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薛离昭这三年在凌霄营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他一回来, 气场截然不同, 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主母嫡少爷搓揉拿捏的软柿子了。
登门上姜家的时候, 他腰间挂着令牌。
令牌刻画虎纹, 是京中武官的身份象征。姜家见此,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请他进正堂说话。
姜家世代为商,富甲一方,家中藏着金山银山, 但孙辈却没有一个能读书当官的, 因此对当官的非常仰慕, 当年的薛义得了一个从四品宣武都尉,虽是散阶,但也是正经官身,那个时候姜家对薛义是什么欣赏。现在薛离昭亦有了官身,而且还是京官,哪怕只是七品,也要比在蜀州任散阶的薛义强得多。
外室之子又如何?利益当前, 他就是薛家的人, 以后的顶梁柱。
姜家人待薛离昭十分客气,唯有姜氏冷着一张脸,似乎仍然很看他不上。
“父亲卧在病床, 母亲岂有冷眼旁观的道理?”薛离昭身份地位大不同,气势亦没有半分收敛,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的交椅上, “只要母亲一日是薛府的主母,便没有弃之不顾,擅自回了娘家久居的道理。”
姜氏闻言,眼皮子跳了一下,薛离昭是来请她回府的?
薛离昭饮了一口武山大红茶,是来请她回去的没错,只有她回府了,后续才能好查清楚。
姜氏不会不知道回府可能会对她不利,但眼前这个人已不是当初好拿捏的庶子了,已懂得拿身份地位来压她。身为一府主母,确然不能在家主病倒时抽身而退,只要她还没和离,就是薛府人,不能袖手旁观。
她娘家的人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平时没少一起唾骂外室母子,今儿个见了人家已是京官,就巴结起来,竟附和薛离昭的话,要赶着姜氏回夫家去。
当然她的娘家人总不会坑了她,对薛离昭澄清道:“你父亲病倒的事,你若不说,我们也还不知晓。如今知晓了,自然就不可能置之不理,我这就让你母亲随你回去,并且拿上好的人参鹿茸回去给你父亲补补身子。”
姜氏看着老爹热情奉承的样子,心里好不厌烦。左不过是个庶子,缘何让人巴结?
无非是姜老爷也知道薛醒玉并非男儿,若是能扮一辈子的男儿,把家业攥在手里也就算了,偏偏薛醒玉不争气,不如这个庶长子有出息。
既然他才是薛府唯一的男丁,又出落得一表人才,想必薛家以后多半是要靠他支撑的,看样子,这个庶长子以后的前途也不仅限于此……作为爱谋名声的姜家,自然想攀紧了这份姻亲关系。
只要姜氏一日未和离,就是薛离昭名义上的母亲,他若是得了势,姜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姜家亦与有荣焉。再退一万步来说,薛离昭的生母宁夫人也是姜家的义女,四舍五入合计一下,薛离昭若是平步青云了,他也是姜家培养的好外孙。
姜家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论脸皮厚度,姜家称第二,绝无人称第一。
这会儿待薛离昭也很热情了,甚至动了亲上加亲的心思,姜家三房打算把庶女嫁与他。
……
薛离昭的气质冷得冻人,身上还有一股不知名的煞气,使得姜氏居然不敢太直接地甩脸子,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庶子终是出息了!
磨磨蹭蹭地回了府,这时得知薛义的高热还没褪去,病歪歪地倒在床上,她诧异了一下,而后冷笑,什么神医弟子,不过浪得虚名,连薛义是什么个病症都不知道,就瞎开退烧药。
她自己当然知道薛义是个什么情况,但她不点明,假意去病床前侍奉。
丫鬟桑叶说:“夫人身体金贵,这充满病气的地方还是别进去的好,有奴婢和二少爷侍奉着就成,二少爷是医者,是不怕病气的。”
姜氏对薛义如今是全无感情的,本就不想侍疾,这时听丫鬟肯分担,乐得把手中药汤递给她,自己逍遥自在去,只要坐等薛义死亡的消息就是。
姜氏一走,桑叶如实来报,薛义正靠坐在病榻上,面容虽有憔悴,但瞧着精神还不错,显然是病愈了,但对外装病重。
他握拳咳嗽道:“正是那毒妇命雪娟给我下了蛊,料定我要想摆脱蛊虫,就只能听命于她,是以连掩饰都懒得。但她却不知我宁肯强运功把蛊虫扼杀于体-内,爆发生命危险,也不想受她所制。她认定我必死无疑,就放开了手逍遥自在去,让我在此生不如死备受煎熬……”
薛醒玉说:“爹爹放心,她如今回来了,就跑不掉了,只是咱们也没有证据抓获她,只能委屈您装病重,令她放下警惕心。知晓您稍微好转,一定会再下杀手,届时就能当场抓获她……”
说到这个,薛义有些担忧,望着薛醒玉娇柔的模样,心中愈发怜惜,“难为你深明大义,助爹行事……”
姜氏极毒,但毕竟是幼子的生母,实话说,薛义不是没想过放姜氏一马。
薛醒玉却尴尬了。刚穿过来的时候,姜氏就对她使坏,把她当工具人,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灌她不说,还要拿催魂蛊种在她身上,想要卖了她的身,送到他人床上……结果催魂蛊阴差阳错用在薛爹这儿了。
姜氏所做的种种,薛醒玉很难对她有感情,何况也不是这个身体的生母。尤其到与世隔绝的留仙谷生活了三年,薛醒玉更是淡忘了姜氏,不过当她是个路人甲罢了,“大义灭亲”这种自然做的出来。
“爹可以看在醒醒的面子上,放姜氏一条生路。”薛义忽然就决定了,“届时我就与她和离吧,以后她若再冒犯,我就不再留情!”
