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晋江首发

    傅棉棉方才一听到有人落水的求救声,就立马蹭掉鞋子像离弦的飞箭一样,一头扎进了河水里,为了这个紧要时刻,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束手的深色轻便布衣。

    尽管被哥哥明里暗里提醒有些丑,但在改变命运的关口上,好看与否根本不重要。

    一定……一定要成功!不仅是为了改变命运、不被漩涡卷进那个金鸟笼,就为救下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也值得她奋力一搏。

    “哇,快看,有人跳进去救人了!”

    “胆子可真大,不怕被太子丞相迁怒么?”

    “我看呐是哪家穷小子想当相府的上门女婿吧,反正这下子林小姐的清白是没了……”

    在水中挣扎得筋疲力尽的林秋芙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听见桥上的人说的这些风凉话,眼看着那个人影朝她逼近,她突然奋力扑腾起来。

    “别过来!别……别碰我!”

    她分明说话只剩下喘气的声音了,还这般呐喊着,大有誓死不从之势。

    林秋芙从小到大严格按照她娘教导的名媛标准养成,是京城贵族中最负盛名的闺秀典范,每场赏花会上她总会以美貌与气质艳压群芳,每场诗会她总能拔得女子中的头筹,让在座权贵公子啧啧称叹其才貌双全。

    不少人为其倾心,有胆大者几度上门提亲被拒绝,成了京城笑柄,却仍然痴心不悔,放话林家千金出嫁之日,才是他死心之时。

    更有当朝太子对其一见钟情,当即定下婚约,京城为之轰动,然而都纷纷点头,如此显赫的家世,如此精致的样貌,如此绝卓的才情,如此温婉的品性,只有嫁进皇室才不算辱没了这相府千金的完美。

    京城的小姐们羡慕她,嫉妒她,却又忍不住学她,她买哪家的胭脂,一月之内必定断货,她穿的新衣,定能成为当季流行,她轻笑时捏着扇子遮脸的手势,几日后必将被纷纷效仿。

    人人都以为这是老天爷眷顾,只有林秋芙自己清楚,为了修炼达成这种境界,她付出了多少辛苦与心血,她毕生就为了嫁进皇室,光耀门楣,让她和娘亲在爹爹面前扬眉吐气,让整个林家乃至整个京城无人再敢对她颐指气使。

    怎么能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功亏一篑?!如果不能嫁给太子,她还不如就此去死!

    玉碎可矣,不能蒙尘,否则,她和她的娘亲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十六年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傅棉棉眼看着她都快不行了,还下意识地挣扎着推开她,只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换了两口气,扬声道:“我是女子!不会污了林小姐的名节!”

    桥上众人一听这又甜又脆的声音,有人喜:“这下林小姐有救了!”

    有人却冷笑:“真是运气好,从没听说过京城哪个女子是会水的……”

    傅棉棉见她这么一喊,林秋芙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再挣扎求死了,便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往水面上提着,奋力蹬腿往岸边游。

    相府的丫鬟已在岸边接应,帮她一起将林秋芙拖上岸,又是哭又是喊:“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您醒醒啊!”

    傅棉棉虽说会泅水,但也只是个新手,第一次救大活人,尽管这姐姐轻得不像话,但她还是累得浑身疼。

    她一边将自己脸上快要滑下来的布提了提,一边瞄了一眼林秋芙的腰。

    嚯!不是双胞胎吗?怎么她的腰这么纤细,而自己的腰却这么粗?难怪上辈子刚被接进相府的时候,每餐都不够她塞牙缝的,看来是饿出来的。

    不过现在不是打量人家长相的时候,她赶忙出声让围观群众四散开,撸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实行从哥哥口中学得的救人术,按压她的胸口让她将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傅魁拨开人群,忙问:“棉棉你没事儿吧?原来你……”

    傅棉棉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朝自己的哥哥使了个眼色。

    待林秋芙吐干净了水,渐渐复苏了意识,傅棉棉从方才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下来,正要发话,却听人群外传来一声:

    “太子殿下到——”

    太子?傅棉棉后背一僵,整个人愣在当场,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来?!

