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港黑大楼的时候,我发现总部的氛围变得有点奇怪。
不是为了让侦探剧里的主角在没有证据时强行推进剧情用的“微妙的异常”、“不可名状的气氛”,而是连空气都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
文职人员神色紧张,行迹匆匆,武斗派则表情凝重,人口密度超标。他们竭力维持着严肃庄重,连交谈声都少有,然而不经意间流露的那种无法控制的躁动却刺得人脸颊生疼。
无论哪方的人,都不约而同显示出类似于【高高兴兴出门结婚发现婚礼在昨天而且成功举行了新郎不是我】的状态。
恍惚、迷茫、沉重、不敢置信,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站在门口琢磨了一会儿,我发现实在想不起港黑什么时候举办过集体婚礼,遂将其抛在脑后向办公室走去。
然后半路被之前在卫生间遇见的同事桑拦下。
“早苗君,你怎么还这么悠闲!”他震惊地看着我,言辞间颇有指责之意,“昨天晚上紧急通知,没有重要任务的成员要在总部集合,你已经迟到十个小时了!”
昨天晚上?是指我被当做鲤鱼旗挂在杆子上给矮子过男孩节的晚上吗?
我诚实地回答:“昨天我被绑了一夜,没来得及看手机。”
同事的脸一时间动得非常有节奏感,他左右观察无人,便用手挡住嘴,凑到我身前小声问道:“是森……(这里他含糊过去了)绑得吗?”
森医生知道你们在背后这么败坏他名声吗?
按黑手党的规矩,受到的伤害成倍奉还,中也绑了我一晚上已经是沉没成本,要是再绑回去怕是得搭进去好几天,这个账傻子都会算。
遂继续诚实地回答:“我不想说。”
同事露出感同身受的愤慨之情,他用力抓紧我的肩膀,愤愤说道:“早苗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黑手党里忍耐不会换来对方的退让,相反只会得寸进尺!你明明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呢?”
“啊?呃,哦……”
同事自顾自发了一顿狠,接着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对吗?”
我在魄人的气势下条件反射点了点头。
还有,有话好好说,别随便搞肢体接触好吗,我不想知道你今天的早餐是什么,给彼此留点空间吧,谢谢。
他紧盯着我说:“首领……先代首领在昨夜去世了。”
哦,然后呢?
我眨着眼等着他继续说,但同事却一言不发,只是收敛表情屏住呼吸凝神看过来。他的目光如此犀利,如果视线有热度,我的脸皮现在估计焦得连顶级大厨都救不回来。
毫无疑问,他在观察我的反应,显然此时我应该说些什么话,或者做出什么表情,再不济来一个礼貌的颤抖也是很好的。
在我琢磨究竟该体贴地询问“墓地选好了吗?”还是该诚实地回应“人不是我杀的。”时,森医生的话突然闯进脑海——
【如果只是看着,是无法理解人类的】。
对啊,现在大家突逢巨变,人心涣散,纷纷展露出隐藏在日常外皮下的真实,连同事桑看上去都比平时真情实感多了,不正是融入人群体会他们情感的好机会吗!
赶紧想一想,如果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应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模仿同事桑?
我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同事明显在夹带私货,模仿能不能成功姑且不说,立场上就站不住脚,分分钟被拆穿。
模仿进楼时看到的那些人?
……要是能做到我至于天天被森医生以不及格为借口要求打扫房间吗!
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我只能换个思路。
董事长去世对我有什么损失?