薛醒玉忽然福至心灵,只觉得时机已到,终于想要对他吐露身世真相,她眼神坚定起来,握紧了粉拳,对老父亲说:“爹!我不怕告诉您,其实我不是男……”
“老爷,白姑娘携礼来探病,是否让她进门?”管家福叔来报。
薛醒玉:……每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真相,女主就来捣乱,每次都这么巧妙,莫非她真与白绣冰八字相克??
福叔觑了家主一眼,见他迟迟没答应,知晓他心里还在介意三年前白家退亲一事,但看那白姑娘对大少似乎旧情不变,或许当年是白老爷主张的退亲,白姑娘只是受迫……于是有心为这对小年轻说几句公道话,委婉开口:“老爷病下的这段时间,那白姑娘时常差人送礼来,像是惦念您身体的安康的,今儿个听说您身体略有好转,已能清醒过来,便亲自上门来探望……白家这位小姐,日后也是个有孝心的人,待大少的情谊更是没话说,大少现在也脱孝了,耽搁了三年,这终身大事呀,也得给安排了。”
是啊,三年过去,薛离昭已经19,明年便是弱冠,是该娶亲了。薛义憔悴的病容上略有几分松动。
薛醒玉听到这里,脑中急报声响,她决计不想要白绣冰成为大嫂!
以前对她多有欣赏,撮合着她与兄长,但自从白绣冰给她挖坑起,她就不想让白绣冰太顺意,于是对薛义道:“爹,我听闻兄长在京的时候,有高门贵女相中了他……我想,或许可以择优?”
“醒醒可是说真的?”薛义倒是很高兴,“若是能选一个对他前途有帮助的女子,自当也是好的。”
完全没怀疑薛醒玉的话,毕竟长子只三年,不仅顺利在凌霄营结业,还得到了正八品的巡检使一职,光听品阶轻之又轻,但却是巡检京师府界,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的实权。
在这个位置,只要做四年熬出了资历,就能升迁。
试想京城官宦世家无数,多少世族子弟争抢京城的一官半职?薛离昭又无背景后台,别说分到官职,便是在凌霄营结业都是难的,他这个官职,得来也太顺利,若非有贵人扶持,怎么有今天?
薛义认为,肯定是京中有权贵世家相中了薛离昭。
这样一想,薛义就不好管白家这事了。
管家却说:“白家那位大小姐机缘极好,当年进京去寻大少的时候,不巧在路上救了要去寺庙礼佛修心的太后娘娘,起因是路上马儿发狂了,差点把马车里的太后娘娘给颠出去,恰好被白大小姐救了,太后感念她相救,赏了她许多东西,又时常留她在身边陪伴,据说还要封她一个异姓县主当当呢!”
管家说完了,看薛醒玉的神色不对,赶忙补充道:“二少爷,老奴绝对没收白小姐的钱,这些话我也是听白小姐身边的丫鬟说的。”
薛醒玉吃了一颗小小的柠檬,有些心酸地想,白绣冰果然是女主光环了,偷偷跑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没被人卖了不说,竟还搭救了皇家太后,抱上了一条大金腿!
她能说什么呢,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而白绣冰身边的丫鬟“不经意”说出了这三年来的境遇,显然就是想让薛家刮目相看,给这桩婚事添加筹码。
薛义听完沉默了好久,几番权衡之下,他却是不想管了,摆手叹气道:“到底是你兄长的婚事,他如今大了,也不好多加指教,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主吧!”
娶不娶白家的青梅竹马,看他自己能不能过了三年前退婚的那个坎儿,薛义决定不想插手这事。
“你去准备些回礼,回馈白家吧。”薛义对管家吩咐。
这意思就是不见白绣冰了。管家应下领命而退。
“醒醒,你今年也十七了,正是娶妻的好年纪。想你爹当年,也是你这个年岁成家的。爹要问你,你在外闯荡了三年,可看上了哪家姑娘没有?”薛义慈爱地看着她,态度非常宽容,“你看上谁了尽管娶回来,只要不是风尘出身,什么样的家世都无所谓!如果你没心仪的女子,爹这边认识的楚家姑娘,与你倒是登对,这儿还有画像呢,你来瞅瞅看!”