    她记得照上辈子的听闻,上巳节这一天,太子一整天都陪他父皇在猎苑踏青打猎,是第二天才得知未婚妻落水身亡的噩耗,痛心不已。

    他怎么会这个时间赶来女子们祭拜祈愿的地方?如果是收到了消息,从姐姐落水到现在才不过须臾片刻的时间,他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倒好像……他跟她一样,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就近等着来救人的一样。

    这个念头一起,傅棉棉背后冷汗涔涔,甚至想就地逃脱,然而她刚试图站起身,手却被林秋芙拉住了。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傅棉棉低头一看自己这分不清男女的深色布衣、还蒙着面的怪异装扮,是挺像说书人描述的女侠客。

    她又看向眼前这位姐姐,虽然五官样貌与她相像,肤色却比她白皙,眼波流转的神韵也更加动人,这手也比她柔嫩了百倍。

    然而一想到在相府那些非人过的日子,她却是一点都羡慕不起来了,弯起眼眸冲林秋芙笑了笑:“不客气不客气,小姐赶紧回去休息将养,民女先告辞了……”

    她原本还想顺便讨点谢礼银钱,可眼看着人群让开一条道,那个熟悉的锦衣玉立的身影正急急冲着这个方向走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躲。

    看到他,她脑海里就浮现上辈子死前的那一幕,火海中窒息的痛苦再次袭遍她的全身,让她不禁想要蜷缩,甚至记忆中那股焦糊的气味堵进了嗓子眼,让她忍不住想要咳出声来。

    然而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只能拼命忍住。

    那个人匆匆赶来,一撩袍子蹲下,关切地问未婚妻:“秋芙,我不是跟你说过今晚不要来这人多的地方么?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傅棉棉已经趁机退下,此时离他们一丈远,虽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却能感觉到语气的温柔。

    她想到上辈子自己因为“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心态,还妄想跟他当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一次次示好,却被他一次次地嫌弃,连一个笑脸都没得到过,更别提如此温柔的语气了,如今看开,两厢对比,才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沧海巫山般的白月光,岂是她努努力就能赶上的?

    她一边低着头退后,一边下意识地捂着脸上蒙的布,尽管她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方才她猜测的是真的 ,他跟她一样是经历了上辈子的人,那她岂不是会被认出来?

    还是趁早溜之大吉吧?钱什么的就算了……

    而太子李珣此时急着查看心上人的情况,一时也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只见林秋芙面容苍白、娇喘微微地靠在丫鬟的怀里,声音柔弱中带着一丝有礼又得体的疏离:“太子殿下,秋芙没事……多亏了女侠相救,现在已经无碍了……”

    “女侠?”

    李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影正在后退,看身形轮廓是个女人。

    他心中也疑惑,明明上辈子直到林秋芙活生生淹死也没人敢救她,所以他才反复嘱咐今晚不要参加祈愿活动,担心她为了吉兆执意要来,他还特意提前从狩猎场上离席,赶往这儿来以防万一。

    怎么如今凭空出现了这么个会泅水的女子?

    不远处被打量的傅棉棉紧张得蜷起了脚趾,慌乱之下,一边扶着脸上的蒙面布,一边咳了一声,压粗了声线,还刻意带上了乡下口音:“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民女和哥哥只是刚好路过,怎能置人命于不顾,对吧哥哥?”

    傅魁头一次进京就碰到了这么大的阵仗,还在震惊当中,眼前的那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一国之主哎。

    他忍不住好奇又小心地瞻望着那一列宫人仪仗,此时被妹妹点名,回过神来,连忙附和:“是是是,我们兄妹俩刚好在这儿看风景,然后听见有人呼救,正巧我妹妹刚学了泅水……”

    他语无伦次地还没说完,便被傅棉棉一记胳膊肘示意,及时住了嘴,只好咧嘴赔笑,看上去只是个憨厚老实的乡下汉子。

    李珣对这男子没什么疑问,不过看向那蒙面女子的目光多了丝探究:“听你们口音不是京城人?敢问‘女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傅棉棉湿透的衣裳黏在背上本就难受,听见他这一连串的发问更难受了,只好硬着头皮垂下眼帘,含糊回他:“民女来自江南地界,贱名恐污了殿下的耳朵,家父常教导,但行好事莫留名,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她上辈子出现在太子面前,只用过“林秋蓉”这个名字,不过太子何许人也,万一他曾查过她这个替身的来历底细呢?当然不能把真名报给他!

