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盒子, 是我们在车上找到的。”
铁盒从桌子的一端滑到另一端, 送到于焕的面前。
再一次坐进审讯室，于焕的状态依旧轻松甚至有些不羁。当他的视线接触到贺辞繁递过来的铁盒时，难得变得柔软起来。
“是很珍贵的东西吧，你保存的很好。”贺辞繁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
于焕的视线紧黏在上面，伸手小心地触摸, 说话却很不客气。
“别想试探我, 再有下一次，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
贺辞繁不敢不把于焕的警告当一回事, 他了解的于焕确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没再往这个方向继续追问。
“于先生现在方便跟我们说什么？可以交代自己的犯罪行为了吗？”贺辞繁转而征询他的意向。
于焕就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打开了铁盒的盖子, 眼眶微红地看着盖子里的那行字。
“我弟弟，根本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傻。”
回忆起往事，于焕笑里带着泪。
审讯室里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静静地听于焕回忆。
“他七八岁的时候和三四岁小孩差不多, 会说简单的话，会告诉我饿了、渴了、困了。他有思想，不是傻子。”
于焕捧起盖子，指腹温柔地摩挲上面的字。
“这张纸, 是他当时看了电视里的警察后, 拉着我的手，我握住他的手和笔，一笔一画写下来。他亲手画了五角星在下面, 因为五角星是他为数不多会画的图案，高兴了就会画上一颗。”
“他明明，那么信任，那么渴望……”
话戛然而止。
于焕抬起头，他的眼眶里有泪，面部肌肉紧绷到发抖，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逼问：“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任由他被人活活害死，变成骨灰盒里的一捧灰，扔在殡仪馆不知道哪个角落。凶手逍遥法外，痛痛快快地活了十五年，连半点舆论风波都没受！因为他不会表达，就活该承受这些吗？他不想的！他生下来就这样，这一切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于焕情绪激动地攥紧拳头，泄愤般地捶打桌面，审讯室里只有他竭力的嘶吼和敲打桌面的重击声。
饶是如此，于焕始终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铁盒。
“您节哀。”贺辞繁不会安慰人，只能用最苍白的话劝他。
“节哀？”
于焕讽刺一笑，言辞尖锐：“当初那群吃白饭的警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话不大好听，审讯室里的监听设备都在运作，这些内容只会给法官增添于焕对警方出言不逊、不知悔改的坏印象。
贺辞繁委婉地劝他：“我们能理解您悲痛的心情，但是一味对警方言语羞辱，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谁在乎啊。”于焕偏着头，眉宇间一片狠色，“我决定杀人的时候，就没想活着，我只想他偿命，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们？”贺辞繁眉毛一挑，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还要让谁付出代价？
于焕笑得轻蔑。
“要不我说你们是废物呢，于国良主观意愿把未成年的痴傻孩子送到砖厂做苦工，宽松点按照未尽到监护人责任，不得吃几天牢饭？要是严格点，他就是吴永姚的共犯，总得一年起步吧。”
贺辞繁陡然醒悟。
“所以现场凶器上于国良先生的指纹，不是不小心弄上去的……”
“对，是我故意让他碰了零件。”于焕承认的爽快。
听到这里，贺辞繁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砖厂钥匙上的指纹是于焕的没错，血液样本有待检测，基本跑不了。
于焕读过房间里那些刑侦相关的书，应该知道关键证据对于最终结案有多重要，但是他好像没有给自己脱罪的意思。
贺辞繁有点懂了。
“于先生……是想借着吴永姚的死，让警方关注当年那起意外，是吗？”
“难不成就这样让它过去，慢慢被所有人遗忘吗？”于焕气势凌人地反问。
于焕想还原真相为弟弟讨回公正的心是好的，但是他采取的措施大错特错。
“您完全可以到市公安局请求立案，于先生看过这么多法律和刑侦的书，应该知道现在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说了，我不在乎。他害死我弟弟，我就要他用命去赔，我杀了他，再用我的命去偿还，这样不是很好吗？”
