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第060章 “热河行宫”

    清滦悠悠北斗北, 千折萦环护邦国。胤禛深吸了一口气, 望着眼前滔滔而过的武烈河。

    热河地区名中之“热”, 就在于有温泉流入武烈河，在塞北冰天雪地的冬季里，能保证武烈河有一段不封冻，适合船队驻屯越冬。

    武烈河是滦河的支流之一, 共有近千里的水路, 能通航二百石的驳船, 几百条船就能为几万人提供粮草，或者把物资从大海运到草原腹地。

    “梦中”大清末年出现了一种木条铺路、吞烟吐火、日行千里的铁车，对商贸、作战均大有用处。

    目前没有铁车，水路就是最为便捷的交通要道。一旦铁车出现, 水运的依赖性就大大降低。

    不知道那铁车何时能发明出来, 往西洋、南洋已经派出四五拨人马，均未探听得到。倒是西洋学堂的数理和物理之学的设置, 有些实用的意思。说不得那铁车之理就藏在其中，应该再挑些年轻的学徒去偷师……

    胤禛拉回思绪，如今没有铁车，武烈河这样一条贯通南北的水路, 在航道运输方面就不可替代。

    朝廷军队可以利用风帆逆流而上，在陆路地形复杂的燕山山地之中，为驻军提供给养和支援。在这一带兴修航运，驻扎重兵，可以凭借地形把守山口, 击退从辽东方向来袭的武力。与此同时，借助滦河东侧支流，可直接控制辽河上源，可随时乘船北上进入草原，可以说是攻守兼备的战略要地。

    建造热河行宫的木料，大都来自北部的后围、英图围、莫多围三处的林场。木料从滦河上游的兴州河、伊马吐河、武烈河等支流装船，顺流浮载至承德。产自云贵川黔的金丝楠木、柏木、杉木等珍贵木料，苏州的金砖，山东临清的澄浆砖以及数万建筑军士民夫的粮草供给，大多通过滦河水路，逆水上行抵承德。

    从康熙四十二年起，热河行宫已经修建了五年，到如今初具规模。

    皇阿玛已于十日前进驻了北枕峰和南山积雪亭之间的“青枫绿屿”殿。那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古朴园林，殿堂、斋舍、亭台楼榭精细别致，古典素雅，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可谓入山听鸟喧，临水赏鹿饮。正适合皇阿玛休息之用。

    在滦河行宫休整的三日收效明显，如今整个行营纪律为之一肃，夜间巡逻加派了人手，那个窥视的影子无机可乘，没有再出现。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如今都不得不暂时蛰伏。

    胤禛不得不承认，虽然对方打草惊蛇，但还是达到了一定的目的，因为皇阿玛对太子的心防更重了。

    太子胤礽进驻的“风泉满清听”殿，位置孤高却无险可守。大内侍卫和八旗骑兵在周围像撒网一样，将太子行营严密防守起来。

    二哥不明就里，一开始还以为皇阿玛派人保护自己，这两日渐渐烦躁起来，听说又几次打骂内务府长史和詹事。

    皇阿玛对此不理不睬，疏远戒备之意明显。幕后之人某种意义上还是成功了。

    储君之位关系到朝局稳定。皇阿玛对太子早有不满，但知道有虎狼环伺在侧，不能自乱阵脚，露出弱点。实际上太子的根基已经……

    直郡王胤禔带着家眷住进了芝径云堤馆，胤禛带着受伤的十五和两名太医住进了松鹤清樾馆，十四则带着十六、十七、十八住在延薰山馆。

    十五的伤势逐渐缓和，但精神却不见好。小太监安图来报，十五夜里总是陷入噩梦，挣扎尖叫着醒来。他也是金枝玉叶，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胤禛昨夜前去安慰时，胤禑突然攥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四哥，你信不信我？”

    “当然相信。”胤禛点了点头。

    胤禑疲惫不堪，忍不住哭道：“四哥，真不是我多心看错，太子他……他当时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胤禛皱起了眉头。胤禑显然被这个念头折磨了好多天，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可无凭无据的，他也不敢相信太子会有这种恶念。

    沉吟许久，胤禛道：“十五弟，你信不信我？”

    胤禑急切地点头道：“我自然相信四哥，不然也不会说。”

    “我会为你留意太子的动向，不会让他再伤了你。你刚才说的话，非同小可，不要再向第二个人讲，尤其不要惊动了皇阿玛，明白吗？”

