参与一场歼灭敌对势力的行动。
虽然这项指派完全超出了私人医生的业务范畴,但我因为过去的生活经历,早已习惯于服从命令,便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行动本身不难,我完成得非常成功,董事长对此感到满意,并放任了我继续学习的行为。
我本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就像普通的上班族完成了一件普通的工作,但是我的同事们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对我的态度纷纷发生了变化。
其他人对我的态度从轻视变成了欣赏、尊敬、以及恐惧,而森先生对我产生了好奇。
“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杀光?”森先生期期艾艾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
看在他表现得很可爱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他肌肉的紧绷了。
“因为这是任务。”我回答他。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那些早已放弃抵抗,投降的敌人,为什么也要杀了他们呢?”
我的回答仍然快速:“因为有人希望我做一个好人。”
森先生当时脸上的表情,用文字来表述,大概叫做‘你的口语和我的听力之间至少有一个出现了问题。’
于是我便深入解释:“他们感情看起来很好。如果我杀死了一些而留下另一些的话,剩下的人会非常痛苦。好人是无法忍受看到别人痛苦而无动于衷的,所以我把他们都杀死了。”
“既然如此,一个人都不杀不是更好吗?”
“那样做是不行的,”我试图纠正他这种不正确的思想:“既然接到了任务,就要将其达成,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任务就是任务,从来没有好人的任务和坏人的任务之分。而达成任务的方式,以及任务之外的部分,才是衡量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森先生的表情在【恍然大悟】【不忍直视】【我看不懂的表情】之间来回变换,最后他慎重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是从那天之后,他变得有些黏人了。
具体表现在于,他在回答我关于医学的提问过后,会主动问我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我对别人的看法、我对工作的看法、我的过去、我未来的打算等等。
我说我曾经在于人类世界隔绝的地方生活,没办法离开别人规定好的地点。
我说我曾经的同事都是人类操纵的傀儡,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异了,产生自己的思想。
我说有人用自己的命运换来我的未来,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做一个好人。
我说我想了解那个人的思想,第一步便是了解何为人类。
听完这些,森先生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以后我可以称呼他为老师。
但是因为那时已经习惯喊他森医生,我便果断拒绝了。
……森医生哭得很大声。
不过我并没有回绝他的接近,因为我对他也产生了兴趣。
曾经的森医生对我来说如同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野心。
对于这样的人我并无好感,也没什么恶感,谁来做董事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那之后的森医生似乎向我敞开了部分真实,而那真实的部分我却无法解读,于是他在我眼中立即变得鲜活了起来。
我对人类的执着最初来自于玩家。回首过去,我似乎从未弄懂过他。
可能是在成为人类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错,我从绝大多数策划给予的设定中解脱出来,唯独好奇心被放到最大。
也许是因为出现了某种变异,也许这便是我灵魂中最本真的属性,总之,当意识到不曾理解玩家内心这一事实时,我便再也无法停止对于他的解析。
我疯狂地思考着关于他的一切。
我记得他向我展示的魔法书中所有的卡片,于是按照他的行动路线重新走了一遍。
感谢他利用念能力交换我们的命运,所有曾经见过他的人都将我当成他本人,这为我套话的行为提供了极大便利。
……当然,也让我挨了许多揍,可以理解。
我知道了当盗贼团为如何偷渡到贪婪之岛上苦恼时,是他仿若无意间出了主意,提出制造骚动吸引管理员注意力。
我知道了他冒充NPC是为了不动声色透露恋爱都市有许愿机的消息。
我知道了他和我的开发者打了赌,说自己能成功攻略出我的真结局,现在作为赌注的猎人证在我手里,从此我作为人类不再是一个黑户。
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但真相反而变得更加遥远。
他是我的仇人吗?那他为何要解放我的命运,更事事为我考虑?
他是我的爱人吗?那他为何忍心把我留在这世界上,任凭我在真相与虚假中沉浮?
我一直在追寻他的轨迹,将所有的思索与关注都倾注在他身上,当回过神来时,已经形成了某种执念,觉得谜团才是区别于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标志。
只有那些无法被我理解的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类,而弄懂他们就是我唯一需要达成的目标。
森医生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同时具备残忍与仁慈,冷酷与温柔,野心与淡泊,疯狂与平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热衷于教导我——当然,指的是除了想要利用我能力之外的部分。
他很难懂,所以我为他着迷。
“你又在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森先生苦笑。
这种眼神——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专注的,爱慕的,属于NPC对高好感度玩家应该投注的眼神。
曾经我非常厌恶好感度带来的影响,它会试图左右我的思想,让我对玩家的认知产生偏差,所以我会对每一个来攻略我的玩家保持最深沉的恶意,以此来抵消好感度的影响。
但是当我拥有人类的身体,并能完全掌控住它时,这样的变化却堪称美妙。
根据我的观察,人类总是无法拒绝类似的眼神,当我这么做时,他们便会宽容我过分探究的行为。
“因为我喜欢森医生,”我诚实地回答道,“我舍不得从你身上移开视线。”
森医生果然没有对我过界的观察行为提出抗议,只是委婉地表达拒绝:“早苗,我只对12岁以下的幼女感兴趣。”
……他的拒绝确实过于委婉了,我有点无法接上他的脑回路。
难道他觉得幼女才有资格观察他?
那我要不要顺便变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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