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的目光只停留一秒，接着又开始对月吟唱。
郁鱼被吓出一身冷汗, 杰斯也觉得气氛不对, 缩在郁鱼的怀里大气不敢喘。
他收回目光时, 眼睛余光刚好瞥到韦尔蹭上去的裤脚。那只看起来受过伤的右腿上爬满了黑线勾勒出的咒文，那些线条深深地嵌入皮肉里, 与腿上的肌肤融为一体。
等到教徒们再次消失在街角，郁鱼背上杰斯，对还瘫坐在地上没回神的韦尔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韦尔愤恨地捶了几下瘸腿，疼的龇牙咧嘴, “麻烦扶我一下, 我这腿毛病不少。”
看来不是没有知觉。
郁鱼不留痕迹收回视线,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三人急匆匆往城门赶，没多久后，他们离开的街道上再次出现了那群教徒。
白袍人这次走在队伍最前方, 又在相同的位置停下步子，抬头虔诚地望着那轮红月，嘴里念念有词。他身后的黑袍教徒们呆愣地站在原地, 在没有得到命令时, 他们是最忠实的听众, 而在得到命令后, 他们是最忠诚的信徒。
白袍人看向郁鱼他们曾经藏身的角落, 冷哼一声，“背叛者必须灭亡。”
踏上独属于贫民窟的脏乱街道，郁鱼才彻底松口气, 他背上的杰斯早就在半路睡熟，此刻正歪着小脑袋趴在他的脖颈处一下一下的喷洒出平缓的呼吸。
韦尔没有固定的居所，这条路的每个阴暗角落都是他睡觉的好地方，他重新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掏出破碗不停地抚摸，借此发泄内心的恐惧和后怕。
“我还欠你一顿饭，明天中午我会过来找你。”
郁鱼没有和韦尔挤在墙角同眠的打算。霍尔城的冬天里夜晚很冷，寒风猎猎作响，他正好站在风口上，没一会儿杰斯就在他背上打了个哆嗦，两条盘在他脖子上的瘦条胳膊冻僵得像块石头。郁鱼背着杰斯回到下水道里，顺着标记摸回自己的住处。
一路上郁鱼的步子都小心地避开在下水道乱窜的长毛老鼠，但等他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与藏在干草垛里、蹲坐在宝剑上的老鼠对视上时，他很想原地爆炸和这位不速之客同归于尽！
老鼠：吱？
郁鱼很想把剑拾起来砍死这个不请自来的小东西，但老鼠就趴在剑柄上，不仅不怕人，还用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郁鱼。
僵持许久，那只老鼠大概也从郁鱼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愈来愈浓烈的杀气，拖着长尾巴窜紧了阴影里。
郁鱼眉头紧皱，一脚把宝剑踢到角落里。
杰斯从他背上抬起身子，搓了搓干涩的眼睛，声音带着睡意未去的迷糊，“老师，这是在哪里？”
郁鱼把他放到地上，“下水道，今晚你睡这个铁板。”
杰斯打量一圈，“那老师您睡在哪里？”
这里只有一张铁板，如果他睡在这上面的话，郁鱼就没有能躺下的地方了。
郁鱼：“这个不用你管。”
他目光一直在墙角打转，总疑心那只胆大的老鼠没准会去而复返，他这里守着，如果那只小东西还敢再来，他这次非要让它付出血的代价。
杰斯仰头看着神色阴沉的郁鱼，想了想，“老师，我明天去把纸箱里拿过来，我躺在纸箱里睡就好了。”
郁鱼想象了一下他蜷缩在小箱子里的画面，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用考虑这么多，明天我会重新找个住处，这个地方不适合久住。”
“您在找什么吗？”杰斯好奇地问。
“找藏在这里不听话的小东西。”郁鱼磨着后槽牙说。
杰斯下意识理解为这个地方还藏着另一个小孩，也跟着看了一圈，什么收获也没有。再看郁鱼的表情，他抿了下嘴，难道老师还是其他人的老师吗，而且那个人也知道老师住在这里，是有其他的小孩在今天之前也来过这里吗……
郁鱼一门心思放在除鼠大业上，自然没注意到情绪不佳的杰斯。
次日，天已大亮，贫民窟的人们从矮屋里出来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韦尔躺在夹道里，远看像是堆在地上的一大团垃圾。
罗斯亦步亦趋跟在道奇后面，“道奇，吃早饭了吗，我这里还有块黑面包。”
黑面包已经被放置了几天，捏在手里不仅没有松软感，还不停地掉渣。就算如此，大部分贫民窟的人们也会选择不吃早餐，虽然他们需要早早地出工，消耗大量的体力去工作，但支付给他们的铜币并不足以让他们顿顿有餐，道奇的父母也是如此。
道奇在他提到黑面包时偷偷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拒绝：“我不吃。”
“为什么？我已经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罗斯把黑面包捧到他的眼前，“吃吧，不要和我客气。”
“我不饿！”道奇皱眉推了他一把，眉宇带着点因为饥饿酝酿出的戾气。
他根本没注意力度，罗斯被他甩了一巴掌，有些受伤，“不吃就不吃！”
等他抬起小短腿跑掉了，道奇又开始懊悔，但他的尊严不允许他接受这块黑面包，即使罗斯对他忠心耿耿也不成。
罗斯边跑边哭，眼泪噼里啪啦的落，路边的景色全都模糊一片，也没注意到横在路上的一条腿。
“呜。”他被拌了个狗吃屎，屁股撅着，头埋在地上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韦尔刚睡醒挪了挪自己的瘸腿就被狠狠踩了一脚，倒吸一口冷气。
“臭小鬼，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罗斯不理他，哭声越来越响亮，引得路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韦尔被人耻笑惯了，对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熟视无睹，走过去踢了下撅在半空的屁股，“吵死了，晦气！”
