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晚风吹开云雾,露出皎洁的月色,海涛在不远处翻滚,送来阵阵清凉,正是应当欣赏夜景的好时候。

    要是耳边能再安静点就好了。

    “所以因为那小鬼一句话,你就灰溜溜躲到我这来了?”身旁传来某个矮子的嘲笑声。

    “我最近新学了一句哲语……”我说,“人之患在自作多情。”

    “哈,那句话明明是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这混蛋说谁自作多情!?”

    “说的是谁呢……大概是将我踹倒后拖到这里的某个人吧。”

    人要是倒起霉来,喝凉水都会吃到蛞蝓。

    本来是打算和长着幼版玩家脸的不明生物好好交·流·感·情的,至少时刻出现在他视线里,就着那张嫌弃脸保证能连吃三碗大米饭,可惜森医生又开始戏精,得到暗示的我只能表演一个摔门而出。

    出门后收到短信【森医生:这次还是没及格哦:)】

    ……森医生,没想到你居然也是狗。

    被赶出临时住所的我不想再回到港黑大楼里,打算直接就着月色散十个小时步直到天亮,不知不觉间走到一个巨坑边缘。

    此时再心生不妙已经太迟了,伴随着giao——的尖啸,一个娇小的黑影带着巨大的风压袭来,直接将我踢得原地旋转三圈半后扑街。

    仿佛一座山的重量压在后背上,头顶传来嚣张的笑声:“你倒是给我跑啊!”

    ——你倒是抬脚啊!!

    “别说傻话了,如果你不愿意,我怎么可能打得到你?”

    这个揍了我的矮子不但不反省,反倒开始甩锅。

    “唔……这倒是。”

    “啊?你很得意嘛,要不要试试看究竟能不能打得到?”

    正反都是我的错!?

    ·

    如各位所见,这个身材娇小,相貌平平,智商不高,武力也不如何的小鬼正是万千炮灰中的一员,根本没有记忆的价值,就连作为踏脚石都嫌矮……

    “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对方露出了狗子般警觉的表情。

    “在想你是踏脚石。”

    “说谁是踏脚石啊!你这个泡沫纸。”

    “番茄干。”

    “芝麻粒。”

    “……浮游生物。”

    “我教你这个词是让你说我的?”

    没错,如果说这个炮灰相的矮子做过什么具有意义,值得在今后注定枯燥无趣的人生中拿出来反复品味的,一定是教会我日本语这件事了吧。

    ……

    我和小鬼属于不打不相识。

    更正一下,是小鬼对我不打不相识,而本人,则是一个被碰瓷之后又被缠上的无辜NPC。

    ……这该死的熟悉的套路。

    可惜这次我没有另一个房子用来装下这个小鬼了——倒是他很想把我往家里领的样子。

    .

    那是我刚刚离开原本世界来到横滨的事。

    最糟糕的情况并不是两个世界语言不通——当然这也很糟糕——而是世界法则对我的排斥。

    虽然尽可能调整自己的身体减少斥力,但降落在身上的余波仍然惊人,总觉得稍不留神便会被无处不在的力量撕成碎片,我顾不得关注别人的目光,随便找个角落蜷缩成一团枯萎的海苔。

    我不知道那是小鬼的地盘。

    小鬼走过来了。

    小鬼和我交谈了。

    小鬼和我打起来了。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不重要,反正我们打起来了。

    非常神奇地,在拳脚相向的那刻,不停折磨着我的力量居然开始减弱——那还等什么呢?反正先动手的那个人不是我,现在完全可以当做正当防卫过当!

    我打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鬼也越打越开心,我们都很开心,但有人不开心——在我们战况愈演愈烈的时候,横滨居民非常熟练地逃生,唯独小鬼带来的同伴像群鹌鹑似的戳在那里。

    我本来以为他们都和小鬼一样强,直到有人被交锋间带起的石块戳了个洞。

    ……现在的年轻人为了看个现场版都这么拼的吗?