我是董事长聘请的私人医生,现在他去世了,死人不需要医生,所以我面临被解雇的风险——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回忆一下那些失业的人的表现……
我感觉自己鼻子发酸,眼泪唰地流了出来——本来打算刺激泪腺制造眼圈一红的效果,没想到不小心用力过猛——根据之前森医生的教导,调整钴胺素的含量,悲伤的感觉逐渐产生,再用手挡脸,遮住有可能不自然的表情。
我沙哑着嗓子说:“怎么会……我是董事长亲自招进公司的……”虽然带我进来的是广津先生,给我信物的是森医生,但适当拉近距离是合理虚伪,“我每天学习医术,就是为了能治好他的病,明明都快成功了……”虽然我和医生都知道董事长治不好,但同事不知道,这也是合理虚伪,“如果董事长不在了,我的价值又在哪里呢?”巧妙地用语言提醒同事桑思考我适合的工作,为自己留下后路。
一个活灵活现的“惊闻董事长过世!……哦这不重要。可能因此失业……什么!?这可不行!”的社畜上班族形象跃然而出。
情感之丰富,情绪递进之自然,森医生看了都说好。
同事显然被我精湛的演技给镇住了,证据就是这次连续听了好几个董事长他都没反驳,反而一脸隐忍地安慰着我。
趁着这个机会,我完美复刻了他的情绪反应,一时间陌生而又微妙的变化在我身体里回荡。
原来如此,这就是森医生说的融入人群吗,果然很好用啊(大误
和同事告别时,我还在想如何向医生分享这个发现,没想到对方神色古怪地说:“你在办公室找不到他的。”
“森(这里依旧含糊)正在主持五大干部会议。”
……
【五大干部会议】是港口黑手党少有的重要会议,很多年才会举行一次,每次高层都会做出事关港黑未来的重要决策。
总之,是跟我这种本分上班老实工作的港黑实习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会议。
——在接到新首领传唤前,我是这么想的。
……
当我推开那扇华丽厚重一看就很贵的房门时,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主职是餐厅兼职会议室的房间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在此开会的干部和准干部们走得差不多,只有坐在主位的森医生,其身后护卫的广津先生,睁着眼睛睡觉的绷带小鬼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干部在里面。
虽然他们四个人硬生生营造出千军万马营前对峙的紧张感。
数量不够,质量来凑,浓缩的都是精华。
……我承认自己在胡言乱语,主要是压力有点大。
那个昨天还表示看见我就过敏的绷带小鬼从进门起眼也不眨地盯过来,凭一己之力给严肃的黑道频道增添了恐怖的标签。
鬼娃花子么,你,
森医生主动开口打破紧张的空气:“黑崎君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太宰君虽然是重要的证人,但毕竟不属于港口黑手党,让他留在这里难保何时探听到组织机密。但若是将他关押在□□室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正好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名为黑崎的干部用鼻音表示质疑。
森医生对此毫不介意,像幼儿园园长回答小朋友问题一样耐心地解释:“早苗君目前仍然在学习医术,基本没机会接触情报,由他看管,不但不会影响原本的工作,也可以将太宰君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合适的距离。更何况早苗君是一个出色的异能力者,安全问题也能得到保障。”
本来以为能让森医生如此忍耐的干部会是非常难缠的类型,没想到黑崎仅仅象征性地反驳了一下就同意了。
他特意面向我叮嘱道:“既然有森首领看好,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小鬼,你最好打起精神,可别让你保护的小不点死了呦。”
恶意快扑到脸上了啊喂。
话说森医生,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干部都敢当着你的面做犯罪预告啊,不好好管管,你想在当上首领的第一晚就被暗杀吗?
绷带小鬼闭上眼睛:“我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我意见很大!
话说作为你们谈论的主角,没人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森医生终于将目光放到我身上:“早苗君,想必你也听说昨夜先代首领不幸去世的消息……”
听到这里,我心底一动——这套路我熟啊。
于是故计重施,抬手遮住脸,眼泪刷地流下来。
“怎么会……我是董事长亲自招进来的……”
“招揽你的是广津,可不要记错了,否则广津会伤心的。”
广津先生欠了欠身,递过来一道复杂的视线。
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每天学习医术,就是为了治好他的病……”
“没关系,以后我会合理使用早苗君的才能。”
“我的价值……”
“现在不就是证明早苗君价值的好机会吗?太宰君是目睹先代首领传位给我的重要证人,他的安全不容闪失,还请全力以赴。”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命令。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进入房间后头一次认真打量森医生,他的表情仍然那么平和,仿佛仍然是那个平时教导我时的靠谱长辈。
可是那都是假象,是披在美人身上的画皮,是复活节画在鸡蛋上的花纹。
某种更深层次的,内在的东西在我不曾留意的时候无声湮灭了。
他的紫眸美丽依旧,然而里面已经没有了光。
——那是我曾经沉迷的东西。
我单膝跪地,低下头,说:“是,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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