罗斯被踢的抖了抖身子，依旧呜呜的耸肩，声音却小了很多。
“小鬼就是麻烦。”韦尔翻了个白眼，这种脆弱又爱哭，必须要他人保护的生物实在令人讨厌。
“你，你们，都讨，讨厌我！”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贫民窟里的孩子大多夭折在襁褓，能在街道上活蹦乱跳的就几个熟面孔，韦尔能记住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也知道罗斯的家境要比其他人更加富裕。
他的父亲运气好，被老板看重提拔为工厂的领班，工作轻松还有脸面。而贫民窟的其他人大多只能做个底层的小工，工作业绩还要指望着讨好领班，一来二去，罗斯的父亲虽然不受人喜欢，但人们对他都心怀畏惧。
罗斯只随了他父亲的相貌和身材，心机半点没能继承到，平日里跟在那个孩子王后面伏低做小，也学不会他父亲笼络人心的手段。
“起来！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你在街上这个样子……”韦尔阴恻恻地威胁道。
果然，下一秒罗斯就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仔细地把裤子上的灰尘拍掉。
罗斯：“我警告你，不要试图去我父亲面前告状！”
“呵，刚在还趴在地上哭，现在又威胁我？”韦尔手不留力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你父亲没教过你不要用鼻孔对着别人吗？”
罗斯横着脑袋躲开他的手，“你太臭了，离我远点。”他嫌弃的站远，“我以后可是要参军的，不准打我的脑袋！”
“小矮子也能参军？”
韦尔的话如利刃插在罗斯的胸口。
“不要你管！”
杰斯醒来时周围还是一片昏暗的，往日里他总是被半夜冻醒几次，昨晚大概是他出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醒了？”郁鱼嗓音沙哑，他一晚没闭眼，捱到现在有些疲惫。
“嗯。”杰斯爬起来，“我已经睡饱了，您要过来躺一会儿吗？”
“不用，收拾一下，我们出去。”郁鱼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把这里的东西收好在储物戒指里，虽然不清楚现在的时辰，但他的肚子已经在不久之前提醒他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等他们回到贫民窟，才发现今天的人们似乎有些不对劲，往日各处乱窜的小鬼们都老老实实的坐在门口张望，街道看上去也要比平时干净许多，郁鱼找到韦尔，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今天是霍尔城招募新兵的日子。”韦尔抱着他的破碗头也不抬，看起来兴致缺缺，“贫民窟的青年都去城里参加选拔，这群小鬼在等待结果。”
这个世界的任务与军队有关，但杰斯现在年纪太小，不需要过早考虑这些，郁鱼也没有去凑热闹的意思。
他想起昨晚在霍尔城见到的黑色建筑，街道上的教徒，还有颜色诡异的月亮。路易斯关于教廷的记忆寥寥，他十五岁受到国王的青睐，之后常年征战沙场，偶尔几次回到主城，前来接见的除了国王菲得奇还有神秘的主教朗达。
朗达身材矮小，站在高大的菲得奇身旁只到他的腰部，路易斯和菲得奇身材相当，对朗达最深刻的印象是他拥有一头烈火似的红发和与身材不相称的粗壮手臂。
“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韦尔的视线落到挤在他身边的杰斯脸上，“我看这小鬼赖上你了。”
杰斯想，韦尔总说些令人讨厌的话。
“在春天来临之前，我大概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过当务之急我要先找个躲避风寒的居所。”
“这里的屋子都是自己修建的，如果你愿意花费几个铜币的话，大概有很多人愿意帮忙。”
郁鱼在贫民窟的东北角选了块空旷的土地，修建一个带庭院的矮屋只花费了五个银币。杰斯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挖回来的野草种在院子里，入春之后，那片土地长出许多漂亮的野花。
郁鱼答应韦尔的第二顿饱餐一直没有兑现，因为在他的院子建成后，邋遢男人总会半夜偷偷溜进来，然后在第二天敲响房门央求点食物。在郁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韦尔在矮屋旁搭建了一个棚子住下。
安定下来后他不再乞讨，依旧喜欢拖着瘸腿到处游逛，并把听到的消息分享给很少出门的郁鱼。
某日下午，杰斯给那些野花浇完水，在院里复习昨日郁鱼教给他的剑术，韦尔大摇大摆的进来，在旁边看了会热闹，跑到窗前敲了敲，郁鱼规定过如果他十天没洗澡的话不能进屋，所以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踏进屋子。
“大诗人。”他习惯用这个称呼埋汰文盲郁鱼，“你猜我今天打听到了什么？”
郁鱼端坐在窗前翻看词典，他已经自学了很多词语，并且教会了杰斯简单的识数和认字。
“什么？”霍尔城太小，每天没多少新鲜事发生，但韦尔总喜欢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仿佛偷窥到了不起的秘辛。
“听说敌国派出了二皇子巴特出战，已经连收琥珀国数座城池，现在王颁布了命令，军队招募的次数和数量都要增加了。”
“哦。”郁鱼没什么反应。
韦尔探头看他手里的东西，十分不屑，“你什么时候打算让杰斯也去试试？”
郁鱼的目光越过韦尔，落在庭院里挥汗如雨的杰斯身上，“现在还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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