    还好伤到的位置不错,正好在我能处理的范围内,于是我干脆踢飞小鬼,顺手用新得到的能力帮忙把伤口处理了——倒不是不想在结束后做这件事,实在是年轻人的惨叫声吵得人头疼。

    再抬头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小鬼一脸复杂的表情,我对他说继续打,他的表情更复杂了。

    我的表情也变得复杂——失策,之前一直伪装聋哑人来着。

    ·

    本以为和小鬼的交集到此为止,没想到过了会儿他一个人回来,手中还捧着一本书。

    “Hello”

    “……?”

    “Hola”

    “……???”

    “Bonjour.”

    哦……我懂了。

    想了想,免得他说一句话还要抬头看我低头看书,我干脆打了声招呼:“矮子。”

    小鬼一阵猛翻书!

    显而易见翻译书里没有类似的音节,不然他不会苦恼地皱眉,而是直接一脚踹过来了。

    ……我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他可能误会了我低落的原因,轻声嘀咕着什么,再度走远。

    这次小鬼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是幼儿识字书。

    是不是有点太拼了?

    虽然一直小鬼小鬼地叫他,其实按照我现在缩小后的身体,长相要比他稚嫩些……但是再稚嫩也过了能光明正大在街上朗读幼儿识字的年龄了吧!

    当他带着隐忍的表情翻开色彩丰富的绘页,打算一字一句朗读时,我站起身走到另一个墙角蹲好,用行动表明不与其为伍的决心。

    当时他的脸色让我觉得自己胜利在望。

    ……我输了。

    倒不是找不到惹怒他的方法……小鬼这次回来手里拎的是帐篷。

    为了不让人生里出现玩家2号,我决定妥协,并搞清楚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但绝对不要从幼儿识字开始,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我唱起了一首歌。

    一首……情歌,歌词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妙的比喻,记得这首歌的原因是玩家曾经当着我的面唱过一次,唱得极其难听,我狠狠地嘲笑了他。

    那时他笑而不语。

    心里想着不会这么狗吧万一呢试试吧,我紧紧盯着小鬼,打算稍有不对便停下来。

    该说果然吗?他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让我们一起三二一——我杀狗玩家!

    很快他找来了纸,默写了这首歌的日语版,然后一字一句念给我听……但因为对歌曲过于熟悉,念着念着就带上了音乐的调子,停下纠正几次之后干脆自暴自弃地唱了起来。

    ……一时间我居然无法分辨两个少年念幼儿识字和对唱情歌之间哪个更羞耻一点。

    有了沟通的桥梁,我学日语的速度明显变快——倒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两个世界的语言语法结构神奇地保持一致,各个字母还能一一对应,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时也不由庆幸,显然我需要记住单词的含义和读音就可以了。

    等到基本用语熟悉得差不多时,已经在小鬼家里住了将近七天。

    ——没错我还是住到他家里去了,他唱完情歌后的表情告诉我,谁也别想拿到这段黑历史后到处跑。

    ——证据确凿,是碰瓷没错了。

    虽然同处一室,我们两个人各干各的,倒也算相安无事。

    他每天一大早被同样系着蓝色带子的同伴叫出门,天色变暗后才带着满身尘土气回来。有时候脸上会带着一两道划痕,属于那种能让医生叹息着说你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找不到伤口了的类型,但是为了还人情,我还是强行按着小鬼给他治疗。

    ……失败了?

