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077章

    第077章 “宿孽完劫”

    玉柱醒过来的时候, 觉得身上的病痛似乎都不见了, 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是阿玛找到了神医神药, 救治了自己？他心里一阵高兴，甚至想双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

    抬头一看，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人，脸上蒙着一块白布, 只露着一双眼睛。此人眉头紧锁, 但玉柱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正是大哥岳兴阿。

    玉柱浑身打了个冷战。大哥这是什么打扮？难道我死了，府里开始挂白了？

    我真是个傻子，先前病成那样，怎么可能救得回来？这是回光返照啊……不用问, 额娘也……

    玉柱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感觉身子从里往外透着寒冷。

    阿玛呢？是了，阿玛只在乎额娘一人, 必然是顾不上我了。

    玉柱整个人都木了，机械地张口道：“哥，你来了。”

    岳兴阿看着面如死灰的玉柱，张了张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声。

    想起被李四儿虐待致死的额娘，岳兴阿依然满心愤恨。他的小厮还说报仇的机会来了。但岳兴阿没有丝毫快意。

    他生性懦弱，暴戾的隆科多和恶毒的李四儿都是他最大的噩梦，他连拿起刀为母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每次恶魔一样的阿玛拿他出气, 他只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些年玉柱长大了，却和他母亲完全不一样。岳兴阿已经记不得多少次，玉柱急匆匆跑来，说阿玛回府了，让自己快躲躲。

    他是个废物，竟然要靠杀母仇人的儿子保护。如今李四儿就要死了，玉柱也要死了。是老天爷收了他们，自己有什么资格说报仇？

    玉柱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怨恨自己，反而轻松了些，“哥，我们母子对不起你，我原打算成婚后就搬出去，离这里远远的……”

    岳兴阿眼圈都红了，还是说不出话，一个劲摇头叹息。

    “如今报应到了，我也不怨什么。大哥，你以后可以松快些了。”

    岳兴阿的小厮从门口探进头来，脸上也蒙着布，小声叫道：“我的爷，你怎么还在这儿！二爷都不行了，你也不怕染上病！一会儿老爷发疯，还不是要拿你出气！”

    玉柱心里一阵怕，一阵苦，想问母亲，又张不开嘴。自己要死了，大哥来看一眼，已经尽了兄弟情分，自己哪有资格问母亲的事……我的下人一个都不见，是害怕染病都跑了？

    正在玉柱绝望之际，岳兴阿透过布巾，瓮声瓮气道：“你……你的两个侍妾，肚子有没有消息？我……我会告诉阿玛，让人照顾她们的……”

    玉柱苦笑摇头，大哥能问这么一句，说明不怪自己了。

    “没有，这都是命。不该得的，都得还回去。我母子欠你的，只能这样还了。大哥，我有些积蓄，在书房里。你拿去给她们，够她们过活了。想走的就放她们走。”

    他直着脖子说了一大通，透支了最后的体力，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咳嗽起来。

    岳兴阿的小厮急了，冲进来拽起岳兴阿就往外跑。“我的爷，快出去吧，这里晦气，待不得了！这身衣裳也得烧了！”

    玉柱渐渐听不见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任凭黑暗将他吞没。

    *

    “玉柱，玉柱！”李四儿在榻上翻了个身，感觉四周冷冰冰、黑沉沉的。

    “该死的奴才，怎么不点火盆！让爷撕了你们的皮！咳咳咳，玉柱呢，我的玉柱在哪儿！”

    她虚弱地骂着，双手乱挥，却找不着能使力的地方。

    “人都死哪里去了！咳咳咳，来人，来人！”

    窗棂子透过一些微光，李四儿一口气撑着，竟下了床榻，摸索着扑到门板上，用尽力气一推，门板纹丝不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李四儿慌了，气息越发短促，声音越来越低，“隆科多！他们要害我们母子！快来救——咳咳咳——玉柱——我的——”

    门上一阵响动，然后被推开，两个人影闪进来，拖起匍匐在地的李四儿就走。

    李四儿已经说不出话，努力睁开眼，却见人影模模糊糊，他们只有黑洞洞的眼睛，脸上刷白一片，没有鼻子嘴巴！

    有鬼！有鬼呀！隆科多！你那死鬼老婆要害我呀！放开我！隆科多，快来救你的四儿啊！

    李四儿无声地喊着，却发不出声音，身子在地上拖行了一段，就没了起伏。

    最后一刻她还在不甘心地想：你答应过，要给我挣个诰命……我是……国公夫人……

    *

    佟府一夜之间抬出去好几个，但是没挂白幡。又过了两天，听说佟三爷疯了。

    “真真儿的，灯市口大街路东是佟府，路西是前明严嵩严相国的宅子，朝廷没抄了那府，只拆了一块地，盖了个棚子，给正阳门一带的值火班巡逻歇息用。那棚子跟佟府的后花园也就隔着一道墙。”

