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防微杜渐”
古人云:防微杜渐。意思是一旦开了口子, 后面就难管了。
治水是如此, 治人也差不多。
安和一时好心指点了针线, 钮钴禄氏有了借口,开始频繁登门。她每次都带了绣品来,态度恭谨,学习认真。教学完毕就乖乖下课走人, 并不探听、讨好、攀交情。
听雪和听蓉再三提醒安和, 这是后院争宠手段, 不得不防。
两人心里咬牙切齿:钮钴禄氏当真狡猾,在贝勒爷出门之时来往走动惯了,又学着主子的做派和手艺,等贝勒爷回来, 她再用这招, 可能就分去主子的宠爱!
争宠?安和回想从前看的宫斗剧,似乎有类似情节?但她穿了这么几年, 越发觉得那些都不靠谱。正经历史书、纪录片又以叙事为主,对人只有盖棺论定,没有鲜活感。
她看到的可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和史书上干巴巴的几行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很多事情都和她原本以为的大相径庭, 比如,她从来就没想到自己会和雍正皇帝一起学外语!
还不只是英语,从对风车与骑士的兴趣开始,胤禛积极了解欧罗巴的历史和文化,搞到不少西洋诸国的书籍。
安和是唯一“同学”, 也可以蹭到书看,“慢慢地”跟着“学”了一点法语和意大利语,还有此时欧洲王室流行的西班牙语。
胤禛把工作狂的劲头儿用在了学习上,俨然一个古代学霸,而且果然如历史所说是个话唠。安和作为他的同学和吐槽听众,简直感慨万千。
一度强盛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竟然绝嗣而亡,胤禛说都是王室近亲结合之祸,我朝也有此类现象,很应该避免,男婚女嫁起码也要出了五服!
安和想起了茜茜公主和弗兰茨,宝玉和黛玉,绝美爱情终成悲剧,近亲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不由得连连点头!
谈起横跨欧罗巴与我朝接壤的俄罗斯国,胤禛说国主彼得不惜冒充兵丁混入使节团,走访英、荷等地造船厂偷师,其志不可小,将来必为我朝心腹大患!但其人刚愎自用,竟然亲身犯险,太过鲁莽,实不可取!
安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史书上写得清楚,彼得大帝确实将俄罗斯改造得更为强大,也的确因为意气用事,在冬季跳入冰水中救人,才感染风寒呜呼哀哉的。战斗民族的凶猛强悍和不顾后果可见一斑!
又比如英国“十几年前”的“光荣革命”,胤禛说欧罗巴教会权势过大,与皇权争夺剧烈,互相掣肘,后患无穷!我国应引以为戒,此风绝不可长云云。
未来的雍正皇帝可能觉得安和不懂政治或者不必懂政治,就没有提及权利法案,但已经足够震撼穿越女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比你厉害的人还比你努力?
安和从小到大也当了一路学霸,如今被挑起了好胜心,与胤禛较上了劲儿。起码在外语一项她不能认输啊!她可是开了挂的!
胤禛也惊喜于苏佳氏天资聪颖,不仅会裁剪制衣、提供机械改良思路,外语还学得很快!红袖添香怎比得上红袖伴读?
语言一道,越练越精。他们有了最好的练习对象,沟通起来又发现很多见解不谋而合,语言和感情同步升温,不知不觉中进入良性循环。
如今缪斯出差了,新产品开发也告一段落,安和的救灾建议已经发了出去,弟弟又不在身边,她蓦然发现,自己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闲了下来。
听雪听蓉是完美的助理,但听雪不爱红装爱武装,性子活泼坐不住,一有时间就练武。听蓉沉稳又细心,但最爱的也不是针线,而是美容养颜、妙手成妆。两人谨守主仆身份,日常照顾她就很忙碌了,她怎么好再占用她们的休息时间。
如今钮钴禄氏送上门来探讨针线,安和岂能放过!哪里还管什么宅斗宫斗,先抓过来解解闷再说!
听雪听蓉见主子不听劝解,本有些郁闷,但几次之后,发现主子好为人师,不仅兴致勃勃与钮钴禄氏探讨针线绣法,还给她留作业,下次还要检查,难度逐渐增加!
