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郁鱼很快就搞清楚了杰斯的全部信息。
杰斯虽然看着矮小又干瘦，其实今年已经九岁。五年前, 贫民窟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场灾难中有很多人痛苦的死去, 他的父母很不巧，当时就在瘟疫爆发的工厂里做工, 也是最早出现症状的一批人，他们没能熬过来，留下了年仅四岁的儿子。
疫情刚过去的一个月里，有位好心的老伯爵路过此地, 每日会定时分发一些食物, 那位负责发放食物的领班大概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成为孤儿的杰斯, 在他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多给他一点粥，还在临走时送给他一件披风。
杰斯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虔诚。
“希望真神保佑他们。”
他在胸前点了几下，闭上眼祈祷片刻。
郁鱼看着他做完这些, 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学习剑术。
杰斯很惊喜：“大人也会剑术吗？”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出身显贵的贵族们，其他家庭条件的人如果想要出人头地, 最直接最快捷的途经就是参军。
曾经的路易斯将军就是如此, 他的身份甚至不如普通人, 他是宫里一个养马仆人的幼子, 偶然间被国王相中, 送去军队，没过几年风头无双，国王也十分惜才, 数次晋升后还给路易斯将军颁发了终身荣誉勋章，这是老牌贵族们都眼红的荣耀，竟然被一个年轻人得到。
贫民窟的孩子大多都听过路易斯将军的事迹，即使后来他背叛了琥珀国，但他在战场上展现出的英勇让男孩子们心驰神往，特别是听说路易斯将军最擅长剑术后，有段时间最流行的孩童玩具就是小木剑。
郁鱼自己是不会剑术的，但他继承了路易斯的能力和记忆。路易斯是个成就极高的文盲，虽然对文字一窍不通，但在剑术方面造诣很深，他的剑还留在下水道里，不过郁鱼暂时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略微会点，但教你绰绰有余。”郁鱼又摸了摸他的毛脑袋。杰斯似乎很喜欢这种带着点亲昵的动作，眼睛亮的像只看见骨头的小狗仔。
“你还记得我是邪神吗，现在不怕我了？”杰斯残留在脸上的泪痕早就被风吹干了，乖巧追随在郁鱼身旁，让人有点心疼。
“可是，可是大人没有吃我，还带我吃东西，并且会剑术。”他挠了挠脑袋，忧愁的看向郁鱼，小心翼翼地试探，“大人不会去吃其他人吧？”
郁鱼摁了下他的脑袋，看他忙乱地扑腾手臂，笑道：“不会，你在外面不要叫我大人。”
“那叫什么？”杰斯努力从他手掌下扬起脖子，发现脑袋上的手掌歪了还用手轻轻移回最中间。
“既然我要教你剑术，那也算你的老师，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吟游诗人，路过这里暂居一段时间。”
杰斯点点头，在心里默念两遍后，“我记住了！”
“很棒。”郁鱼问他，“这附近有典当行吗？”
杰斯摇头，他从小到大的活动地点只有贫民窟，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附近的垃圾场，而郁鱼所说的典当行他甚至没有听说过。
郁鱼先跟他去了趟贫民窟，看到他居住的地方是几个纸箱后又心疼了一会儿，询问了很多贫民窟的人，他们很少去城镇，也都不清楚典当行的情况。
路边坐着的邋遢男人听到他的问话，斜头打量他半天，粗着嗓子问：“你是过路人？”
杰斯躲到郁鱼身后，他有些怕这个男人，因为他总是骂骂咧咧，身上要比其他人更臭，会在不顺心或者被吵到的时候对着路人吐唾沫，每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杰斯总要绕的远远的，甚至紧贴着街那边的墙皮飞快跑掉。
郁鱼这才注意到阴影处的邋遢男人，他的嗅觉在拥有饕餮牌后变得更加敏锐，在街头已经闻到穿过街道的风中夹杂的臭味，他以为是有什么腐烂的食物，或者是腐烂的尸体，但没有想到味道是从一个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是的，我是一位吟游诗人。”郁鱼解释一句，想去问另一位路过的男人。
邋遢男人嘿嘿笑了声，露出凸出黑黄的牙齿，并用手指扣了扣上面的污垢，“你呢，小鬼，这几天没见你出来捡垃圾，是怎么和这位吟游诗人凑到一起的？”
杰斯从郁鱼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飞快地回答：“我今天去了墓地，在那里遇到的。”
邋遢男人沉默了会，看着郁鱼毫无所获的回来，咳嗽一声，说：“我大概知道典当行在哪里。”
郁鱼再次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审视。
“我是乞丐，如果想饱腹的话，需要一天之内走遍整个城镇，霍尔城太小了，据我所知，只有城南有一家典当行。”
贫民窟就位于霍尔城南门外的一处荒地，距离霍尔城步行只需要半个时辰，郁鱼想了会，蹲下身子询问：“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邋遢男人阖上眼，“不去，我饿了许多天，没有力气走到霍尔城去了。”
杰斯一听有些着急，他从郁鱼身后走出来，揭穿他的谎言：“你今天上午刚从霍尔城回来。”
