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这是某个人加入港口黑手党前发生的故事。

    ……

    男人正在等人。

    他不知道等待的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甚至连对方是否会来也不能确定。

    听起来很像恶劣的玩笑,但即使是捉弄也无所谓,只要等在这里,他就能得到一大笔钱,这个理由足够让男人毫无怨言了。

    ……

    雇佣他的是一个打扮体面的富豪,据说是非常有名的收藏家,这些男人都不太关心,做他们这一行是不能对雇主有探究心的。

    但不得不说,在他不算漫长的被雇佣经历中,收藏家也足够在奇怪的雇主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了。

    当男人根据要求来到指定地点,也就是雇主的豪华别墅时,等待他的不是简洁迅速的工作安排,而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招待。

    亲切的握手,欣赏雇主收藏的油画,欣赏雇主收藏的雕塑,欣赏雇主收藏的宠物,和雇主共进晚餐……在被拉去欣赏雇主的浴室前,男人终于完整地传达自己的拒绝。

    如果不是从同行那里收到的回复显示自己不在雇主的守备范围内,他用来表示拒绝的方式可能就不仅是语言了。

    “是我太激动了,”雇主有礼地道歉,“您可能无法理解,但请相信,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接下来的工作,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着实花费了很大功夫,所幸付出得到了回报。”

    终于谈到正题,男人精神一震。

    “请问您听说过【黑猫】吗?”

    抓、抓猫……?男人保持着职业扑克脸,内心却露出了被欺负的小动物的表情。虽然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所谓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的,就是这种事情吗……?

    像是看出他的误解,收藏家也没有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推过一个密封的档案袋。

    男人完全是出于本能接过打开,当里面的内容物展露出来时,他才真正回过神。

    那是警局专用的文件,甚至还属于保密性很高的等级,他下意识看向收藏家,然后得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不要去探究雇主的消息,默默念诵这条铁则,男人埋头翻看文件。

    很快,他发现是自己想岔了。

    黑猫不是猫,而是一个连续杀人犯的代号。因为其行踪诡秘,所过之处留下的尸体模样又过分平静,仿佛是传说中呼唤死亡的黑猫出现将受害者的灵魂带向阴间,所以才会获得这样的称号。

    无论怎么说,处理杀人犯总比抓猫听起来好听一些,不过新的疑问随之冒出来。

    “我需要更多情报。”虽然男人也很擅长找人,但是能在警局的重要档案中仍然标记为‘行踪诡秘’的人,显然不在他能处理的范围内。

    不然去应聘当个警探难道不香吗?

    “请放心,如果是您的话,只要等在那里即可。这也是我说您适合这项工作的原因,”收藏家意味深长地说,“带来死亡的黑猫,也必将被死亡吸引。”

    男人明白他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虽说受到雇佣,他的职业却非保镖或者侦探,也不是专业雇佣兵——男人是一名职业杀手。

    雇主说的没错,没有什么比杀手更能适合代表死亡。

    ……

    眼前一道人影走过,男人条件反射地说:“请给我一点钱吧,先生。”

    之所以说出类似乞讨的话语,是因为他正按照雇主的命令,在对方划定的范围内找到一个没有摄像头却也不算偏僻的小巷子,将自己塞进破旧的棉布中,假扮街头流浪汉。

    对于杀手来说,进行伪装来接近目标算得上必修课,他的工作从接到委托时便开始了,在见到目标之前,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但男人此时对自己的演技产生了质疑。

    原因出在悬在眼前的纸杯上。

    沿着纸杯向上看去,男人看到正在饮用另一个纸杯内饮品的少年。他的记忆力很好,清楚地记得听到自己的祈求声后对方扫过一眼便匆匆离去,本来以为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好心人。

    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他摇摇头:“我不能喝咖啡。”

    这并不完全是出于对陌生人的警觉而采用的托词,事实上,男人原本打算干完最后一单便金盆洗手——他在不久前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没关系,”少年湛蓝的眸子在路灯的映照下染上暖色的光晕,仿佛连笑容中都透着暖意:“你的那份是蜂蜜牛奶。”

    男人道了一声谢,仿佛没什么力气似的慢悠悠伸手接过,没人能看出来他心底的警报声早已拉响:普通人在施舍流浪汉的时候,会特意买不同类型的饮料吗?

    当然想要为此作出解释,总会有许多听上去正常又合理的理由,但这种程度的异常足以令经验丰富的杀手警觉。

    纸杯入手时还带着温热的气息,男人将它揣在怀中,看上去像在取暖,实际上是在掩饰自己摸枪的动作,他露出感激的微笑:“您真是位好心的先生。”

    少年摆摆手:“没什么啦,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他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空地,“我可以坐在那里吗?”

    男人选的位置隐藏在路灯光线的边沿,而少年中意的正是路灯下最明亮的那块地方。

    “我想看会儿书。”他说。

    “您请自便。”

    虽然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男人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不如说少年越发显得可疑起来。

    和别的城市不同,横滨的夜晚默认属于那些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们,即使警察也不会轻易在夜晚出动。

    自从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病重后,他手下的走狗们行事也变得越发狂躁,除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横滨的夜色中游荡了。

    男人借着棉布的遮掩,用余光观察着少年。

    之前看人都是下意识快速扫向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现在完整地打量后,他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有些怪异。

    怎么说呢……如果他现在将自己装扮成当代最常见的流浪汉,那少年则是……几百年前的流浪汉?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又扫了几眼,终于得出确切的结论——没错,即使衣服连接处都使用系带这点可以算得上个人爱好,但现代绝对不会有武者选择皮甲,那玩意既累赘又不实用,除了能抵挡不算大力的斩击,在枪械时代,除了拖后腿外毫无作用。

    仿佛嫌弃自己的惊吓还不够,少年坐下后将手伸进披风里——男人下意识握紧了枪——摸出了一本书。

    因为光线充足,他得以看清书上的字《日本怪谈百物语》。

    在无人的巷子里就着路灯看百物语,是嫌日子过得没激情出来找刺激吗?