于焕钻进了牛角尖，贺辞繁尝试跟他说理：“刑法的设立主要是为了预防犯罪和惩治犯罪，但是绝不意味着人的生命可以这样简单的对等。”
“一百来万都可以赔偿一条命，用命去抵又怎么不可以？”
于焕了解过很多类似案例，没有一个工厂厂主被判了死刑，处罚最严厉的那个人也仅仅是十五年的牢狱，大多数选择了私下和解，赔钱了事。
太少了，怎么够？怎么够？
他们就该死。
贺辞繁意识到自己一直被于焕握着话题权，不再跟他讨论这方面，把话题转回到案情上。
于焕达到了最初的目的，非常配合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最后临了结束时，于焕提了一个要求。
“这个盒子，可以给我吗？”
双手虚握在盒子边，一副不愿意撒手的样子。
虽说盒子在整个案件里不是最重要的证物，但是决定权在痕检手上，贺辞繁没有立刻拒绝他。
“我可以帮你申请，不一定会同意。”
“谢谢。”
于焕最后摸了摸盖子后的纸页，盖上盖子，主动递给贺辞繁，真诚地看着他。
“你应该是个好警察，真的，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想成为你这样的警察。”
乍听到于焕的赞美，贺辞繁还挺不适应。
于焕话里没有一星半点讽刺的意思，眼神也相当真挚，贺辞繁谦虚地微低头：“谢谢，是我的荣幸。”
于焕在审讯报告上签了名，案子基本敲定。
与此同时，宋一桥和袁湉审了大半个下午的章先旭也松口，道出了当年的实情。
章先旭其实就是吴永姚砖厂里的工头。
那年他办的砖厂刚起步，为了从吴永姚手里搞到人脉和货源，他给吴永姚的厂子免费当监工。
夏天的砖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章先旭脖子上的毛巾湿得能拧出水来，一壶接一壶地灌茶水，藿香正气水没少喝，就怕中暑。
吴永姚雇佣的这些痴傻小孩很能干活，光着膀子在厂里一趟又一趟地运砖，他们每天都有固定的任务要完成，只有做完的人才有冰棍吃。
章先旭远远看过，说是冰棍，不过是吴永姚用糖加水搅和的，一根都没有一毛钱，用的没准还是自来水。
于骁死的那天，章先旭就在厂子里，坐在大风扇边吹风。
他眼看着小孩晃悠悠地倒了下去，连忙上去把他扶到阴凉处，给他喂了好些凉水和藿香正气水，拿着大蒲扇给他扇风。
吴永姚察觉到这边的情况，把章先旭支到一边，让他去看外头砖头的堆放。
等章先旭再回来，人已经没气了。
“你替吴永姚瞒着这事，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宋一桥坐在主位，身上是不同平常的稳重。
“好处？威胁我还差不多，他说我在这儿工作了一个多月，早就是共犯了，让我老老实实闭上嘴，不然大家一起坐牢。”
章先旭既然开了口，就不顾忌旁的，干脆一次性说完。
“他怕我坏事，直接往我厂子里送了两个弱智的工人，旁边好几个人看见了，我想抵赖都不行。除了威胁我，吴永姚还花钱跟我买好，那年过年他往我家送了两箱海鲜，里面夹了五万现金。”
宋一桥听得直觉无语，真是一点法律常识也没有，不知道警方会调查吗？
章先旭还在说。
“还有啊，他经常上我家，好像我俩关系很好一样，还不是为了把我绑牢在他的船上。你们是文化人，三人成虎你们晓得吧？你去问问镇上，谁不说我跟他关系好？他就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
章先旭用方言咒了两句，被宋一桥口头警告。
“那你昨天为什么说谎？吴永姚死了，不就没人可以威胁你了吗？”宋一桥抓住这个漏洞。
章先旭急得直翻眼，手背在桌上哐哐拍了两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哪里能想得到和当年的事有关，我也怕坐牢的啊！”
“这次没说谎了吧？”宋一桥跟他确认。
章先旭几乎是喊出来：“没有！绝对没有！手铐都给我铐上了，我哪里还敢说谎？”
确认了，这人就是个法盲。
“吴永姚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就不知道去查查？就你那点情节顶多算隐瞒不报，你把吴永姚说的话录下来，直接报警，就没有今天这档事了。”
宋一桥真是对章先旭掌握的法律知识着急。
“再说了，你在询问时说谎，不就涉嫌作伪证，影响案情侦查，照样要拘留。”
“拘留没事，拘留可以。”章先旭一听自己以前压根没犯罪，嘴角都笑咧开了，“只要不让我做几年牢，你们尽管拘留我。”
这又是什么奇葩……
宋一桥忍着没吐槽，完整地把整场审讯做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的法院判决都按照架空设定，因为每个案例都有不同，参考现实的话，我自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法院判决真的很难orz
如果大家看到这里还没明白，不是你的原因，大概率是我没写明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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