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鱼还是头一次和韦尔走路时能把他甩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大截。
这片地格外荒凉，再往北走上几步路就能看见成片的坟头和一片茂盛的高树, 但只有这方圆一里, 荒得甚至过分, 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在这块地上都表现出发育不良的死态。
附近只有稀稀落落几个矮屋，视野开阔, 所以郁鱼远远就看见缩在门槛上的那团黑影。
等了两人一夜的杰斯似乎睡着了。
郁鱼轻步走近也没把他吵醒。
他那头张牙舞爪的黑发头一次失去气势，软趴趴贴在头皮上，还有几绺头发落在额前，正好把眼睛遮实。
郁鱼蹲下身想要把他叫醒, 没想到藏在黑发后的眼睛是睁开的,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醒了？”郁鱼轻声问道。
那双眸子里情绪太多, 杰斯一时没有藏好，忙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从腿里传出来, “你没回家。”
郁鱼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摸摸他的头发，缺被躲开了，愣怔一下, 解释：“昨晚出了点问题没能赶回来, 你在这里等了一晚吗？”
杰斯固执地重复：“你没回家。”他抬头, 隔着头发与郁鱼对视, “整整一晚。”
幸亏霍尔城除了冬天其他季节的夜晚温度都不是很低, 杰斯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并没有受寒的症状，
杰斯此刻的眼神让郁鱼想起昨晚在霍尔城遇到的那个“杰斯”。
杰斯在他面前是温顺又乖巧的, 没有同龄人惯有的叛逆，而他也喜欢用对待同龄人的相处方式去和杰斯相处，所以在假杰斯出现时他能很快发现端倪。
此刻真正的杰斯在经历了漫长又焦灼的等待后流露出的不快和介意让他意识到，原来这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抱歉，下次不会让你一个人等太久。”
郁鱼道歉的态度很认真，刚到家门口的韦尔以为两人闹了矛盾，连忙插在中间。
“闹矛盾了这是？”他好奇地看着两人。
郁鱼一转头就看见一条光溜溜的大腿，不忍直视别过头，催促道：“你快进去换条裤子。”
“不急。”在路上该丢的脸差不多都丢了，所以韦尔非常自在的挤到杰斯身边，双腿摊在地上摇晃，“小鬼也看这人不爽了吧，我就说嘛，浑身臭毛病事还多，在一起久了谁能受得了。”
杰斯躲开他搭过来的手臂，冷酷地说：“你真是不识好歹。”
韦尔抬高音量，嚷嚷：“哎，我帮你说话你还又开始数落我了？”
杰斯睨了他一眼，“老师给你免费的住处和食物，你不仅没有心存感恩竟然还说坏话！”
韦尔听他句句都是维护，愤怒道：“你们俩刚才没吵架，那你道什么歉呢。”
郁鱼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回到屋里他把扔在储物戒里的宝剑拎出来。这剑卖相太好，拿出去太过招摇，所以他找了把锉刀，将剑柄和剑鞘上镶嵌的红宝石扣下来，又用磨砂纸把剑面磨钝，完成这些后，宝剑灰扑扑，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烂。
杰斯看他拎着剑出来，远远把剑抛出。
“接着。”
“从今天开始，你用这把剑练习。”
之前杰斯用的是把木剑，重量轻又容易断裂，杰斯练剑时必须要十分注意才能减少磨损，手里这把沉甸甸的，手腕被拖着下沉，需要用上些力气才能挥动。
“等你用这把剑把我交给你的东西融会贯通，你就可以用它去战场上杀敌了。”
之后的日子里，韦尔数次在郁鱼面前感慨。
“大诗人，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看看这个小鬼，抱着剑天天在院子里发疯。”韦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他每天早上都要被杰斯练剑时的破空声吵醒，一天两天还好，但长久下来让他这个爱睡的懒人实在受不住。
郁鱼习惯坐在窗口前，手指捻着词典的一页，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表情困倦。
正因为如此，韦尔认定他摆出这幅样子就是为了装.逼。
“距离下一次军队选拔还有三天，我会和他一起去，到时候这座矮屋就留给你。”郁鱼说这话时头也没抬，态度随意的似乎送出的不是一座房子而是路边的一株野草。
“我刚才幻听了？”韦尔掏了掏耳朵，震惊到合不上嘴，“你是认真的吗？”
郁鱼合上砖头似的词典，“当然是真的，我走以后你闲下来可以多翻翻词典。”
韦尔不屑：“我翻这个破玩意干什么。”
“你可以好好学学说话的艺术，那样或许就不会这么让人讨厌。”郁鱼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他不忍直视的微笑。
等到报名的那天，杰斯起了个大早，他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完剑，然后给那些野花浇了水，路过棚子时脚步顿了下，看了眼还侧躺在床上的韦尔。
他洗完脸进屋，郁鱼已经收拾好了两个包裹，“我们早去些，早饭放在包裹里路上吃。”
杰斯肩上挂了一个轻便的小包，里面放着剑，他把包裹搭在肩上，又朝窗外看了眼，说：“我们真的不和韦尔叔叔道别了吗？”
郁鱼正在检查屋子里是否还有拉下的东西，淡淡地说：“平时醒的比谁都要早今天倒是反常，不管他，我们走吧。”