    “那天晚上，何班头正领人清点水龙，听见佟府墙里边一通大乱，吵吵嚷嚷，还以为来了买卖，佟府走水了呢。结果仔细一听，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丢了，佟三爷那嗓门，嗷嗷地叫唤，跟狼差不多！”

    “去你的吧，还不三不四，连佟三爷的爱妾的大名都没听过？就是那位李四儿！”

    “嗐，我哪儿知道这些，反正何班头说了，还以为是他娘老子死了呢，直喊了一夜，最后都没人声儿了，怪渗人的。”

    “少见多怪了不是，佟三爷当初为了李四儿，那可是——”

    “哎呦，郎情妾意，这是个性情中人呐！”

    “放屁，你可不知道，这位如夫人是怎么折腾那正室的——”

    又过了两三天，越来越多的人在佟府后花园墙外头听见了砸东西、拆房子的声音。各种小道消息一波连着一波，极大地丰富了京城百姓的娱乐生活。

    有的说，佟三爷一怒为红颜，赎身银子就花了三千两，红颜却卷了钱跟马夫跑了；

    有的说，那是个狐狸精，迷惑了佟三爷，害死正房大太太，大太太附在猫儿狗儿身上，半夜咬死了狐狸精；

    还有的说，那是佟三爷前世的孽缘，今生缠上了他，把他吓疯了，连父兄也不认得，见人就打……

    剧情越来越精彩，再过些日子，估计“狐仙案”“鬼妻案”“孽情案”的弹词和戏本子都要出来了。

    御史排着队上折子，弹劾佟国维教子不严，隆科多有伤风化……隆科多的好几个兄弟都告假没去上值，据说是让发疯的隆科多打伤了，御史立刻又参隆科多残害手足。

    康熙气不打一处来。刚开春就闹幺蛾子，朕原本打算升隆科多做侍卫统领，原来他不堪大任！

    佟家号称“佟半朝”，佟国维一生经历风雨无数，这些弹劾对他来说，就当挠痒痒。

    皇上是自己亲外甥，给外甥上一个请罪折子，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让朝中的自己人找别的事情报告皇上，转移一下视线，过不了多久就能平息下去。

    佟国维现在最恼恨的，是没有早点下手除去李四儿这个祸害。

    那一日，潘道铭的金针梳理了隆科多的血脉，检查后说他并未染上伤寒，但狂躁之症显然是心血紊乱，金针治标不治本，当即告辞。

    佟国维豁出颜面再请了一位太医。正给昏迷的隆科多诊脉，报事的说了那屋里伤寒患者的死讯。

    太医出于好心，顺口建议：传染恶疾身亡之人，土葬可能造成瘟疫，如今宫里和四贝勒对防疫消毒可正上着心呢。

    隆科多昏迷了三日，醒来到处找不到李四儿，暴跳如雷。

    可他再发狂也没用，几具尸体早就拖到化人场一把火烧了。玉柱还有个骨灰坛，李四儿的骨灰根本没人收拾，更别提仆人了，都做了孤魂野鬼。

    岳兴阿虽懦弱无能，但他默默的把玉柱的骨灰坛领回来，又把玉柱的侍妾送到庄子上。等了三个月后，确实肚子没消息，就给了一笔钱，放了她们的良籍。那两个侍妾无路可去，就在庄子上住着，早晚烧香念经，供奉着玉柱的牌位和骨灰坛。

    岳兴阿不敢见隆科多，把这些报告给了祖父佟国维，佟国维根本不想听，表示随你处置吧。

    隆科多好像忘了还有一个儿子，心心念念只想找到李四儿。他发起疯来，一连打伤好几个兄弟。佟国维气得半死，将隆科多绑了，任他大喊大叫，命人将李四儿的院子扒掉拆光，用具砸的砸，烧的烧。

    若只是如此，佟国维认罚，什么俸禄啊徭役啊他都出得起，再过些日子，风声真的就会平息下去。

    坊间渐渐流出细节，原来是佟三爷隆科多的爱妾与爱子都病死了，所以他才发了疯。不少附庸风雅的，开始穿凿附会，说隆科多是情种，这是历了情劫。

    情劫者，非大富大贵之家所出的多情种子不能历也。佟三爷对爱妾情深似海，还有一子爱如珍宝，天妒有情人，所以令他尽数失去。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开始翻出旧账，说富贵出情种，莫过于皇家，当初顺治爷宠爱董鄂妃和荣亲王，也是惊动了上天，降下情劫……

    风声传到紫禁城内，人人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