    李珣看着此人浑身湿透,眉眼虽低垂着,但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身旁奄奄一息的林秋芙,目光触及那双湿漉漉的美眸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盯上那人的眼睛,心头一震。

    难道她是……

    李珣揽在林秋芙肩头的手紧了紧,他想到那场大火之下倾塌的东宫,和宫婢着急慌忙禀报“太子妃她好像还没出来”时,他内心涌起的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阖上眼平复了一下思绪,再睁开眼时已经拿出了太子的威严:“你为何蒙着脸?”

    傅棉棉当然不能大言不惭地拿出过城门时的说辞,只好道:“民女相貌丑陋,不敢污了京城贵人们的眼,故而遮面行事。”

    相貌丑陋?李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那双美眸,心底里冷笑一声。

    “你救了本宫的未婚妻,本宫自然要好生答谢才是,不如本宫做东,宴请二位以表谢意。”

    林秋芙尽管羸弱非常,却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意图,以为他要在众人面前立下知恩图报的美名,便强撑着坐起身来,顺着他的意思邀请道:“是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女侠恩人不如留下来……”

    “多谢太子与林小姐相邀,只是民女与哥哥明日一早便要离京,琐事堆积,实在逗留不得。”

    笑话,若是留下来吃饭,这蒙面布是怎么也得摘了,到时候长眼睛的一下子看出端倪,传到林丞相耳里,她还怎么回烟州?

    傅棉棉以防他们再莫名其妙地邀约,连忙甩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台阶来:“若殿下与林小姐愿意,不如帮民女一个忙。”

    李珣探究地望着她:“你但说无妨。”

    傅棉棉搓搓手,不自觉地弯了眼睛:“民女家中做花草生意,此次与哥哥来京城送货,其中一笔订单被取消了,是上好的十二萼鱼魫兰,不如太子殿下开个价,帮民女收了吧?”

    李珣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如果这是她的话,那还真是不改骨子里的粗鄙做派,见了银子便两眼生光,低俗不堪。

    如今心仪的白月光安然在侧,对那个冒牌货,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于是他冷笑一声,朝身后的内侍道:“取五百两银子给他们。”

    五百两?!纵使上辈子体验过了锦衣玉食的上等人生活,傅棉棉还是忍不住惊得睁圆了眼睛,要知道在烟州那等小地方的乡下,五百两够他们一家三口吃喝不愁一辈子了。

    甚至还能在烟州城里买个不小的宅子……不行,她得脚踏实地,还是再置办一亩田,多种些花草,以钱生钱才好,阿娘的身子多病,年纪也越发大了,总得留些钱备用,而且哥哥自从那桩婚事黄了之后,至今还没有说亲呢,有了这钱,他也不愁娶媳妇儿了……

    正当她满心将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时,李珣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语气也冷了几分:“那盆兰花就送往丞相府吧,来人,护送林小姐回府,叫太医去一趟。”

    他与林秋芙到底还未成婚,众目睽睽之下,不便过于亲密,只好将她交给丫鬟们齐力扶着,目送她上了马车,才带着一众仪仗离开。

    喧闹这方散开,上巳节的盛典在人声谈笑下渐渐落幕。

    林秋芙虚弱地躺进车上的软枕中,良久才睁开水眸,眼底由刚刚在太子面前的温顺,转而溢满了冷静的沉思。

    方才在荣定桥上推她的人,她可是在坠落的一瞬间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她和太子的婚讯传出来,京城里不少人艳羡林家,也有眼红得要滴血的,她一直了然于心,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敢出手置她于死地,她是真的没有料到。

    既然她没死,看来是得天眷顾,命不该绝,那些妄图取她而代之的,她自然不会放过……

    ·

    此时的荣定桥边,众位世家小姐已经四散开去,傅棉棉将自己住的驿站名字告知太子的随从,一想到那五百两银子就忍不住笑逐颜开。

    她一回头看见哥哥呆愣得跟个木头人似的,忙一拍肩膀拉着他回驿站,一路笑道:“哥!听见没有?!我们发财啦!”