    “我、我明白！”胤禑何尝不知，所以才犹豫了这么久。

    “好好休息，我会让苏培盛加派人手保护你。”胤禛又安慰了几句，胤禑说出心事，松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睡下了。

    胤禛却睡不着，沿着白灰浆铺墁的青砖路走到院子外面，信步来到敞晴斋的青石蹬道上，注视着月光下的松云峡中，奔流不息的武烈河。

    若不知域外有日益增长的威胁，太子胤礽大失人心的局面，对胤禛的夺嫡极为有利，稍微推一把就可以做很多文章。

    但纵观大局，目前太子之位一动不如一静。就算胤礽德行有亏，不堪大任，也不能在此时、在这里废黜。

    因为废黜太子，受伤最深的却是康熙，最开心的可能是暗中的敌人！

    一日不安全回京，胤禛就要提防那影子一日……

    *

    转过天来，热河总管赫奕给康熙请安，奏道：“皇恩浩荡，如意洲岛天降祥瑞。皇上自山西清凉山引种的十余亩金莲花竞相开放，请皇上移驾御览。”

    康熙十分高兴，携宗室与臣属一同前往如意洲岛，果然见金莲盛开，含风挹露，在阳光下精彩焕目，弥望奇英，耀于诸花之上。

    康熙将此景命名为“金莲映日”，并招来蒋庭锡，命他将此绚丽景致绘入《塞外花卉图卷》。

    蒋庭锡是康熙四十二年进士，次年授编修，博古通今，文采不俗，尤擅工笔设色的花鸟图，乃是著名的翰林画家。其人“善学”而“早悟”，一路升迁，到雍正朝已是文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身兼户部主事的重臣。

    胤禛站在宗室人群里，正看着蒋庭锡当众作画，苏培盛来到他身边，以眼神示意。

    趁大伙儿都在看画，胤禛脱身出来，慢慢走到一旁，“什么事？”

    苏培盛笑道：“主子，在行宫当差的乌雅家旁支子弟来给您请安呢，就在外头，您见不见？”

    胤禛一听是额娘家的远房亲戚，见一见倒也无妨。他回身要叫上十四，却见十四领着几个弟弟，带人撑了一条红木轻舟，这是一种比画舫小些的游船，正往莲花池中划去。皇阿玛带人站在岸边笑着指指点点。

    十四玩心一起，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胤禛领着苏培盛到了如意洲的码头，只见三名二十出头的汉子，身着把总服饰，领着几个兵丁，地上放着担子，里面装着礼品。

    那三人远远的认出了胤禛的服色，纷纷抢步上前行礼道：“给四贝勒请安！”

    “起来吧。你们都是谁家的，在何处当差？”胤禛随口问道。

    “奴才乌雅-常禄，阿玛是常山，现在热河行宫户科当差。”

    “奴才乌雅-保察，阿玛是木兰泰，现在木兰围场钱粮房当差。”

    “奴才乌雅-伊尔汉，阿玛是博敦，现在热河行宫仓科当差。”

    热河总管下辖千总、委署千总、把总等职，率领内务府三旗兵丁，负责热河行宫的仓廒驻防大小事务，并守卫热河仓、唐三营仓及普宁寺、普乐寺、安远庙等处。

    三名小管事都是乌雅家旁支的子弟，在热河附近当差，知道两位皇子伴驾来了，过来请安的。

    胤禛点了点头，勉励了几句，告诉他们十四现在正忙，可以下次再见。他准备例行赏赐之后就走，突然又停下。

    三人之中最年轻彪悍，叫乌雅-伊尔汉的……莫不是娶了安安的表姐李冬兰的那个伊尔汉？他说他阿玛是博敦，那就不会错了。

    胤禛给苏培盛使个眼神，就回莲池那边去了。苏培盛会意，送这三人出去的时候，跟伊尔汉低语了几句。

    伊尔汉心里正发愁呢。李冬兰在家听说四贝勒这次随皇上出巡，就让他打听表妹和嫣是否随行，想见表妹一面。伊尔汉对李冬兰百依百顺，这一打听却犯了难。

    四贝勒倒是带了女眷来，但一路上从不露面，到了热河行宫也足不出户，不知道是不是兰儿的表妹。伊尔汉有些忧虑，就算是表妹，看情形似乎也不受宠，若不是，表妹岂不更不受宠？

    和同族一起见了四贝勒，伊尔汉更觉得玄乎了。四贝勒举手投足间威仪甚重，看样子就不好亲近，不知那位表妹的性子能不能讨得四贝勒欢心，自己回去怎么和兰儿交代呢？

    正在这时，四贝勒身边的大太监叮嘱自己别急着走，伊尔汉眼前一亮，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他本就是负责粮草物资储备的，与同族说了一声，要去仓库看看，让他们先走。