韦尔实在是太懒了，杰斯担心他们两个走了之后韦尔不会好好生活，可能又会和之前一样靠着乞讨活着。
即使他们一大早就出发，等赶到霍尔城的选拔点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这次负责选拔的军官身材魁拔，一脸凶相，背手站在那里就让许多人不敢直视，几个报完名排外队伍里的青年对上他的目光时腿都软了，还是扶了下同伴的胳膊才能站稳。
郁鱼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面熟，想了片刻与路易斯的记忆对上了号。
军官面对乌泱泱的人群，高声喊道：“我是路易斯上尉，负责本次的士兵选拔，希望霍尔城的居民能有积极参加，共同保卫我们的国家。”
路易斯，和郁鱼同名，恰巧也是同期的士兵，两人被分配在同一个营里，当时有不少人打趣两个人实在是缘分深厚，还喜欢拿两人做对比。
刚得到王的青睐，路易斯满心都是如何在战场上取得成绩来向王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对大家的讨论并不关注。
但另一位路易斯却很在乎，三番五次跑到他面前说些挑衅的话，还在战场上给他下绊子。
路易斯在第一次出现在战场就凭借出神入化的剑术崭露头角，自此以后，他在军队中的名气越来越高，大家提起路易斯时，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位剑术高超的少年将军。相比之下，这位今年初才得到上尉头衔的路易斯实在是太普通了。
郁鱼摸了摸下巴，正好被转身的路易斯上尉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战场上的路易斯将军为了提高威慑力蓄了又长又茂密的大胡子，二十几岁的年纪经常被人误认为已经三十多，郁鱼在出发前把胡子剃净，头发也留长许多，所以才敢大摇大摆的再次参加军队的选拔。
这位路易斯上尉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快要半分钟，碧绿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惊疑。
郁鱼身旁的杰斯也觉察到了上尉的视线，他并喜欢这种带有攻击性的目光放在郁鱼身上，所以他用更冰冷的目光回敬上尉。
上尉稍微偏了下脑袋就注意到了这个稚嫩的小鬼，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把他叫出队伍，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注视了，所以他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进了军队就要懂规矩，特别是不能对长官不敬，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都不可以！
“包里放的是什么？”上尉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俯视他的眼神中掺杂着不屑和倨傲，
郁鱼出发前给他准备的包裹在刚才身体检查的时候就被扣下了，他现在肩上只挂着装着剑的小包。
“是一把剑。”杰斯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能买得起剑吗？”上尉的视线在他廉价的衣服上扫了一圈，讥笑一声，“拿出来我看看。”
郁鱼用脚尖踢了下他的脚后跟，他绷着脸，不太情愿地把剑从背后抽出来。
上尉只瞥了一眼，“廉价的破铜烂铁，希望你在战场上能用这把勉强称得上是剑的东西在敌人的身上划破一道口子。”
杰斯看向剑时目光柔和许多，上尉的嘲讽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能上战场，他自然能用结果证明这把剑并非破铜烂铁，而是出鞘见血的神兵利器。
上尉看他性子沉闷，又觉得无趣了，把人打发回队伍，摆手示意继续接下来流程。
上一队已经展示完自己的特长，很快轮到郁鱼的队伍。
十五岁的杰斯还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身高刚过一米七，排外队伍的末尾，郁鱼在队伍中间，和他隔了一个人。
队首的瘦高男人面黄肌瘦，走路时步子歪扭似乎来阵强风就能把人卷走。
他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示意围观的人们退后几步，郁鱼刚才被上尉挡住了视线，还没能看到上一队的特长展示就有士兵宣布已经结束了，所以同队的瘦高男人出列时瞬间打起精神。
瘦高男人背对着人群活动了几下筋骨，下一秒在看众惊奇的目光中腰肢折成一个尖锐的弧度，竹竿似的手臂在地上一撑，两条长腿在空中流畅地划了个半圆，落地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几次下来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在脚尖只差寸许就能划过上尉的鼻尖时，终于及时停下了动作。
围观群众鼓掌声热烈，仿佛刚刚看的是一场蹩脚的杂技。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补昨天，正在码可以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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