看着钮钴禄氏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两位助理小姐姐都差点笑场,只能凭着宫中严格训练苦苦支撑。
宋氏、武氏一开始冷眼相看,都觉得钮钴禄氏是白日做梦,一定会被西小院拒之门外。没想到苏佳氏竟不藏私,对钮钴禄氏十分热情。
两人都有些坐蜡,本来还嘲笑钮钴禄氏想模仿苏佳氏,她们现在难道要去模仿钮钴禄氏?
钮钴禄氏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佳氏真是心机深沉,看穿了自己的用意,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她竟然将计就计,教了许多繁琐复杂的针法,以此来折磨自己!没用几天,钮钴禄氏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就撑不住了,酸痛不已,还起了一个水泡!
可若就此认输放弃,宋氏、武氏还不乐疯了,她会成为全府的笑柄!贝勒爷回来知道了,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她不甘心!
情急之下,钮钴禄氏出了个昏招。她再去西小院时,拿出绣了一半的桃花荷包,说是请庶福晋指点,却被安和一眼看出不是她的手笔。
开玩笑,虽然刺绣不是安和最擅长的,但基本针法她都是练熟了的。手艺这东东最骗不了人,就像写大字,你一直临的是欧体,突然交出一幅柳体,当老师是瞎子?
这桃花荷包看着花色普通,图案简单,却用了平金之法,这是苏绣的特色,和京绣是两种风韵,而且也不是绣了一半,而是拆了一半!
安和真的生气惹!纪梵希说过,面料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有生命,你必须尊敬它!钮钴禄氏你是从陆小凤位面来的吗,你在这给我演绣花大盗呢?
本来见钮钴禄氏学习态度不错,安和还有几分欣赏,如今像吃了假药一样难受,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她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当面拆穿,只说自己累了,端茶送客。
钮钴禄氏茫然无措,只得讪讪而退。此后一连三次上门,庶福晋不是正在休息,就是去给福晋请安了,总之避而不见!
宋氏、武氏刚刚鼓起勇气,要附人骥尾去学针线,钮钴禄氏就翻车了,直接被打了回票!
两人顿时吓得打消了念头,不约而同在心里嘀咕:钮钴禄氏不是最会装老实,怎么得罪了庶福晋?
正院里的乌拉那拉氏也听说了这桩公案,一时哭笑不得。
贝勒爷出门赈灾之前,差事就已经越来越忙了。乌拉那拉氏算了算,贝勒爷每个月歇在工部衙门和书房的日子就占了一半,然后就像上朝应卯一样,一旬之中必然有一天到正院陪自己说话,然后盖被纯睡觉。每月还有两日在南秀园安歇,估计情形也差不多,否则李氏能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剩下的日子,贝勒爷只要在府中,每日雷打不动的与苏佳氏一起读什么外语书,这宠爱谁比得了?
今时不比往日,乌拉那拉氏自从弘晖出痘时跟着大病一场,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大部分时间都在正院里静养。又欠了苏佳氏的人情,她早就放弃了扶苏佳氏起来和李氏打擂台的主意。
苏佳氏哪里用人扶了?李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好不好!
文嬷嬷很担心苏佳氏有了宠爱会心大了,乌拉那拉氏冷眼瞧了这么久,反倒不担心。
不是她这个做嫡福晋的真有那么大度,而是苏佳氏的心思完全摆在明面上,都不用猜。
扎进女红就出不来,吃的用的什么排场都不讲究。这要换成个男的,大概就是沉迷书画,三月不知肉味的书呆子吧!
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有癖好的呆子,实在是最让人放心的。
钮钴禄氏折腾这么一出,乌拉那拉氏更肯定了苏佳氏的为人:不是真的没脾气一味隐忍,也不会虚与委蛇背后算计,真恼起来会发作,然后再也不搭理你了。
钮钴禄氏虚情假意惯了,何苦在苏佳氏最在乎的针线上招惹她!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贝勒爷赈灾还用着苏佳氏做出来的东西,以后只有加倍宠爱她的份,哪里还想得起别人来?