    没想到少年掏书的动作还没有结束,这次掏出来的是——《词典》。

    然后是《怎样查词典》。

    只见少年仿佛举行什么仪式般,将三本书依次摆开,端着一张庄严肃穆的脸翻开《百物语》第一页……然后便在三本书之间来回翻阅,一时间简直忙碌极了。

    男人坐在旁边无声地吐省略号。

    他难得感觉自己有点手足无措。

    倒不是说对少年放松了警惕……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工作的地方发现了一把手.枪,你一定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从而心怀警惕,对吧?

    但如果你在工作的地方发现一把手.枪,手.枪上订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顶着一个火盆,有三个爱斯基摩人正围着火盆跳桑巴舞……

    这已经不是某人可疑不可疑的问题了,这是世界和你之间究竟哪个疯了的问题。

    男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少年可能便是传说中的黑猫——能力和年龄无关,在他们这行里以貌取人的人向来活不长。所有从事杀手行业的人都听说过的传奇——那个任务从未失手的红发杀手,也是从少年时期做起的。

    但如果黑猫一直都是以这样奇奇怪怪的样子出现在受害人面前的,真的能做到从未引起别人注意吗?

    更何况想象黑猫的模样,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黑发白肤,金色或者红色的眼睛吧——男人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疯狂纠结——这个少年他,不但相貌反色,似乎连国籍都飘忽了啊。

    外……外国猫?

    此时街上行人已然稀少,没有其他人出现,少年是黑猫的可能性在无限增加,男人的心理压力也随之增大。

    虽然雇主的要求是成功见到对方即可,但谁能确定他会不会一时兴起也把自己带到另一个世界呢?从那些受害者照片来看,黑猫极有可能是异能者,而异能者和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战斗力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非常可惜,他不是云。

    所以当少年在漫长的安静后冷不丁开口,他把忘记放下的饮料洒了一身,也不能算不丢人,对吧?

    少年反倒被吓了一跳,他急匆匆地站起身,连遗落在地上的书都忘了拿,快速跑走,过了一会儿,他又急匆匆地跑回来,递过一包明显是刚买来的面巾纸。

    “拿去擦擦吧。”他的声音应该是关切的,男人不大确定,因为少年的表情看上去和最初递过蜂蜜牛奶时没有任何区别,但也可能是光线昏暗导致看错了。

    不过在这个插曲过后,男人总算放松下来——如果他刚刚有心动手,从少年转身开始便有无数机会。

    他难得主动搭话:“您刚刚想问我什么?”

    “啊……是这样,我刚刚看到名叫阿菊的女仆半夜数盘子的故事。”少年显然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词典,他一手拿着《百物语》,一手拿着词典,向男人展示起来。

    “您说的故事难道是……皿屋敷?”

    “没错,就是这个!”少年高兴起来,“我对日本的传统文化不太了解,特意准备了词典,没想到居然还是没找到答案,所以想要请教本地人的看法。”

    没想到一个问题居然上升到了民族的高度,男人不由得端正了态度——如果在传统文化上被外国人问倒,那也太不像话了,他郑重地开口:“请讲。”

    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我的问题是,皿屋敷为什么要叫皿屋敷呢?”

    男人有点懵……皿屋敷为什么叫皿屋敷,当然是因为它是皿屋敷啊,你还不如问AK47为什么叫AK47呢,他至少还能从来源说出四五六出来。

    少年还是非常认真:“你看日本的起名方式不是很直白吗?百物语是一百个故事,寢肥是指睡觉后变成肥胖女妖的女子,豆狸是指狸猫变化的妖怪,二口女是指后脑勺长出另一张嘴的女人……但是皿屋敷无论怎么看都很意味不明啊。”

    男人在心里想,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盐之长司和狐者异。

    嘴上说得却是另一番话:“如果想要学习日本语的话,您还是从通俗文学入手比较好。”少年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所以不太明显,但当他认真起来后句尾便带上了奇怪的尾音,仿佛学习日语刚小有所成。

    少年歪了歪头,倒没有对这番唐突的劝解表示什么,只说:“我只是对日本文化缺乏了解,基本的读写还是没问题的,对了,给你看看我昨天刚看过的书……”

    这次少年掏口袋的动作没有引起男人的戒备,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书一看,封面上写着《量子力学对物理现实的描述是完备的吗?》等看上去像日文但谁知道他在讲什么的东西。

    男人沉默地翻开书,空白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证明少年至少认真读过它,并且也真的看懂了。

    他合上书沉思:这就是所谓的基本的读写吗?那还真的是很基本呢,基本看不懂的基本。

    耳边仍然回荡着少年的喋喋絮语,依稀间似乎提到了爱因斯坦,相对论什么的,想到能看懂这本书的少年却被皿屋敷的名字难倒,非常没有来由地,男人笑了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是少年较真的样子很可爱,可能是回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因为搞不清暗语而闹的笑话,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就是单纯地笑一笑。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正托腮盯着他看,男人想要道歉,在那之前,却见到对方露出明显区别于之前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他的声音也温和下来,“不过因为我做的事情而让你感到开心,也算做了好事吧?我也很开心哦。”

    男人仿佛被什么触动到,略带沙哑地说:“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不会哦,我只是入乡随俗,”少年平静地说,“这个国家不是有个说法吗?临终关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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