    等到了午膳时分，伊尔汉又见到了四贝勒。他惊喜地发现，这一次四贝勒的神色缓和了很多，言语间更加随意。他的心顿时妥妥地放进肚子里。看来兰儿不用担心了，她的表妹过得不会差！

    胤禛并不拐弯抹角，直说苏佳氏临行前偶感小恙，就并未跟来，前几日已经来信说痊愈了。他让伊尔汉带话回去，安女眷的心。伊尔汉总算可以交差，对胤禛感激不已。

    “四爷，行宫内坐卧家具上多铺了竹编、藤编、象牙编的席垫，就是为了避暑，若还嫌炎热，您只要说一声，奴才给您多置些冰，如意湖那边就有大冰池子……”

    “这么说，你专管这些，也算个肥缺了，”胤禛敲打道，“还是要照章办事，不可徇私。”

    “您放心，每样东西都是有数的，来去都要入账，”伊尔汉苦笑道，“奴才当差也有几年了，每个月钱粮养家糊口是够了，只是各处人手不足，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听说赫大人已经上书皇上，要在行宫和围场增派人手。”

    胤禛点头道，“行宫还在扩建，宫仓只会增多，人手必定是不足的，理应加派。我记得你阿玛在围场当差？”

    伊尔汉道：“是，我阿玛现在上营马场任五品马监，管理军马四百多匹。围场驻军和庄头子弟、驻防旗人逐年增多，驻地已经有了镇子的规模，人多事杂，监管人手少了的确不行。”

    胤禛心念一动问道：“你在这里人熟地熟，若有形迹可疑的生面孔，有办法查到么？”

    伊尔汉笑道：“这附近的大事小情，想瞒过我们这些土狍子可不容易。四爷想查问什么，奴才一定尽力去办。”

    胤禛慢慢点了点头，“你只要多加留心，发现什么不寻常的，都可以来告诉我，我不在就找苏培盛。”他并没想着马上就能发现什么，多一条线总是好的。

    伊尔汉连连称是。

    晚膳时分，胤禛被康熙叫到了“青枫绿屿”殿。太子、简亲王、直郡王、十四阿哥也先后进殿给康熙请安。

    康熙赐下御宴，宴毕，内务府大臣和随行六部官员前来请安，请示木兰围场狩猎的安排。

    秋狝大典的礼、乐依循旧例，一项一项安排下去。正在众人准备告退之时，礼部侍郎奏道：“启禀皇上，京城有折子，诚郡王弹劾十阿哥和十三阿哥行止不端，酒后失德……”

    康熙和在场的皇子都是一愣。康熙愠怒道：“呈上来！”看完经过，康熙连连摇头，将折子扔在书案边上，“都是孽障！”

    太子胤礽抢先拿起折子，翻开一看，就嗤笑起来，“看把老三气的，写字儿的手都抖了吧。老十和老十三也是太不像话，皇阿玛，要不招他们来热河训斥一番？”

    胤禛心里大急，还得等直郡王看完了，他才能看。

    胤褆看了摇头道：“老三也太小气，谁还没个失仪的时候……”失仪俩字儿故意念得重了一些。康熙的脸色更难看了。

    好容易拿到折子，胤禛一看吃惊非小，老十和十三竟然砸了太白楼！这是怎么回事？

    十四在他旁边伸着脖子也看完了，眼珠一转叫道：“嗐，十三哥刚回京，一高兴难免贪杯了，十哥也是个爱喝的，皇阿玛，他们这是无心之失啊！”

    正说着呢，值班翰林来报，十阿哥、十三阿哥的请罪折子到了。

    老十的请罪折子一如既往，通篇生搬硬套，敷衍了事，自请罚俸，保证下不为例。这样的折子老十写了不知有多少回。

    罚俸，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老十的俸禄早就罚完了，还不是要靠老九给他填窟窿。

    十三的请罪折子就陈恳多了，深刻反省了自己酒后无德，行为失仪，请皇阿玛处罚。他甘愿退回太白楼的五成干股作为赔偿。

    众人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合着老十三就是不想要老三赔给他的干股呗。这个拼命十三郎，简直比老十还莽啊！

    胤禛想得深一些，赈灾时他和十三都有点显眼了，十三这又是从福建水军回来，难免招忌，如此这般，未尝不是一种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