*
福晋猜得大差不差,胤禛的确在思念安和。
出京之后,钦差队伍兼程赶路,胤禛恨不得一步跨到灾区。但就算人不歇,也必须让驮着沉重的救灾物资的马匹歇息。
一路上驿站都早得了信儿,纷纷为钦差休息住宿做准备。
有那糊涂油蒙了心的,把驿站布置得精致华丽,供奉各种珍馐美味。胤禛一见就冷笑起来,说此处想必富庶得紧,不如捐一些银米用于赈灾,造福百姓。
当地官员这才如梦方醒,钦差是四贝勒胤禛,有名的冷面皇子,最不喜奢华浪费的!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驿站的一干大小官吏都“被捐”了半年俸禄。
驿站之间最是消息灵通,一站一站的,很快都听说了此事。那些阿谀奉承的心思都吓得收了起来,供应的饮食和休息之处都以干净整洁为要,晚间也不敢派美貌侍女去侍寝。
工部随员是胤禛提名的,都是踏实肯干的官吏。康熙相当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格,为他选派的内务府管事和庶吉士文书也尽量挑老实朴素的。兵部派的两个侍郎都是从战场退下来的,习惯了长途行军。
一路走来,这些随行官吏看得清楚,钦差四贝勒除了爱干净,住宿饮食和自己没什么差别,都十分佩服。胤禛还带了很多历年赈灾的卷宗,每天和大家在一处研究历年灾情数据,讨论赈灾经验,对灾区的情况作出种种预判,整个团队逐渐培养出了默契。
九阿哥胤禟派来的十名管事,都是锦衣玉食享受惯了的,觉得这一路接待过于“简陋”和“清苦”。但他们人微言轻,临出发时又被胤禟耳提面命:赈灾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朝廷上下多少只眼睛看着的。你们要好好表现,不许丢了主子的脸,否则严惩不贷!所以管事们有怨言也都咽到肚子里,表面上都是甘之如饴。
赈灾队伍很快就没有时间计较待遇问题了。虽然未到灾区,但灾区的情报源源不绝报了上来。
康熙批复了第一波灾情折子,讲明已经派了钦差四贝勒赈灾,又快马发回各地。以后的灾情通报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递给京里,一份顺路线递给钦差四贝勒。
胤禛和随员白天在马车上办公,晚上在驿站开会。走了十天,距离灾区还有一定距离。胤禛根据汇总的灾情,预判出附近虽未受灾但即将接收第一波流民冲击的州县。
胤禛将车队物资分出三成,这三成的物资又分为三路,每一路都由一名副将和一名文书、一名司库带队,五十名绿营兵押送。
他们的任务是到了三个州县交卸物资,平抑物价,公告宣讲赈灾措施,让流民和当地居民都知道朝廷已经做好赈灾准备,不必惊慌失措,更休想趁火打劫。
车队继续往南走了五日,又分出三分之一物资。此时从京城筹备的第二批物资运送了上来,补充了新的车马和兵丁。内务府官员则负责一路上用国库银购买粮食,因他们行动迅速,粮价还未大幅度涨起来。
有的商号信息灵通,想要囤积居奇,九阿哥麾下的大管事们就会上门拜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粮商都是眉眼通透之人,眼见这次官方赈济有备而来,又能攀上著名的“钱袋子”九阿哥的路子,别说不提价,就是直接捐了粮食也没有话说。
对此种投机行为,胤禛以钦差身份表示,朝廷自有法度,公开公示,给纳粮规范了一个限度,按比例减轻今后三年的税赋,并颁发“义商”匾额以示嘉勉。粮商一见负担比想象的要轻,奖励还颇为诱人,连中小粮商都踊跃参加。总之一切都有法可循,照章办事。
胤禛把路上的行动和经验总结写成折子,快马传回京城,康熙见了批复“很好”,又按折子里的建议,加派二百名兵丁,给胤禛送去包括清疟散在内的各种药物、消毒杀菌的材料。
如此循环往复,胤禛抵达黄河支流汾水河畔的运城县之时,他的分段分批次赈灾方略已经初见成效,灾民安置比较妥当,民众情绪也比较稳定,各州府也没有不堪重负,运转失灵。
胤禛手上的物资经过补充,不减反增。但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是重灾区,物资缺口甚大,于是让兵部侍郎向黄淮沿岸各地水军衙门发出公函,要求他们支援船舶与人手,加速运输人员与物资,抵达灾区后与当地府衙通力合作,承担各个港口码头的救灾秩序保障任务。
向江南富户募捐的工作正式展开。由于前期在北方购粮方法得当,南方富商听说奖励办法后态度都很积极,胤禛宣读了募捐条例,依然是公开公示、按比例减免三年税赋、善名嘉勉三大重点。
募捐进行得十分顺利,内务府管事和工部司长司库统计、调拨,忙得脚不沾地。