“那又怎么样，我累了，不想再从地上爬起来去给这位吟游诗人指路。”他蜷缩身体，墙角还放着他吃饭的玩意——一个破碗。
郁鱼：“不如这样，你带我去典当行，我请你吃一顿饭。”
邋遢男人睁开一只眼，讨价还价：“两顿，并且能让我吃到饱。”
杰斯气的跺了跺脚，贫民窟里的人没有不饿肚子的人，如果让他吃到饱，怕是要吃掉很多的东西，这大概需要很多铜币。
郁鱼：“可以，但我要现在就去。”
邋遢男人两腿摊开，用两臂磨磨蹭蹭撑起上半身，倚靠在墙壁上，“现在已经很晚了。”
郁鱼不说话，态度很坚持。邋遢男人叹了口气，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杰斯别了下脑袋，发现郁鱼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专注地盯着男人。
“好吧好吧。”邋遢男人伸出一只手臂，“我叫韦尔，搭把手，我的腿麻透了。”
郁鱼目光落在那只泛着油光、黑色干枯的手上，韦尔咧嘴一笑，“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了，如果你介意的话，可以找点水来帮我洗一洗。”
杰斯气到跳脚，他不愿意郁鱼那双干净温暖的手碰上韦尔的手，所以蹲在韦尔跟前，冷酷的说：“你把手撑在我的肩膀上站起来。”
“嘿，你这小鬼往日都躲着我走，现在不怕我了。”韦尔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悠悠站起来，刚巧有个过路的小男孩急忙回家，一脚踩在臭水沟里，黑色的脏污溅在韦尔的裤腿上，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朝着那道瘦小的身影谩骂，“呸，臭小鬼，急着投胎去吗，真神是不会保佑你这种令人讨厌的小鬼的！”
他骂完还嘴里嘀咕几句，杰斯默默地挪着步子回到郁鱼身后，对他的粗鲁感到害怕。
“走吧。”韦尔瞪了眼藏起来的杰斯，没好气道，“希望你能跟上我的步子，我是不会等你们浪费我睡觉时间的。”
说完他就转头走了，临走还不忘带上那个破碗，郁鱼这才发现他有一条腿是跛的，走起路来偏着半边身子，大概只要有人轻轻推一下就会维持不了平衡栽倒地上。
“我们走吧。”郁鱼领着杰斯跟上去。
几分钟后，郁鱼意识到韦尔说的话是认真的，虽然他跛脚，走路速度却要比一般人快上一倍，只是过了这么一会儿，就把两人甩开一大截。
面黄肌瘦的杰斯很快气喘吁吁，步子越来越沉重。郁鱼勉强能跟上，但眼看韦尔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只能把杰斯扔到背上，咬牙加快速度。
因为今天是圣诞夜，街道上灯光璀璨，很多店铺前立着高耸的圣诞树，韦尔路过时手飞快一扫，上面悬挂的小礼物就少了几个。
郁鱼沉默的跟在他身后，杰斯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小声问：“大，老师，我是不是太重了，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他盯着郁鱼在光下因为汗湿发亮的额头，十分不好意思。
“你太轻了，待会吃饭的时候多吃一点，长得高大强壮才能拥有自己的剑。”
杰斯一听又兴奋了，“我也能拥有自己的剑吗？”
“当然可以。”郁鱼把背上身体僵硬的小鬼抬了抬，“抱住我的脖子，不要这么僵硬。”
终于，韦尔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建筑，“到了。”
眼前的黑色建筑要比霍尔城其他所有的建筑都要气派，每一个顶上都有高高的尖顶，外面灯火通明，极为肃穆庄严，还有隐隐的吟唱声传出来。
“这是教堂吧。”郁鱼质疑。
“当然，你看的那个就是教堂。”韦尔努了努嘴唇，“我指的是那边的房子。”
郁鱼仔细观察片刻，才从藏在教堂灯火里识别出矮小的房子，门旁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的名字他并不认得，但看着那个金钱的标志应该没有问题。
“麻烦在这里稍等片刻。”郁鱼迈进那个小房子里，杰斯守在门口和百无聊赖的韦尔对视。
韦尔总是一副没有骨头的懒样子，刚到地方又找了面墙壁倚着，目光放在教堂上几分钟，又落到杰斯的身上。
“小鬼，里面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杰斯飞快往典当行瞟了眼，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吟游诗人。”
“你知道什么是吟游诗人吗？”韦尔哼笑，“我劝你最好不要和他搅在一起，吃完饭你就和我一起回贫民窟老老实实捡垃圾。”
杰斯如临大敌，“你也要捡垃圾！”
他冥思苦想半天，想要劝他打消和自己挣业务的念头，“我捡垃圾吃不饱的。”
韦尔看他纠结的模样，嘲笑道：“我做乞丐你捡垃圾，或者咱们俩换换也行，还是算了，就你这样的小鸡腿，怕是根本走不了多远。”
在他打击杰斯的时候，典当行里郁鱼掏出藏在破棉絮里的功勋章碎片，保险起见，他只拿了两块放在桌上。
“我要当这个。”
一整天都清闲无事的老板在快要关门的时候迎来自己的第一位顾客，他看着郁鱼的装扮，本来没抱他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的希望，但看到桌子上的两块碎金时，豆大的小眼霎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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