    傅魁一抖身回了神,木然地迈着步子,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正反亮:“五百两?我没听错吧?”

    傅棉棉朗声大笑:“没错没错!哎呀你好好想想,咱们回去怎么跟阿娘说,别吓着她!”

    傅魁也跟着笑:“她指不定以为我们来京城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了吧?哈哈哈哈!”

    一阵夜风吹来,将街道旁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吹得晃了晃,傅棉棉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脸上本就松垮了的蒙面布一下子被吹掉了,她愣了愣才慌忙捂住脸,低头去拾起那蒙面布重新戴好。

    幸好天色晚了,周遭也不剩什么人,她这才松了口气,与哥哥继续谈笑着往驿站回去。

    她没注意到,旁边不远处的月下高楼中歌声绕梁,一个男子凭栏坐着,手中一杯酒明明已经斟满,他却迟迟不饮。

    “你方才看见了吗?”

    旁边的随从躬身问:“不知爷指的是什么?若是那场英雄救美,小的也看见了,幸好有个会泅水的乡下姑娘在,否则京城多少公子要扼腕叹息了。”

    英雄救美?

    那男子笑了笑,仰脖饮尽杯中酒,微醺之下,眼前浮现的还是方才夜风中的那一幕,布衣女子笑得开怀,浑身上下是装不出来的灿烂洒脱,与京城诸家为礼法所拘的女子不同。

    那一瞬间暴露的真容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的脸居然和京城人人称道、才色双绝的首姝——也就是方才落水的准太子妃林秋芙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她还特意蒙了脸,就像是生怕别人发现她们长得相像,寻常女子颇有姿色的,在太子面前早就忍不住招摇显摆了,她却自称相貌丑陋,不肯露面,连名字都不留。

    林丞相家千金与太子的这桩亲事,表面上是两个年轻人两情相悦,实则牵扯势力甚多,他远离权力纷争多年,自然敬而远之,省得被漩涡卷入其中。

    今日林家千金失足落入水中,是真的无意,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太子匆匆从猎场离开赶来这女子祈愿的地方,又是为何?而这个乡下姑娘若说是偶然救人,又为何跟林家千金长得一模一样?

    这其中值得琢磨的地方太多了,他如今置身事外,纵使嗅出不对,也暗自下定决心,不会多插手半分。

    随从见自家主子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出神,忍不住提醒:“爷,您吃了酒,不宜吹风,要不坐里面去吧?”

    那男子忍不住一啧声:“飞鹏,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

    叫飞鹏的随从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候在后头的明姑娘,她是这座令京城众公子一掷千金的歌楼的主人,一向在纨绔们面前游刃有余的她,此时也只敢远远翘首期盼,不敢催促多言。

    男子看了眼漫天星斗,放下酒杯,起身准备拂袖离开,路过那位明姑娘身边时,听见她柔声挽留:“王爷,夜深了,暖阁已熏好您喜欢的香。”

    “我喜欢的香?”

    男子原本没打算停下脚步,听见这话,却挑眉反问:“我喜欢什么香?”

    明姑娘听他的语气,竟生了慌乱,低头答道:“木樨凝合香?”

    男子却不假思索地冷冷道:“那从今日起,这就成了我最讨厌的香。”

    明姑娘脸色一白,颓然低头:“王爷,奴家知错了。”

    “我说过,不需要你报恩,也不值得你讨好,你有今日成就,全凭你自己,我只不过是你这儿最寻常的听曲人,无需你这位主人亲自过问。”

    那男子扔下这些话,便毫不留恋地径直离开了,随从飞鹏见那位明姑娘红了眼圈,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替主子解释:“爷的口气虽凶了些,其实意思是不想他每次来,姑娘都劳累费神,您别多心。”

    “飞鹏!”

    随从吓了一跳,立马闭嘴跟上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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