又过了几日,朝廷的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支援到了:二百名兵丁,一百名熟练工匠。他们带着五百套救灾装备简易版,这是工部的救生衣原料已经消耗殆尽,只能削减一部分,替代一部分,好不容易凑出来的。
胤禛看到简易版装备,点了点头。他前两日已经收到京城府里的密信,苏佳氏的提醒果然成真了。他先前分发装备的州府,也陆续出现了简易版。
胤禛已经向各地官府下了命令,鼓励简易版出现,但要纳入统一管理。新到的工匠留三分之一,负责按计划培训当地工匠,争取尽快做到一边赈灾一边重建。
“主子,喝口热水歇一歇吧。”苏培盛看着胤禛坐在帐篷里闭目养神,手上还有翻开一半的公文,心疼得不行。主子出京只带了他一个贴身奴才,这些天主子眼见着瘦了下去,养了一年的身子可别又坏了!
“苏公公说得有理,四贝勒确实辛苦了。”老成持重的庶吉士嵇曾筠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笑道,“从近两日的邸报看,决口之处已经堵上,咱们的粮草与银两又筹备得差不多了,赈灾已经成功在望。这都是皇恩浩荡,也是四贝勒指挥有方。”
胤禛闻言睁开眼睛,看了看苏培盛,接过杯子,又看了看帐篷内的内务府管事和庶吉士文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随行人员心中一直有些奇怪。四贝勒出京以来,日夜操劳,指挥若定,他们都由衷地佩服,看着救灾效果大大好于往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四贝勒从出发至今,一直面沉似水,竟似有不愉之色。
胤禛的确很难高兴起来。一半原因是,这些法子已经是他绞尽脑汁,在后世救灾的经验教训上改良出来的,最大程度堵上了后世执行中那些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机会,才没有让努力付诸东流。他难免会想到“梦中”的子孙意志消磨、耽于享乐、国力日衰、内忧外患、最终亡国的苦果。
至于另一半原因……他的随员之中,有不少“熟人”。
刚刚说话的嵇曾筠,已经年近四十,却是去年才考取的进士,选为庶吉士后,一直未有实职。此次嵇曾筠与另一名庶吉士一起,负责胤禛与朝廷的文书往来,性格开朗,做事认真。
嵇曾筠几年后会有第三个儿子嵇璜,父子两人都是雍正朝的治河能臣,先后官至河道总督、吏部和工部尚书。
胤禛对嵇曾筠礼遇有加,让他尴尬的是另外二人。
一个是内务府管事高斌,这个二十多岁年少老成的包衣管事,一路上调配物资和统计数据都十分仔细,从无差错,他将来会成为嵇曾筠之后又一位河道总督,治河成绩卓著。
但他的女儿比父亲更有名,“梦中”的“自己”将高氏从弘历的格格超拔为侧福晋,高氏后来成为乾隆皇帝的慧贤皇贵妃!
另一个是工部尚书派来支援他工作的工部侍郎年希尧,年遐龄之子,年羹尧之兄!
“梦中”的皇阿玛几年后将年氏女指婚给“自己”,入府即为侧福晋,先后生育三子一女,均不幸夭折。年氏不到三十岁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敦肃皇贵妃的谥号。她去后不久,“自己”就要对她的兄长年羹尧下手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胤禛扫视着两位将来的“外戚”,心情十分复杂!
胤禛不由得思念起“梦中”没有的苏佳氏。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却与他心意相通。有她在身边,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绝不会让弘历登上皇位,更不会娶那个年氏!
年、高二人被四贝勒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赶紧低头检查工作,看是否哪里出了差错。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进了帐篷,对胤禛施礼道:“启禀钦差四贝勒,福建水师督办、十三阿哥有信到!”
胤禛霍然立起,双目透出喜色,“快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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