“爹!”薛醒玉生怕他要安排相亲娶老婆传宗接代,赶紧说:“我方才……正要跟您说一件事,福叔就进门来了,我再接着给您详说!”
薛义恍然,“噢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不是什么?”
薛醒玉咬了咬唇,在薛义面前半跪下来,抬手将头上的道髻解散,三千青丝霎时倾泻下来,柔顺地垂在胸前,发丝浓密,衬得她玉白的脸儿愈发小巧,下颌尖俏优美,一双水濛濛大眼楚楚可怜。
薛义看得惊愕不已,扮了十几年的男装也就罢了,虽然容貌过于惹眼,像是女相,但看久了,也就当是个面相阴柔的美少年。
忽然间,把长发放下,那神态就不一样了,女儿娇态太过明显。
薛义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醒醒,你……你……”
“爹,女儿不是男子。”
薛义愣愣地啊了一声,嘴巴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薛醒玉低着脑袋,没再多说,给薛义一些时间消化。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个女儿,想来他是震惊非常,不一定能轻易接受。
他想要一个宝贝嫡女是一回事,但欺瞒身份是一回事,并不是那么好原谅的。薛醒玉跪坐在那儿等他发落。
扮男装不是她能选择的,她一穿过来,人设就被拟好了,剧情也走了一半了,只能硬着头皮把马甲捂下去,但剧情发展越来越脱离原来的轨迹,薛爹对她喜爱,视她为嫡子,对她的婚事很重视,传宗接代的担子就放在她的肩上,而薛离昭则负责家族的荣耀……
薛义自己琢磨了很久,以他直男的脑筋还是无法想通,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又怕自己沉吟太久,让儿……哦不小女忐忑不安,她扮作男儿的时候,他就疼惜,得知她是个小棉袄,就更加不忍心这样让她惶恐。
于是把她扶起来,困惑地问:“你……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氏怎么跟你说的?”
薛醒玉就把后宅争风吃醋,夺嫡立足的事说了一遍。
薛义这才醒悟过来,无怪他不知晓,他祖上三代都是江湖武家出身,没有清贵人家那种嫡庶尊卑那么分明,也无家业继承,嫡庶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争夺的动力。
“姜氏做下的混事,却要你一个女孩来承担!”薛义很生气,但对着眼前的娇娇女,却发不起火来,现在是女鹅,不是犬子了,态度凶不得,他尽量柔和些说话,“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这毕竟是大事,若非遇上了重病险些丢了性命这等生死攸关的事,他兴许无法宽容接受。但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又是薛醒玉所救,还有什么事是不能看开的?
蓦然想起去年他做寿的时候,她向自己讨取的一个承诺——
“哪天怀揣的秘密泄露了,请求爹爹原谅。”
原来早就想到了有今天。薛义叹气。
“对了,这个秘密你兄长可知道?”薛义想到长子,神情一凝,严肃道,“你万不可叫他知晓,这些年你顽劣不知轻重,欺负他不少,若叫他知道你的女儿身,怕是要报复回来。醒醒,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薛醒玉:“?”这个老父亲,心偏颇的好像不是一点半点……?
这时有人来叫吃午膳了,苏长安立在门前对福叔聊着,希望他进去告诉家主,他要带她出去吃吃喝喝玩耍去。
管家进去把话一说,不想老爷竟然凝重着脸,说:“不行!”
管家黑人问号脸:“???”两个少年男儿出去吃喝遛马,不是挺正常的吗?
薛义咳嗽一声掩饰,不由分说把管家赶出去,视线落在门口的苏长安身上,上下将他打量几十遍。
先前觉得儿子跟这样的青年才俊交友来往,是个益处。如今知道了儿子是女儿,这人得重新审视一番!!
再看女儿瞧见那苏公子来了,眼睛亮了一下,薛义哪能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况?
哼!冷肃问:“你跟这个苏公子,是怎么回事?”
薛醒玉期期艾艾小声道:“就是您看到的那回事……爹,苏师兄看起来如何?”
这是在探口风了,薛义斜睨她一眼,“哼,勉勉强强还行吧!”心里则盘算,嗯,这个家伙跟我女鹅乍一看像金童玉女般般配,配得上配得上!不知道未来女婿家中情况如何,父母安在,兄弟姐妹多少?有无房屋独居?
他脑中想了许多还很久远的问题,嘴上却警告道:“你还小,别着急!得等你兄长成家了,才能轮到你。”
薛醒玉:“……”她要不要先帮兄长把婚事搞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渡,接下来又有大转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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