    我成功按倒了小鬼,他也从惊讶的挣扎变成认命的躺平,甚至为了让我快点完事把脸偏到最适合观察的角度。

    但是异能力没有起效。

    我们对脸懵逼了很久,我是疑惑,他是怀疑我在耍他——天地良心,这次真的不是。

    想了想,我拿起学习用的写字板,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字【人】。

    ……小鬼的表情冻住了。

    我努力揣摩他当时的心境……嗐,算了,语言相通的时候很多人的想法我都无法理解,更何况现在还是半个聋哑人兼一个文盲,别强迫自己做拔高题了。

    暂时将学习到的人类学知识放在脑后,遵循本能的指示,我用笔戳了戳小鬼的脸,拉回他的注意力后指向自己,然后在【人】字上打了个叉。

    啊,第一次见到小鬼把眼睛睁到这么大,他抬头看我,低头看字,抬头看我,低头看字,抬头看我……我按住了他的脑袋。

    小鬼伸手扣住我的手,也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我保持着一手撸狗一手看书的姿势坐了一会儿,手臂倒不是很酸,就是手被攥的有点紧。

    屋内陷入安静,不久响起一声听不出意味的轻笑,很快这点余响也消散了。

    ·

    知道可以做最基本的沟通后,小鬼尝试着做了几次幼稚的对话,突然画风一变,单手摸着后颈,微微偏头,盯着某处的虚空,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你……能……和我……”

    “再打一次吗?”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还好不是表白,我还没学到拒绝的话。

    我的第二反应:宁也是西索!?

    然后我说:“走!”

    当我说走的时候,我想表达的意思是随便找个空地普普通通地打,没想到小鬼的走是真的走……他带着我走了五条街转了三辆公交车最后在一片荒芜的林地中停了下来。

    看着公交车绝尘而去的背影,环顾四周意识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事实,我再次产生了最开始的疑惑——我真的没开攻略线吗?

    当初玩家说要约会,结果拉着我上蹿下跳地自杀。

    现在小鬼说要打架,但是怎么看都像在准备约会。

    ……人类啊,你的名字是一词多用。

    ·

    事实证明,小鬼是对的,是我的理解出了问题。

    我的打架是来我们切磋切磋,小鬼的打架是给老子往死里打。

    ·

    刚一交手我便察觉不对,世界的斥力并没有再次减弱,即使打了也是白打……但是想要叫停显然来不及,小鬼从裤兜里抽出手,以马上同归于尽的气势冲我扑了过来。

    而且很快同归于尽的就不仅仅是气势了。

    我感觉自己正在遭遇一场恐.怖.袭击。

    .

    之前听人说男人是靠拳头说话的,我一直当对方不善言辞的借口来理解,拳头怎么可能说话呢?

    就算说也是“啊我好疼”或者“你这憨批就不能用脚?”之类的吧。

    但是当我们拳脚相接的时候,某种比他的拳头更加沉重的东西涌了过来,即使不曾言语,我却奇异地理解了——他不但在与我战斗,也在和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战斗。

    每当成功战胜那东西一分,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一点,他的气势也更加强盛一分。

    当最终用出全力的时候,初次见面起便仿佛被什么压着的小鬼,终于绽放出最畅快的笑意。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燃烧着的火焰。

    我们拼了一个两败俱伤。

    仰躺在破碎的大地上,鼻端仍绕着泥土的气息,没有遮挡的天空映入眼帘,蓝得像是小鬼含泪的眼睛。

    这是一个猜测,毕竟我们是互相给了对方最后一拳后向着相反的方向倒下的,只能听到放肆笑声中夹杂的微弱颤音,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来他想通了。

    我漫无目的地思考着,好像想了很多东西,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呐,你也很开心吧?”他用颤音问我。

    开心吗?我不知道。

    单纯的暴力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工具,没有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区别,但是和小鬼战斗的时候,我的身体仿佛涌起了相同的震颤——那是现在的我无法理解的感情。

    冥冥之中我产生了某种预感——如果放任下去的话,我的人生将会发生无法预料的改变。

    但那不是我需要的,所以我决定离开。

    ……

    这就是我们相遇的过程,如果询问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

    “差不多可以把我从杆子上放下来了吧,你难道想提前过男孩节吗,中也?”

    “你在上面待到死吧!”

    ——答案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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